溧陽離開了,離開之前將固執的人引至浴桶前,將她雙手放在桶沿,將洗澡一應物什都放在浴桶旁。
門輕輕關上後,溧陽不覺笑了,自己竟和一個孩子計較。
她並沒有走遠,僅站在了門外,與裴琛一門之隔。
夏日氣溫高,水中多待些時間也不會感染風寒,就怕眼盲的人看不見腳下的水漬而摔倒。
女孩子洗澡都很慢,更何況是看不見的女孩子。溧陽貼心又耐心地守著,並沒有覺得煩躁無趣。
不知洗了多久,溧陽雙腿都站麻了,裡麵傳來試探的聲音:“你還在外麵嗎?”
溧陽沒忍住笑了,剛才有多固執,現在就有多卑微,她忍著笑推開門,饒過屏風,固執的女孩已穿好了衣裳,不過衣裳都是水,靜靜地貼在腰際腹背。
“你穿得很好。”溧陽若無其事地誇讚一句,轉身就大大的毛巾裹在她的身上,好心提醒:“下次彆自己洗了,浪費水。”
裴琛:“……”濃濃的嘲諷。
她不滿,冷哼了一聲:“我這是獨立。”
“瞎子要獨立就是給人找麻煩。”溧陽攙住她的手,添了一句:“你的衣裳都濕了,還得再換。”
“哪裡濕了?”裴琛下意識摸摸自己身上的衣裳,一摸就摸到一大片濕濕的布料,好吧,自己高估自己了。她還是選擇為自己辯解:“下一回就不會濕了,一回生二回熟。”
“三回四回還得濕。”溧陽玩笑般跟著說了一句。
裴琛登時不知該什麼了,但從殿下輕快的語氣中可感覺出她的心情很好,都有心情開始與自己說笑了。殿下心情好,自己自然不會讓殿下不高興。
她斟酌道:“五回六回呢?”
兩人走進了臥房,溧陽鬆開裴琛,聞言後也認真想了想,言道:“說不定就是乾的了。”
裴琛歪了歪腦袋,好像哪裡不對勁,總覺得怪怪的,但她又不知該如何說,唯有沉默下來。
沉默不過兩息,手中被塞進一塊點心,她張口就吃了,耳畔傳來溧陽戲謔的聲音:“你不怕我給你下.毒?”
“不怕,我是你最好的盟友。”裴琛慢條斯理地咬著點心,眉梢輕揚,自信又得意道:“你若再找比一個比我還這麼優秀的盟友,我立即打包袱走人。”
光是喜歡是不夠的,要有站在她身邊的資格與底氣。你喜歡她,卻無法給她助力,那麼,你將會成為她的包袱。
既然都是包袱了,你就沒臉留在她的身邊。
“是嗎?”溧陽哀歎一聲,被她的自信感染了,確實,裴琛身上有無止境的潛力,足以讓自己為她停留。
吃過一塊點心,裴琛給自己擦擦嘴,認真說道:“殿下可想過外放?”
“想過,陛下也曾外放過。”溧陽沉吟。
裴琛擦嘴擦了個寂寞,嘴角邊掛著碎屑,溧陽伸手去擦了,指腹擦過她的唇角,兩人皆是一驚。
眼盲的人尤為敏感,指腹掠過的感觀讓她心口砰砰跳了起來,如何都無法平靜了,雙手不覺握在一起。溧陽看到她粉紅的耳垂,想到自己的舉止過分了,直言說道:“對不起。”
“對不起過於言重了,說到外放,我覺得不如找個機會離開京城,眼下陛下身子大好,不如暫時避開。”裴琛抿了抿唇角,“二公主鋒芒過剩,您不用爭,太後不喜,陛下厭惡,不如讓她自己自生自滅。”
陛下離大去之年,還有五六年呢。記憶中陛下是病逝的,接著是八公主繼承帝位,沒多久,溧陽殺了二公主,擔了屠殺姐妹的惡名。
不如留著二公主在京,由著她自己鬨騰。
聞言,溧陽的心態沒有裴琛那麼輕鬆了,她是切實經曆過的,搖首道:“我若離開,其他姐妹豈不是要被她欺負了。”尤其是四公主五公主,兩人壓根沒有奪嫡的心,無端被害了。
裴琛看不到她的臉色,猜測不出此刻的心情,隻覺得她的語氣中帶著許多無奈,想起上一世,四公主五公主慘死,索性攤開直說:“我有一回瞧見四公主五公主極為親密,在假山內……”
話說一半,溧陽捂住她的嘴巴,道:“不許胡言亂語。”
裴琛不肯罷休,反而握住溧陽纖細的手腕,冷酷地笑了:“你一味避開隻會讓她二人陷於無儘苦難中,我若是殿下就將此事稟報太後。陛下頑固不肯聽我們的話,太後會聽。她是過來人,比我們都清楚。”
“我曾聽過一個謠言,先帝曾經嫁給太後的雙生弟弟顧錦桓,後兩人和離,兜兜轉轉,她又與太後形影不離,姑嫂關係本就是不正當。四公主五公主的事想必在她的眼中不算大事。”
溧陽無奈,道:“你這麼算計太後,她會不高興的。”
“我就是覺得太後比陛下更願意解決小輩們的難事。”裴琛彎彎唇角,笑得有些得意,“無關朝堂,不會涉及朝綱,太後會欣然答應的,指不定還會撮合兩位公主。”
溧陽沒忍住翻了白眼,“太後娘娘會掐死你的。”
“殿下,有些事情不該沾手的。不如我替你解決兩位公主的事情,你答應外放,如何?”裴琛熱情極了,她就想二人世界罷了,過上兩年,殿下必然會喜歡她的。
溧陽遲疑,白露走了進來,說道:“殿下,主子,青莞姑娘來了。”
“給你們主子換身乾淨的衣裳。”溧陽起身了,麵色凝重,“我去見青莞。”
裴琛笑著點點頭,等了幾息,確認腳步聲遠了才站起身,扯開毛巾,吩咐白露:“我要那身紅色的衣裳。”
白露奇怪:“您怎麼喜歡穿紅色的?”
“喜慶。”
白露不理解,您都看不見了,還喜慶什麼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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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莞暫住裴府,藥水一日換三回,裴琛順勢與她問起情蠱的事情。
“南疆情愛法寶情蠱?”青莞第一反應是詫異,“你怎地問這個?”
“耳聞便想問問。”裴琛撒謊。
“這樣啊。”青莞打消疑惑,大方解釋:“南疆人和我們想法不同,這個東西將人□□.望放大,性.欲是難以啟齒的事情,以這個來驗證雙方的喜歡,顯然違背了天地之間的法則。大周也有情蠱,是一對女子。”
裴琛豎起耳朵傾聽,青莞拿了主人家銀子也沒有隱瞞,“讓我解毒,可我診脈的時候什麼都沒有發現,無病無痛,我也很詫異,直到情毒發作的時候脈象才會顯示。”
“你能解毒嗎?”裴琛忽而有些激動。
“解不了。”青莞惋惜,無異於往裴琛腦袋上澆了一盆涼水,裴琛深吸了一口氣,聽著青莞繼續說道:“情毒並非尋常毒藥,它是蠱蟲,唯有將蠱蟲殺死才可,但是你若用藥來滅蠱蟲,人的身子會熬不住。因此,那個姑娘自儘了,母蠱的女子也跟著殉情。說是殉情,我覺得挺……”
青莞頓了頓,淡淡一笑:“人家不愛你,你就給人家下蠱,賤不賤啊。”
裴琛跟著狠狠點頭,又問:“你可想過解了情蠱?”
“我又沒中情蠱,我解什麼。”青莞不理解,再觀對方緊張的神色,下意識抓住對方的手腕,“你中情蠱了?”
裴琛沒有收回手,青莞自己都說了,不到毒發就診不出來。
果然,青莞什麼都沒診出來,悻悻地鬆開手。裴琛握住自己的右手手腕,問道:“你不想解嗎?”
“不想,我對醫術沒有太多的追求,能讓我行走江湖就成了。”青莞擺擺手,“去解這個做什麼,賤不賤啊。”
“你會解以後,大周內有人找你解毒,你就是僅此一家,診金可以漲很多。”裴琛循循善誘道。
青莞不上當,眉頭微皺,擺擺手拒絕,拎著自己的藥箱走了,不和傻子說話,再說下去,自己就成救濟萬民的大善人了。
裴琛失望,呆坐良久,毒三娘名聲大,醫術精湛,連她都沒辦法可見此事棘手的程度。
溧陽晚上才回屋,從宮裡回來的,婢女稟報青莞姑娘來過,走後駙馬就坐到現在,不肯說話。溧陽很累,尤其是一夜未眠,又在宮裡與群臣對峙,身心疲憊。
她輕輕呼出一口氣,抬腳走進屋,“你吃過飯了嗎?”
“沒有,等你。”裴琛抬首,眼前一片黑暗,卻感覺到了溧陽的氣息,她還是笑了。
溧陽輕笑,在她身邊坐下,“你笑什麼。”
“聽見你的聲音就很舒服,就想笑啊。”裴琛唇角彎彎,卻很規矩地沒有伸手去碰她。裴琛知曉,溧陽生性冷漠,不喜被旁人觸碰。她能不碰儘量就不碰,免得引起不必要的不快。
溧陽被她的笑容暖到了,也沒有那麼疲憊,簡單將朝堂上的事情說一遍。
清晨的時候,二公主先她一步入宮將事情稟報給陛下,其實就是告狀。陛下惱恨,在溧陽的解釋下才消氣。接著朝堂上言官彈劾裴駙馬草菅人命,當街殺人。
刑部殺呈上仵作的驗屍報告,死者是被摔死的。登時,文官憤怒,武將破口大罵,裴琛若在,隻怕一人一口唾沫都會淹死她。
最後林新之辯解裴駙馬被死者灑了毒粉,其他人說她為裴駙馬辯解,是不實之舉。
刑部主事顧照林出殿解釋死者死因,在死者的指縫中發現了殘留的毒粉,風向立即就變了。仍舊有人說裴琛殘暴凶狠,不該下狠手。
三公主怒罵對方:“你娘被人打了,你不還手還認對方做母親,哎呦,你可真是大善人。裴駙馬被人害,出手狠了些,死者也是死有餘辜。”
對方漲紅著臉解釋:“人家才七歲。”
“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她是七歲不假,能比得了天子嗎?有心犯罪,不論年歲。裴駙馬性命不保,太後都已賜下棺木,你們還囔什麼,食君俸祿就讓你們睜眼說瞎話的?”三公主語速很快,不留一點餘地。
這時顧照林說了一句:“臣去查驗過,藥粉不會傷及性命,隻會毒瞎眼睛。”
三公主氣得不行,“你是哪頭的,人家都瞎了,你還說人家隻是瞎了,沒有性命危險。”
顧照林被罵得無奈,林新之淡笑著將人一腳踹出殿,滾出去再說,真是一塊沒有心的木頭。
聽到這裡,裴琛笑了,“顧大人是不是腦子不大好?”
“古板了些,臉臭了些,除了林新之,也沒人和她玩了。”溧陽惋惜。
顧照林被踢走後,情勢大好,陛下下令將死者安葬,死者父親流放三千裡。女兒這麼小肯定是大人授意,大人死者可免活罪難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