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確實是兩日未歸,這是不可磨滅的現實。
她站起來,“我去透透氣,不用跟著我。”
裴琛的不高興落在奴婢們眼中便是賭氣離開,她們怎麼敢不跟,尤其是新房附近一次都沒有去過,怎麼可以不去呢。
裴琛在前麵走,白露悄悄在後麵跟著,眼睛都不敢眨。
新房附近都是新造的,屋舍與假山流水一同建造,雖說占地不大,富貴人家該有的景致也都有,其餘來不及的便空閒下來,慢慢修建。
裴琛聞著水聲慢慢地朝前走,自然也知道後麵的尾巴,但她沒有戳破,走了數步停下,一股濕氣撲麵而來。自從看不見後,感觀更為敏感了些,比如濕氣,以前是短短感覺不到的。
七月天有些酷熱,可她絲毫沒有感覺,隻覺得四肢冷冰冰,心中堵得厲害。
陛下說得對,自己選的路,如何也要走下去。
若不能走下去,隻會讓所有的努力都成了白費。殿下不愛她,這是她早就知道的事情。
她深吸了幾口氣,孩子氣地在地上摸了幾塊石頭,招呼身後跟來的婢女:“你過來,你是白露還是白霜?”
“奴婢白露。”白露怯怯走上前,再觀主子唇角掛著笑,微微笑說道:“奴婢擔心您。”
“不用解釋,你玩漂石子嗎?就是將石子打在水麵上,看誰漂得遠。玩不玩?”裴琛緩緩開口。
白露眼中閃過驚喜,“玩的,自然要玩的,您教導奴婢。”她頓時鬆了口氣。
裴琛遞過去一塊石頭,自己先打了樣板,一塊石子飄過水麵,滑行幾米才落入水中。白露立即驚喜的叫了出來,“主子,您怎麼知道麵前是池塘的。”
“猜測,我若再走幾步,是不是就該出聲喊我了?”
“您說的極是,哪怕你出言怪罪,奴婢也要出聲的。”白露訥訥開口。
“你試試。”裴琛懶得再做計較。
白露鼓起勇氣試過一回,石子剛碰到水麵就落了下去,她不服氣,自己找了石頭再丟一回,漂是漂了,可距離遠沒有裴琛的遠。
白露不死心,一連試了好幾回,結果都不如意。裴琛聞聲笑了,“笨啊。”
“不行,奴婢不如您。”白露不試了,徒惹笑話。
裴琛笑道:“我要回去睡午覺了。”
白露驚訝:“您往日都不睡的。”
“今日突然就困了。”裴琛突然又笑了。
白露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隻得亦步亦趨地跟著主子進屋。隻見她們的主子利落地走到她的床榻前,脫下外裳,直接躺下。
白霜悄悄走了進來,白露推她出去。白霜急躁地問:“你們怎麼那麼快就回來了?主子是不是很傷心?”
“沒有啊,她還和我比試漂石子,我輸了呢。”白露糊塗地不行,想起主子反常的行為好像就是以前被欺負狠了,自己躲在暗處哭,哭上一回就好了,第二天起來又像沒事人一樣。
白霜啊了一聲,到底不知她們的主子已換了一人,兩人大眼瞪小眼,哀歎一聲後隻有等著主子起來後再看看。
她們也沒有什麼好辦法。
裴琛睡得很好,一覺至黃昏,婢女們花著心思哄她高興,裴琛懶洋洋地靠在軟榻上,聽著她們唱小曲說笑話,技藝百出,明顯是用來心思。她正準備嘉賞,外麵傳來稟報聲:“殿下回來了。”
聞聲,小婢女們如流水一般湧了出去,登時間,屋內安靜下來。
裴琛不滿,使小脾氣開口道:“殿下真是好大的威風,一進來就將我的婢女都趕走了。”
話音落地,卻無人回應。她狐疑,耳畔傳來粗重的呼吸聲,她笑了,原是毒發了。
她笑著呼喚白霜:“去拿隻碗來。”
“不必。”溧陽的聲音格外低沉,明顯不悅
裴琛卻說道:“你說不必就不必,可曾問過我的意願呢?”
屋內鴉雀無聲,唯獨溧陽粗重的呼吸聲。
白露很快就進來了,覷了一眼麵色沉凝的殿下,又看向主子,猶豫再三,怯怯地將碗放在主子的桌前。
“出去吧,沒什麼事不要進來,我與殿下有些話要說的。”裴琛一直很平靜,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嘴角甚至隱隱帶了幾分笑意。她朝著溧陽的方向抬起頭,淡淡一笑:“我想著殿下忙碌,不想與我有什麼親密舉止才是,故而,我先備好了藥。”
言罷,她抬起自己的手腕,上回的疤痕還未消散,有些出觸目驚心,但她目前看不到。兩月的時間,太短了,短到疤痕來不及消散。
溧陽卻上前握住她的手腕,蘊藉風流的雙眸凝在她的眼睛上,相識三月,她還是有些看不清麵前人的心思。
“你生氣了?”溧陽有幾分遲疑。
裴琛冷冷地拂開她的手,相比較沉浸於過去的美好,她更懂得珍惜眼前的美好。
“生氣做甚,我隻是在闡述事實,殿下的毒性發作的早了些,是情緒波動的厲害嗎?”裴琛淡淡,瞬息之間恢複往日的淡漠,“我喜歡殿下,卻不會喚之則來,呼之則去。”
溧陽恍惚,她說出口的話帶著些許倔強,還有自己的尊嚴。一瞬間,溧陽不知如何作答。
而她眼中的少年人利落地割開手腕,冰冷的匕首輕輕滑過,當即,滑過一道血痕。
幾息後,她將藥粉從一側小格中摸索出來,放在桌子上,“我眼睛不好,殿下自己動手吧。”
她歪著腦袋,言辭不屑,似是故意給溧陽難看,而溧陽卻沒有惱恨,灑了藥粉,端起藥碗就抿了,熟悉的味道過於刺鼻,她闔眸飲儘。
鼻腔間皆是濃厚的血腥味。她在想,下月不要刺激裴琛。
裴琛似如無事人一般靠在自己的靠枕上,白紗蒙麵,麵色發白,兩頰消瘦得厲害,但她很好地控製自己的情緒,沒有露出任何不滿的神色。
這一瞬間,溧陽終於感覺到麵前人的深不可測,她似乎從狼窩裡掉進了虎窩。
而裴琛依舊一副純良無害的麵貌,溧陽險些要吐血,身體裡炙熱的氣息被狠狠壓製住了,很快,她坐了下來,慢慢地捋平自己的情緒。
麵前的人單薄得如同紙片,溧陽呆了半晌,幾日未見,她似乎消瘦不少。
然而,脾氣更加倔了,似是在賭氣。可溧陽不能不管,起身去找藥箱。
裴琛卻止住她,“三娘很快就會來了。”
三娘?如此親密的稱呼。
溧陽不解,往日大可從裴琛的眼中得到些訊息,如今,她已盲了,自己什麼也窺測不到,隻有一張冰冷的小臉。
她一路走來,情緒波瀾,眼下已然緩和下來,她頷首道:“我先替你上藥。”
“罷了,隨你。”裴琛也沒有勉強,隻唇角輕快地揚起。
直到她的手腕被溧陽扣住,溧陽冷笑一聲:“你若這麼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就留在府上再養傷半月。”
“這是我的家。”裴琛理直氣壯的說出這麼一句話,她很有底氣,這裡是她的家,她不再寄居於公主府。
她有母親,有自己的心腹和仆人,還有關護自己的婢女。
她不再是孑然一身,仰人鼻息。
裴琛呼吸終究是亂了,試圖想要收回自己的手,溧陽知曉自己拗不過她,便不懷好意在她腰間掐了一下,“再動就脫了衣裳。”
“你無恥。”
“學你的。”
裴琛終於感覺出幾分不妙,以前端莊溫雅的溧陽長公主不是這般無恥的,一定是她幻聽了。她試圖安慰自己:“我可以當作沒聽到。”
溧陽卻笑了,輕輕歎氣幾聲,道:“你應該裝出一副寧死不從的委屈模樣,我見猶憐才是。”
“你……”裴琛恍然無言,又覺得難堪,往日隻有她調戲溧陽的份,何時顛倒過來了。她不服氣,試圖去攀著溧陽的胳膊,胡亂去摸,觸碰到柔軟的地方,嚇得她又立即收回手。
短暫一息後,她似乎找準目標,伸手就摸到了溧陽的腰肢,可惜眼盲還是不如尋常人,哪怕摸索到了腰間也找不到破綻口,急得一時間氣息不穩。
她不信自己上輩子不順長輩,不信宗教禮數也喜歡自己的嫡母,這輩子還會害怕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不成。
她懷著對溧陽的敬仰與血洗前恥的雪恨之心一路攀扯,最後被溧陽按住手,甚至被溧陽耐人尋味的摸了摸臉頰,她驚怒,溧陽卻說道:“你怎麼像隻刺蝟似的,摸又摸不到,何必呢。”
裴琛不服氣,溧陽卻準確無誤地將藥灑在她的身上,裴琛終究是嘶了一聲,有些疼。
她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耳畔傳來溧陽的嘀咕聲:“真該讓你生個孩子。”
“我不生孩子。”裴琛又被激怒了,“和誰生孩子,和你生嗎?怎麼生,你說說?”
溧陽被吼得偃旗息鼓,少年人素衣袍服上繡滿了紋路,細細去看,偏偏又分不清,隻覺得這等花樣襯得少年肌膚越發雪白,清麗可人。
她笑了,舒心的笑,而裴琛依舊氣鼓鼓地,囔著不生孩子。
這麼一句恰好被趕來換藥的青莞聽見,聽得她是腳步一晃,揉了揉耳朵,“誰生孩子?”
白露白霜裝作耳聾,“您說什麼,奴婢們沒有聽見。”
青莞哀怨地瞪了一眼,白露白霜通報一聲,她便走了進去。
一靠近新婚夫妻,她便聞到了濃厚的血腥味,一瞬間,恍惚明白什麼。而此時的溧陽公主起身悠悠看著她,隻一個眼神就讓她悔恨自己來得不是時候,應該晚些過來才是。
她猶豫了會兒,選擇性後退一步:“不打擾二位,我晚些時候再來。”
“來吧,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有何區彆呢?”裴琛嘲諷一句,瞞不了就不必瞞著,指尖她蒼白的指尖上還染著血痕。一側的小幾上擺著一直碗,雖說不見血,可放在這裡,意義很微妙。
不巧的是,裴琛捂唇輕咳了一聲,身子紙片似地朝小幾輕趴過去,溧陽立即說道:“青莞,診脈。”
“不用診的,她這副身子擔不得每日一萬血,她本就是身體衰弱之人,再來一回,大羅神仙就救不了她。”青莞擺擺手,下意識就要跑,接了這麼一樁生意,腸子都要悔青。
溧陽喚住她,眼神蜇人,“你以為你跑得了嗎?”
“算了,我與你們直言,你們既然以拜堂成親,那便好好過日子,何必愁苦。母蠱供體死了,子蠱也得死。但子蠱死了,母蠱卻安然無恙。”青莞頭疼得厲害,窺見私宅秘密是大忌,可對方實在是自己不敢交手的存在。
她隻得苦苦忍下,再觀兩位當事人如無事人一般,她隻得找話題,“我有一藥可暫緩難受,但是不出三個時辰,依舊會發作。”
“那你去配製。”裴琛輕飄飄地丟出一句話。
青莞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心中萬分後悔,遲疑片刻,溧陽終於忍無可忍般將她推了過去,語氣低沉凝重:“診脈。”
“是是、是……”青莞硬著頭皮去診脈,觸及裴駙馬的小臉,語氣低沉道:“您又不吃苦,何苦折騰自己呢?”
“不想碰她罷了。”裴琛坦然。
青莞不解,不想碰她,你給她下情蠱,哎呦,您的心可真大。
青莞不再問話,儘心儘力地診脈,一點都不看不出方才心緒不寧之色。
而診脈後,她終是蹙起了眉梢,解釋道:“你的身子被調養得很好了,但是我懇請您不要再折騰了,你不是尋常人,我再怎麼給你診脈也無法彌補你娘胎裡帶來的弱症。”
裴琛一怔,麵色通紅,好久沒有人這麼指著自己罵了。她哀怨地摸摸自己的臉蛋,“我儘量安分些。”
溧陽睨她一眼,外人在,自己也不好言語,隻作不知。
青莞開始自己的絮絮叨叨的技能,將失血的壞處說清楚,又將體弱的毛病說明白,最後下了話:“再有下一回,我就卷起包袱走人。”
溧陽唇角彎彎,附和般點點頭,“你答應給她做妾了?”
“呸,老娘隻玩露水姻緣,不做妾。”青莞順勢罵了一句,罵完以後覺得不妥,立即討好的笑了笑,“您彆多心,我就不喜旁人提我做妾的事情。”
“所以你和林新之是露水姻緣?”溧陽公主立即抓住話題,眼中露出八卦的意思,“你可以說一說。”
裴琛附和般點點頭,她和殿下一般無二,喜歡吃瓜。她添一句:“聊天可以給你十兩銀子。”
“哎呦,那是不少了。我和她呀,相遇簡單。她喜歡那個顧照林,可惜人家不理會她。她就想了個辦法,讓人給她下了春.藥。”
“春.藥?”
“這麼猛?”
兩個純潔的姑娘齊齊出聲,顯然未曾想到為人剛直,遇刀劍不彎脊骨的林大人會使用這麼下三濫的手段。
“她和我的解釋是自己上了人家的當,不是她下的藥,但最後被她吃了。我秉著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原則就將她救了,不算大事。後來,我就在她府上住下了。”青莞極其無奈,“不知是怪林新之蠢笨,還是顧照林不識抬舉,總算,兩人毫無進展。”
裴琛嗬嗬笑了,轉身去問溧陽:“殿下,您怎麼看?”
“若真是林新之下的藥,日後離她遠一些。”溧陽歎氣。
裴琛點頭:“心思歹毒。”
溧陽搖首,道:“不是的,是她太笨了,豬隊友,容易被她禍害了。”
裴琛:“……”殿下思路果然與眾不同。
溧陽不理會她,錢已經花了,自然還是要多問幾句的,“你二人既然有肌膚之親,想來顧大人也不會喜歡上林大人了。”
“為什麼?貞潔值得幾個錢,男人可以□□花女人,女人換幾個情人很離譜嗎?”青莞不屑,想著一大碗血就開始心疼,指責裴琛:“又不是第一回了,你裝什麼貞潔哦。身體內的血何其重要,你怎麼就舍棄呢,腦子想不開嗎?你以為還是前朝,綱常律條束縛女子。現在,京城內的女子都很開放的,與男子打馬球,出城遊玩都是最正常不過的事情。也就林新之蠢了些,至今毫無進展。你說她開竅一回吧,自己還吃了虧。嘖嘖嘖,我瞧著她二人沒有那個命了。”
裴琛:“……”令人歎為觀止。
溧陽:“……”巧舌如簧。
青莞趁著兩人呆滯的間隙裡,迅速解開裴琛手腕上的白紗,鮮血已然凝固,是上等的好藥粉。她點點頭:“殿下再接再厲,爭取早日死夫,自己也跟著去魂歸西天。”
呆滯的兩人立即繃緊了神經,絲毫不敢懈怠,溧陽再三點頭:“孤知道了。”
“今日是初八,看來毒發之日初八了。”青莞自顧自開口。
溧陽滿目羞紅,而裴琛麵色寡淡,“你懂得可真多。”
“不多,床.笫之間的事情都懂有些,畢竟乾我們這一行的隨時準備要獻身的。”青莞理所當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