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熱令人煩躁不安,新房內外婢女們放輕腳步,絲毫不敢大意,絕義倒掛在樹上嘴裡念念叨叨,白露白霜進進出出忙得不停,青莞躺在樹下逗弄伺候她的小婢女,小婢女眼眸含唇,笑得花枝顫顫,青莞更是笑得前俯後仰。
絕義終於忍不住,從樹上跳了下來趕走小婢女,踢歪了一盤子吃食,眼瞪得如銅鈴,“可知羞恥二字?”
青莞挑了媚眼,眼波春水,“我不識字。”
絕義一怔,被這麼無恥的回答驚到了,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青莞看了眼盤子裡的吃食,撿了雞腿來吃,笑吟吟說道:“人生得意須儘歡,何必那麼拘束古板,你想想,人生短暫,苦也是那麼多年,樂也是那麼多年,何必要苦呢,不如快活些。你說,對不對?”
“好像是有那麼幾分道理。”絕義開始心智不全了,盤膝坐下來看著麵前嬌媚的女子,隨手拿了雞腿吃。
青莞狠狠地咬了一口,看著呆子說道:“你想想啊,生活那麼苦澀,何必讓自己不高興。你要多做讓自己快樂的事情,小姑娘那麼漂亮,何不多看一眼,一親芳澤,嘖嘖嘖,香不香?”
絕義慢慢地咀嚼雞肉,想起殿下的美,想想其他殿下的嬌俏,呆呆點頭,然後觸及青莞一張一合的唇角,不由一呆。
繼續吃雞肉。
“對啊,喜歡誰就應該去追求,或許人家也喜歡你。”
“那剛剛那個婢女喜歡你嗎?”
“不喜歡。”
“那你為何調.戲人家。”
“因為她長得好看呀。”
絕義再度陷入狂風暴雨中,猛地一回神,迷離的眼神被嫌棄取代,蹭地站起身丟了雞腿,罵道:“無恥。”
“對,就是這個感覺,繼續罵,我無恥又怎麼了,我活得高興呀。”青莞嫵媚動人,眉梢眼角皆是風流肆意,如牡丹嬌豔,她抬手挑了挑絕義的衣擺,掀起陣陣波浪,“瞧,我就喜歡你被調戲後義憤填膺的神色,紅若桃夭,多好看。”
“你……”絕義啞口無言了。
青莞心中舒坦極了,正義廉恥有什麼用呢,不如自己快活些。
“你可以走了,說不過我,就走吧。”
“我見過無恥的就沒見過你這麼無恥……”
“打住,絕義侍衛,我給你引薦一個更無恥的人,如何?”
“誰?”絕義脫口而出。
青莞說道:“林新之,看病不給錢,嫖.娼不付錢。”
絕義麵紅耳赤,“關你什麼事呢?”
“那我關你什麼事?”青莞也驚訝了,不管更無恥的人,管她這個稍微無恥的人做什麼。
絕義義正言辭挺直脊骨,說道:“因為我的職責是保護院子裡的姑娘們,你不該碰她們,你可以出去調戲彆人。”
“行,我出去玩啊。”青莞立即起身,“記住啊,你們主子病了不要找我啊。”
“不行,你得留下了,算了,你自己玩吧。”絕義跺腳了,轉身又跑回樹上倒掛著,一副後悔莫及的姿態。
青莞冷哼一聲,喚來小婢女繼續開始說笑。
這一幕恰好被窗下的溧陽看到,裴琛病了,高熱不退,裴銘被關在自己的院子裡不準出去,府內的事情驟然多了起來。
院子裡歸於平靜,屋內的呼吸聲就顯得有些急促,溧陽回身去看,裴琛小臉通紅,高熱不退,額頭上的白色帕子都已經掉了。
她走近撿起帕子放入水中,片刻後撈起再放在裴琛的額頭上,一時間,心被高高的吊了起來。
如今的處境,讓她進退維艱。裴琛要的愛,她給不了。她可以給裴琛權勢富貴,唯獨情愛給不了。
可裴琛不要她能給的,專門要她給不了,當真是強人所難。
思考的片刻裡,青莞進來了,手中托著藥碗,笑吟吟,衣袂翩飛,嶄新的衣裳襯托得她嬌俏亮麗,她笑著同溧陽說話:“您給的衣裳真好看。”
“是你本來就好看。駙馬何時退燒?”溧陽笑不出來,憂心忡忡。
“快了,最晚今晚,她的體質差了些,我的藥輕了些,就這麼簡單。你要知曉,藥重了容易死人。”青莞絮絮叨叨解釋著,將藥碗遞給溧陽公主。
溧陽無法體會青莞的輕鬆,接過藥碗,和青莞一道將裴琛扶了起來,合力將藥喂了進去。
好在裴琛會吞咽,吞了大半碗,青莞輕鬆道:“你看,她就是失血過多引起的高熱,自己會吞藥,下回不要想不開了,好好過你們的日子,一月一回,不算多。”
溧陽羞得抬不起頭來,青莞眨眨眼,高高興興地走了。
到了晚上,裴琛就退燒了,隻沒有醒來,溧陽的落下的心又提了起來,青莞無奈,行針催醒。
人醒了,隻是沒什麼精神,眼神漂浮,溧陽親自照顧她擦洗喂粥。
裴琛昏昏沉沉,隻覺得身子一涼,接著是滾熱的毛巾貼著自己的肌膚,熨帖舒服極了。她努力睜開眼睛,溧陽的容貌近在眼前,她伸手去抓,不知怎地,手怎麼都抬不起來。
她感覺自己全身的力氣都被吸走了,一雙手更若千斤重。她拚命努力抬起手,可最終被一片黑雲覆蓋。
擦拭過後,溧陽也是疲憊不堪,自己坐下來鬆了口氣,東方露出白,又是一夜過去了,再過幾日就是鬼節了。
溧陽犯困,索性上床榻與裴琛一道躺下,貼著裴琛安睡也不覺得熱,裴琛就像是夏日裡解暑的冰塊,讓人舒服又愜意。
不知睡了多久,一覺醒來,外麵聲音嘈雜,似乎是有人在吵架。
同時,裴琛也醒了,兩人對視一眼,來不及說話,就聽到熟悉的聲音:“你不知廉恥。”
好像是林新之。
“我不知廉恥與你有什麼關係?”這句話是青莞的聲音。
“你肆意調戲婢女,公主麵前,豈有你放肆的餘地。”
“哎呦,調戲婢女,我去調戲駙馬,公主都不會說什麼,你急什麼呢。癩□□裹著草,你當你是青蛙呢。”
裴琛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溧陽亦是忍著笑,兩人都沒有說話,繼續聽著這場對駁。
“我是青蛙,也比你這隻不要臉的狐狸強。”林新之氣急敗壞。
“哎呦呦,聽聽我們林大人的話,我是狐狸又怎麼樣,我樂意,我可以一腳踩死你這隻青蛙。”青莞顯然手到擒來。
突然就沒聲了。
裴琛貼著溧陽的肩膀,手不自覺摸到她的手臂上,裴琛的手很涼,溧陽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裴琛一顫,出乎本能就要收回來,而溧陽不肯,她有些受寵若驚,而溧陽隻朝她一笑。
片刻的安靜後,外麵又響起了聲音,是青莞:“林大人不說話了,看病不給錢好意思穿官袍嗎?我若是陛下就扒了你身上的官袍。”
“分明是你算計我。我為何中毒,你為何剛好路過。”林新之氣瘋了。
裴琛微眯了眼睛,有些愜意,有些舒服,又有些得意,生病真好,殿下的的貼心照顧讓她飄飄欲仙。
裴琛在享受中,外麵吵得愈演愈烈,卻無人出來阻止,就連絕義也為青莞鼓掌叫好,氣得林新之連她一起罵。
床榻上兩人興致勃勃地聽著,心思一致:這個瓜真香啊。
互罵一通後,林新之不敵青莞便吵著要見溧陽公主殿下,溧陽這才慢吞吞起床,隨意披了一件外裳就推開門。
好家夥,門外至少站了二三十人,隨著門開,立即作鳥獸散,逃得乾乾淨淨,就連絕義都倒掛在樹上,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溧陽將林新之請了進來,青莞高傲地抬起下顎,趾高氣揚的要離開,溧陽喚住她:“駙馬的眼睛好像能看見了,你去瞧一瞧,林大人,我們去書房說話。”
林新之冷冷地哼了一聲,青莞懟道:“青蛙哼哼哼,害蟲吃不停。”
林新之:“……”
溧陽扶額,領著林新之離開臥房,青莞入房替裴琛診脈。
簡單診治後,青莞鬆了口氣,“祖宗啊,下回彆自殘了,有這麼好的美人怎麼就這麼想不開呢。”
裴琛沒說話,睜開眼睛,終於看清了青莞的笑容,丹鳳眼略顯淩厲,柳葉眉英氣,五官偏異域風情,她的父母必有一人不是大周人。
“三娘,你的母親是南疆人嗎?”
“你很聰明呀。”青莞並不隱瞞,“我的母親是南疆逃奴,逃至邊境被我父親所救。我父親是邊境小吏,救了母親後,被上峰發現,令我父親交出母親。我父親不肯,被處死了。母親逃往內地,遇到我養父,母親走了說去尋我父親,一走未歸。”
裴琛震驚,原來青莞的姐姐不是她的親姐姐,而是養父的女兒。她深吸了一口氣,道:“你很講義氣。”
“我不講義氣,她們對我好罷了,禮儀廉恥有何用,活著就好。”青莞站起身,收好藥箱,轉身之際,脊骨堅強。
裴琛抿了抿唇角,心中甚為佩服。
青莞走後,白露捧著藥過來,裴琛忍著苦澀一飲而儘,白露悄悄說道:“那邊有了動靜,送出去幾封信,我們截獲了,分彆是給幾位世家公子的。”
裴琛頷首,“信照舊送出去,名單給我。莫要打草驚蛇。”
白露小心應下了,轉頭出去找名單。
須臾後進來,將名單小心翼翼地交給裴琛,“姑娘,你想怎麼做?”
“自然要一一剪除,你吩咐其他人盯著這幾人,等事畢後,我自然有賞。”裴琛有氣無力,抵唇輕咳兩聲,肺腑都跟著疼了起來。
白露皺起了眉頭,聞言不敢多說什麼,而是謹慎地退了出去。
這時,白霜端著燕窩粥走進來,裴琛強撐著不適吃了大半,接著倒下來昏昏欲睡,再度陷入昏睡中。
睡了半日,溧陽回來了,坐在窗下看書,手中擺著一張紙條,風忽而大了,似有不詳之兆。
她凝神須臾,背後響起咳嗽聲,她立即起身去看,裴琛醒了,咳得不停,麵色通紅,似是極為痛苦。溧陽走過去,輕拂她的背,“你終於醒了。”
“殿下……”裴琛有氣無力地應了一聲,側躺在床上,顯然有些驚訝。
“嗯,我一直都在呢。”溧陽輕聲迎合,手上動作極為溫柔,接著摸摸她的後頸,力道輕柔,漸漸地讓人緩解不適。
裴琛半伏在枕畔,長發如瀑布般傾瀉而下,皮膚雪白晶瑩,耳朵顯得小而巧。溧陽伸手揪住她的小耳朵,揉了揉,裴琛驟然睜大了眼睛,“揪耳朵不是長輩對晚輩才能做的嗎?你十八歲,我十七歲,沒有差輩啊。”
裴琛心裡瘋狂叫囂,我不是你的女兒,不是你的女兒,你不要揪了……
溧陽想了想,說一句:“我就是看著它可愛罷了,它一抖一抖,我就想摸一摸。”
裴琛露出生無可戀的表情。
溧陽忍不住笑了出來,裴琛立即改為瞪著她,“你調.戲我。”
“那又如何?”溧陽反問,語氣認真又詼諧。
裴琛頓時啞然,仿佛被捂住嘴巴,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你喜歡,我知道。”溧陽忽而改了語氣,低沉而凝重,但異常認真。
簡單六字讓裴琛渾身一顫,她抬首望向平靜的女子,秀美雅致,同時,溧陽也看著裴琛,溧陽慢慢地湊到她的麵前。
溧陽閉上眼睛,輕輕地碰了她的唇角。
裴琛眼眸亮如星辰,定定的不知所措,然而眼中的喜悅驟增,殿下親了她。
殿下親了她……
“裴琛,我們一起好好活著,我若為帝,必立你為後,今生今世,隻有你一個皇後。”溧陽淡淡一笑,矜持中又有幾分羞澀,修長的玉頸裹上粉色的薄紗,朦朦朧朧透著傾城美麗。
裴琛一頭栽進了溧陽帶來的漩渦中,不知掙紮,一味沉淪。
而溧陽扶著她慢慢地躺好,動作照舊輕得不能再輕,“裴琛,我對你是用心的,希望你也能明白我的用心。你做什麼也希望與我說一聲。”
“嗯,我想除去兵部吏部侍郎家的公子。”裴琛被誘得脫口而出,說出自己都驚訝了,緊張得咬舌。
美人計。
溧陽笑了,冷淡的麵容上綻開笑容,“嗯,我也正有此意,我來做,你休息一段時日,至於裴銘,你隻能將他逐出裴家。我看過他當值的記錄,謹慎細致,並無錯處,你沒有理由動他。”
“這麼一說,我與殿下心意契合?”裴琛喜得完全控製不住自己。
看著呆若木雞的人,溧陽如何不笑呢,隻覺得心酸,憐愛般握著她的手,“裴琛,莫要分神了,以後當有用得上你的時間。”
“好,我休息。”裴琛急忙閉上眼睛,努力放平呼吸,做出一副我很聽話的模樣。
溧陽舒心,握著她的手沒有放,驟然間有一種天地間她二人相依為命的感覺。
裴琛愛她,她珍惜裴琛的命,如此便夠了。
愛是奢侈之物,她不配擁有。
想通後,溧陽覺得身上的擔子輕了許多,有人與她一同承擔,萬幸之至。
黃昏時分,電閃雷鳴,烏雲密布,天氣驟然就黑了,雲層翻滾,片刻後,暴雨傾盆而下,劈裡啪啦打在窗戶上。
下了一夜,溧陽去上朝,裴琛休息。
下過一陣雨,天氣涼快許多,院子裡落葉多了不少,婢女們清掃落葉,掃除積水。
忙忙碌碌半日,裴琛醒了,下床走動,白露扶著她到外間透透氣,出門就看見和婢女嘰嘰哇哇的青莞。
裴琛問白露:“她最近都是這樣嗎?”
“三娘挺有趣的,奴婢也喜歡她。”白露道。
裴琛唇角抿了抿,睨了單純懵懂的小丫頭一眼,搖搖頭,將青莞找來。
“三娘,府內都是些要嫁人生子的小姑娘們,不合你口味,要不,我給你銀子,你出去玩吧。”
“你怎麼那麼好?”青莞狐疑。
裴琛無奈,“我是在保護我府內的花朵們,免得被你辣手摧殘。”
青莞怔怔地看著她,“怎麼會有你這麼好的主子呢。”
“是嗎?”裴琛嘲諷自己,暗道你怕是沒見過我狠辣的一麵,前世我曾殺了數百名下屬。
裴府靜悄悄的,很是安靜,裴琛在園子裡走動須臾,在池畔坐下,讓人取了魚竿,準備捉幾條胖嘟嘟的魚兒吃。
清蒸紅燒還是糖醋都可,順勢給太後送一份過去。
她想得很美好,奈何忘了池塘是剛挖出來的,彆說是魚,就連水草都是剛灑進去的。無奈,她隻好轉去了老屋那邊的小池。
一番折騰下來,裴琛覺得累的慌,索性拿了漁網來兜魚,錦鯉都被撈了上來,最後,分了幾條送入宮裡,給幾位公主送了些許,剩下的清蒸紅燒糖醋都用上了,最後熬了蔥絲魚湯。
待溧陽歸來,一桌子魚肉,裴琛拉著她坐下吃飯,“我釣的魚。”
“你今日精神好了。”溧陽淡笑,裴琛親自給她盛了魚湯喝,又說道:“魚湯滋補,你試試。魚肉鮮美,也是不錯的。太後給我一本養生的冊子,日後我們也養生,多活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