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春宵(1 / 2)

京城捉鬼道士萬千,多居住在道觀中,城內有一道觀,絕義親自登門將人揪了出來。

大周並無宵禁,夜市也是一項可觀的經濟來源,但今夜所有的店鋪約定俗成般都在入夜之際關門回府,因此大街上空空蕩蕩,偶爾可聞打更的聲音。

裴琛站在菜市口,看著睡顏惺忪的道士們搬運木塊搭建靈壇,而溧陽興致勃勃地詢問他們物什的名目,大有明年自己開壇設法之意。

天色黑沉得厲害,燈火黯淡,昏暗不明,顯得一行人行程極為詭異,饒是一路對溧陽唯命是從的絕義也開始嘀嘀咕咕:“半夜找鬼,受了哪門子刺激。”

裴琛坐在椅子上,聞言不覺想到自己乾的蠢事。可那時自己八歲,眼前的殿下十八歲了呀。

隨著時間推移,靈壇終於設好了,幾位道士也精神了不少,裴琛看向嚴陣以待的諸人終是忍不住輕咳一聲,溧陽聞聲走來,讓人倒了一杯熱水過來。

裴琛看了一眼,沒有說話,接過熱水喝了。

這時火光大現,道士們將周圍的火把都點燃了,照得靈壇四周如白晝,隻見他們畫了幾道符,開始念念有詞。她抬首,清掃溧陽,對方興致勃勃地看著道士們。

裴琛無語了,八歲和十八歲有什麼區彆,最多一個不能成親一個能成親罷了。

忽而一聲高呼,道士噴水灑向靈壇,念叨的聲音更大了。見狀,裴琛扯了扯溧陽的袖口,“聲音太大了,擾民。”

“無妨。”溧陽渾然不在意,衣袂翻飛,天氣陰沉得厲害,顯得周圍氣氛格外嚴肅。

話音落地,溧陽勾了左手尾指勾住了裴琛的食指,示意她安心去看做法。

勸說無用,裴琛隻得加入。

捉鬼的道法與裴琛記憶中的做法一般無二,或許道士們有一套捉鬼用的陣法,自古傳承而來,都沒什麼用處。

過去一刻鐘了,道士終於大喊一聲:“鬼來……”

風忽而大了,沙石眯了眼睛,待睜開眼睛,什麼都沒有。

道士有些尷尬,又繼續做法,舞動幾息,再喊:“速聽我令,百鬼前來。”

風又停了,周圍靜悄悄的。

絕義忍不住噗嗤笑了出來,道士們尷尬得不行,溧陽低斥一聲:“嚴肅。”

絕義隻得捂住嘴後退幾步偷偷地笑。

而在這時,道士繼續舞動桃木劍呐喊,元始天尊太上老者通天大帝一齊喊了一遍,接著噴出火,靈符飄入火中燃燒。

待靈符燒儘,道士猛地一聲怒吼:“百鬼聽令,停我麵前。”

一句話用儘了力氣,道士麵色漲得通紅,亦在等候,幾息後,噗通一聲跪了下來,“貴人,我學藝不精,招不來、招不來百鬼。”

溧陽沉默,麵色不大好看,裴琛半靠著椅子,火苗跳躍,溧陽的側臉被照得通紅,她低頭垂眸,不作言語。

道士誠惶誠恐,裴琛擺手,幾個道士立即從地上爬了起來,拔腿就跑。裴琛牽著溧陽登上馬車,回家睡覺。

一路上上,兩人不再言語。

回家後躺在床上睡覺,裴琛伸手去摟著溧陽,溧陽側身避開了,裴琛隻得作罷,裝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閉眼睡覺。

一夜天明,溧陽早起上朝,裴琛未起,很快就被人拖了起來,八皇子來了,來得很早,早飯都沒吃。

裴琛抓狂,卻又不得不起來應對,令人將客人請至花廳,奉以早膳,讓婢女們全部撤回來,隻留小廝伺候。

等八皇子吃完,裴琛也收拾妥當,前往花廳會合。

八皇子初見裴府奢靡,老宅與新房處不同,老宅都是陳氏以前安排的,儘現奢靡之風。字畫書法,小到擺件,都是最好的。八皇子把玩著小巧的物什,愛不惜手,待見到裴琛一個勁地誇讚,裴琛說道:“京城店鋪裡都有,我帶你去挑一些。”

“夠義氣,走,我們一起。”八皇子闊氣地拍了拍裴琛的肩膀,力氣重得裴琛皺眉。

裴琛不想與八皇子單獨坐馬車,讓人準備了馬,準備騎馬前往市集,八皇子自然求之不得,一路上說了不停,說南疆風情又說大周風俗,明顯來時做足了功課。

相比較之下,裴琛含蓄許多。饒是如此,依舊沒有讓八皇子掃興。

裴琛領著他去了自家的玉石鋪子,將店裡最好的玉拿出來任他挑選,誰知八皇子闊氣地都拿下了,表示自己不會挑選,不如都帶回去送妻妾。

果然,家裡女人多,消耗就大。

裴琛笑了,道:“好,我送你,就當我送給嫂子的。”其實八皇子二十多歲了,昨日脫口一句嫂子明顯不對,但她也不能戳破。

八皇子愣了一下,裴琛笑說:“我家的玉石鋪子,算作我的見麵禮。”

“你這兄弟夠交。”八皇子再度伸手去拍拍裴琛的肩膀,欣喜之意,溢於言表。

出了玉石鋪子,裴琛繼續領著他去往京城風景之處,兩人脾性相投。

臨彆之際,裴琛詢問九皇子的傷勢,八皇子道一句:“以後不用女人照顧了。”

裴琛嘴角抽了抽,掉轉馬頭就跑了,這句話已然很委婉了,但她還是接受不了。

打馬回府,她的兩條腿已走不動路了,這副身子好了不少,但還是和常人不能比,走路不喘了,但不能長跑,不然就透不過氣來,整個人也是渾身酸疼,由外入裡,肌肉都疼。

進入裴府,門人迅速來報:“駙馬,族長來了。”

裴氏族長在族內有一定的話語權,當年這間府邸的主人招搖將軍本是流落在外的孤兒,功成名就後被裴氏族人找到。族長便以裴家槍誘她過繼裴琛的父親裴開。一代戰將隻得應從,過繼子嗣,延續香火。

後來,也是族長點頭在外流浪的裴熙回到裴家,準許學習裴家槍法。

裴琛不敢疏忽,快步入內,他進去,卻見到廳內的椅子都被坐滿了,大有來勢洶洶之勢。

她邁步入內,十數人都站了起來,紛紛朝她行禮,口喊駙馬。她頷首致意,慢慢地主位坐下。

兩鬢斑白的族長先開口:“裴銘私交外人學習槍法一事,我們已經查清楚了,確有此事,劉舒已被您打死,我們商討過後,將裴銘從裴家除名,其餘的事情,我們也不好多管。”

裴銘領了官職,這些時日請假在家,但他還是受陛下管製的人,族內不敢得罪陛下,隻能將他踢出裴氏。

“可,您辛苦,留下用晚膳吧。”裴琛虛笑道。

族長掃了一眼少年人蒼白的麵容,數月不見,對方從廢物輾轉至駙馬,令人刮目相看。數月的差距,讓人望塵莫及。他也笑道:“還有一事,我等深感愧疚。”

“何事?”裴琛擰眉。

“裴銘跑了。”

“我等將他關在祠堂內反省,不想,第二日,他就跑了。”

“跑了,我將他送給你們,你們卻讓他跑了。”裴琛怒不可遏,拍案而起,“堂堂一個裴氏卻讓人跑了,你們還有何臉麵來我裴府。”

眾人紛紛低頭,麵色愧疚不安。

裴銘當年就是不聲不響地離開京城,然後十多年後領兵殺了回來,沒人知曉他是如何起家的。裴琛後悔死了,當初自己就該查清他的過往才是,誰都想不到自己會重生在十多年前。

一時間,她悔恨莫及。

族長等了須臾才微笑開口:“駙馬放心,我已讓人去找,他必然會出現,畢竟,他還是小小指揮使,七品的官兒呢。”

裴琛沒有力氣與她說笑,窄袖內的雙手捏緊,一息後鬆開,平緩地放下,說道:“勞你們辛苦去尋,如此不孝不義之人,希望你們莫要包庇。”

言下之意,裴氏若敢包庇,她必不會放過。

一行人紛紛保證,裴琛不再留,族長領著人灰溜溜地離開。

裴琛氣得砸了茶盞,氣得連聲咳嗽,身子渾身發顫,裴氏宗祠前後都有人守著,裴銘私自離開斷不會無人知曉,此事必然有人包庇,自己不能就這麼放過去。

她立即站起身,喚了十數名護衛,打馬前往裴氏宗祠,裴家得力的人都在路上,她必須儘快先到,釜底抽薪。

裴氏宗族也在京城內,在城東,打馬過去一個半時辰,等到了,多半已然天黑。

一路策馬疾馳到了宗祠,她在馬上深吸了口氣,翻身下馬,護衛直接推開大門,門內的人立即躥了出來。

裴琛提著馬鞭抽了出去,對方傻了眼,護衛立即喊道:“這是裴駙馬。”

門人在地方滾了一圈後又爬起來磕頭,裴琛問道:“裴銘幾時逃走的?”

“昨夜,今晨就不見人了。”門人匍匐在地,身子微微發顫。

裴琛頷首,“將看守他的人都找來,去,一炷香內,我要見到所有人。”

門人立即動了起來,飛奔進去,裴琛慢悠悠地走進去。宗祠森嚴,冷風陣陣,又兼天氣漆黑,伸手不見五指,護衛們打開火折子,將各處的燈都點了起來。

裴琛循著記憶去找祠堂,走進去,裡麵擺著數人的牌位,有裴開,卻沒有招搖將軍,自古女子靈位不得進入祠堂。

看著牌位,裴琛握緊了鞭子,恨不得一鞭抽翻了所有的牌位。很快,她又忍住了,不能意氣用事。

管事快速進來了,見到單薄的身影後放慢了腳步,穩穩的上前說道:“駙馬,您晚上過來是有要緊的事嗎?族長不在,要不,您等他回來。”

裴琛回身,一鞭抽在對方的臉上。對方立即叫了起來,大喊著救命,裴琛冷笑:“方才我已經讓人傳話,你是故意與我裝呢。”

管事這才意識到裴琛壓根不講理,抬手就打人,他立即喊道:“小的著實不知啊。”

裴琛抬腳踹翻他,“那就滾出去問問再來與我說話。”

“您怎麼不講理呢。”管事在地上滾了兩圈,疼得齜牙咧嘴。

“我為何要與狗講道理,道理是人說的。我今日不打人,但打你。”裴琛笑著在一側的圈椅上坐下,舒了一口氣,慢悠悠說道:“我今日若不滿意,便拆了這間祠堂。”

“你……”管事還想對話,說了一個字就吞了回去,灰溜溜地滾出去。

祠堂內的燈都被點亮了,亮堂如白晝,裴琛穩坐中央,氣定神閒,打架果然讓人更清醒,也不累了。

她靠著舒了三口氣,外麵嘈雜起來,十幾人彎著腰走了進來。

“駙馬,都找來了。”

“說吧,昨夜究竟是怎麼回事,誰最後見到裴銘,又是誰發現他不在的,還有他在哪裡不見的?”裴琛甩了甩手中的馬鞭,纖細骨節分明的指尖捏著鞭稍。

隻見裴琛慢慢地抬頭,嘴角含著笑,笑意溫和,分明是最純良的少年郎,讓人看著歡喜。

眾人鬆了口氣,覺得眼前人容易好糊弄。為首一人說道:“我是給銘公子送飯的,晚上的時候他還與說話了,說飯菜好吃,我還笑了幾句說換了刨除,接著小的就走了。第二天早上,我去送水,祠堂就空了。就是在這裡,門外還有人看守。”

裴琛頷首,“誰在門外看守。”

四名中年男子走了出來,他們都是裴氏的家生子,世代都是裴氏的仆人。他們走到裴琛麵前,跪下磕頭,其中一人開口:“我們兄弟四個守了一夜,連隻蚊子都沒有進來,著實不知銘公子走的。”

裴銘再度頷首,微笑道:“拖出去,打到他們說實話為止,生死勿論。”

她的臉蒼白無力,抵唇輕咳,笑容純真無暇,可說出話的讓人震驚,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傻眼了,紛紛喊著都是說實話。

裴府的護衛不聽他們的解釋,將五人直接拖了出去,祠堂內多是刑棍,不需去找的。

幾息後,外麵響起殺豬般的叫喊聲,裴琛笑吟吟地看著剩下的幾人:“說吧,你們是做什麼的。”

她的聲音不大,幾乎被叫聲掩蓋,從她的口型中,幾人還是明白了問題,爭先恐後回答。

“小的是二門的守衛,夜裡走過幾人,都是府裡的護衛,身形與銘公子相似。小的想去盤問,可是他、他說是家裡的人不需要過問的。”

“我沒有、你不要陷害我、駙馬,是他自己偷懶、不肯檢查的,一定是你拿了旁人的錢的。”

裴琛還沒開口,兩人已成內亂。裴琛不急著喊停,觀看須臾,兩人就打了起來,大致意思是有幾人路過,一人想盤問,另外一人說是家裡人不需要盤問的。

但是另外一人現在不肯承認自己做的事情,偏說人家陷害自己。也就是說肯定有人收買了護衛,送飯的也有問題。

這些事情族長一字不說,明顯不將裴府放在眼中。

裴琛托腮闔眸暫時休息,她太累了,累得全身都疼,趁著此時休息片刻,再等會兒,族長就該回來了。

又是一夜到來,今夜依舊看不見月亮星辰。

祠堂內外一聲接著一聲慘叫,趕出來的族長目瞪口呆,看著自己的族人被打得口吐鮮血,當即大喊停下,卻無人聽他的。他急得進去找裴琛理論。

“裴琛,你這是做什麼?”

裴琛不答,闔眸繼續小憩。族長上前就要拉扯,護衛及時阻擋,族長急得拍了拍自己的臉:“您就賣我一張老臉,成不成啊。”

“好啊,你將裴銘交出來。”裴琛睜開眼睛,目光幽幽,輕輕笑說:“您做不好,我來做。”

“他自己跑了,我也在找啊,您就行行好,再打下去就要死人了。”

“死了便死了,與我有什麼關係?”裴琛勾了唇角,手中把玩著馬鞭,“您玩我也可以,但我要讓您知曉玩我的代價。”

族長緘默,脊背佝僂,耳聽著外麵的慘叫聲弱了,再看一眼腳下鼻青臉腫的族人,心中悔恨莫及,“您給我些時間。”

“我可以等,他們等得了嗎?”裴琛高傲的抬起下顎,下顎在空中劃過冷硬的弧度,轉向地上匍匐的人,“他們受賄放走裴銘,光憑這點,我就可以打死他。外麵的人也是如此。”

族長一口氣沒喘過來,後退兩步,直接暈了過去。

“拿杯水來潑醒。”裴琛托腮看著,靜靜一笑。

護衛立即提了一桶水,族人終於趕了回來,大喊一聲父親就衝了進來。而裴琛無辜道:“他自己暈的啊,我正想辦法讓他醒呢。”

“裴琛,你欺人太甚,仗著公主權勢不將我等放在眼中。”裴頌怒不可遏,“我父親好歹也是你的叔父,你怎可目中無人。”

裴琛嘖嘖兩聲,“我是駙馬,你們是庶民。我為何要將你們放在眼中,我目中無人又如何,你去陛下麵前告我,我又沒有犯法。真是有趣,是你們先放走裴銘戲耍於我的。真要論,是你們先錯。哪怕我蕩平此處,你們又能說什麼呢。”

一句話完美的將刁蠻與紈絝展現得淋漓儘致,裴頌啞口無言,抱起父親就要衝出去喊大夫。

裴琛自然不會阻攔,哀歎一聲,道:“你們想好了嗎?想不好,可就到你們了,將外麵的人送進來,看可有人願意說實話的。”

外麵五人被拖了進來,出氣比進氣還大,有氣無力。

不等裴琛開口,護衛就說道:“屬下問過了,銘公子買通了他們,換了他們的衣裳直接走出去的,不是無故失蹤的。至於去了何處,他們並不知曉。”

“去找柴火放在這裡,告訴他們,我會在天亮前燒了祠堂。”裴琛冷笑,戲耍她的結果可不是人人都能承擔的,也放天下人知曉裴銘是被裴氏拋棄之人,看誰敢接濟他。

要鬨就要將事情鬨到最大,天下皆知,先斷了他的退路。讓大周人都知裴銘被裴家逐出家族,讓陛下知曉裴銘的品性究竟如何。

屬下立即去辦,其他人大氣不敢出,皆是麵麵相覷,自古以來就沒有人敢燒祠堂的。

裴琛不理會,自顧自地等著回複。

不出半個時辰,柴火堆滿牆下,火油都已備好,一切準備就緒。

半個時辰後,老族長醒了,一看火燒祠堂的架勢暈了兩下又醒了過來,立即撲到裴琛麵前,“逆子、逆子,你要毀了祖宗百年基業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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