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意外,道:“我不知曉,她隻知她為你謀三軍欲立小八為太女,我不讚成。一旦立儲,她屆時便名不正言不順了。”
裴琛氣得翻眼睛,太後縮了縮腦袋,小輩大脾氣,也是慣出來的。
厲害的人有些脾氣,也在情理之中。太後這麼安慰自己,說道:“年前應該會回來的,避一避風頭也是好的,你無事去你阿娘跟前轉一轉,她一人挺寂寞的。”
“曉得了。”裴琛鬱悶至極,人走已經走了,她能怎麼辦呢。
晚上回府,家裡空蕩蕩的,地麵上依舊熱鬨非凡,她提著‘明潯’‘裴琛’去佛堂,又提著食盒。
這回,顧夫人拒絕見她了。
裴琛將狗兒與食盒遞給婢女,囑咐道:“我親自做的菜,希望夫人可以吃一些。”
那一日後,她再也沒見過顧夫人。顧朝諳說他有十多年沒有見過顧夫人,姐弟二人成了陌生人。或許是顧夫人怕父母怕兄弟認出她的身份,殊不知,世間除了陛下外,再無人識得他。
回到臥房,三公主又送來一份銀子,她看著數字般的銀子,心中毫無波動。
她該如何做才能力挽狂瀾。
躺在床上,她有許多時間思考。
翌日,她在裴府管事的引領下找到了姨娘的陵墓,站在墳塋前,倒吸一口冷氣,墓碑上寫的是顧上雪的名字。
痛苦的記憶回旋,她不忍直視,忍著想要劈斷墓碑的想法。
她跪了下來,燒了紙錢,她問管事:“這是衣冠塚嗎?”
“是的,顧大姑娘屍身沒有找到,我們夫人悲傷下立了衣冠塚,但夫人從未來過,讓我們年年清掃拜祭。”
裴琛跪得筆直,此處並無屍身,她想說的話就算說了,姨娘也不會知曉。
冬日寂寥,顧夫人選的地方很好,深處冬日也見碧綠的枝葉,一年四季常青。
簡單祭拜後,她回府而去。
月中之際,溧陽到了餘杭。顧家祖籍餘杭,顧家女學聞名天下。顧夫人除去顧朝諳這個兄弟以外,還有幾個姐妹,多年未曾有來往。年少時見過,感情尚可。
溧陽尋到她們,她們嫁給了當地富戶,並沒有走仕途,她們管著女學,將女學經營得很好。
溧陽進入女學,撲麵而來的是蓬勃朝氣,屋舍構造不及京城繁華,山清水秀間讓人心情極為愉悅。她見到了顧氏姐妹。
顧氏姐妹不認識溧陽,她們也非尋常人,從溧陽通身華貴的氣質看出了她的身份。
姐妹二人對視一眼,將人請入內堂說話,趕走了其他人。
“殿下來餘杭可是為了我二姐?”
顧氏由四女一男,顧朝諳便是唯一的男孩,好在他長得很正。姐妹四人出落得極好,說話的顧家三女顧朝雲。
“我來是想尋找當年顧家雙生姐妹的乳娘。聽聞她離開京城後回道餘杭了。”溧陽坦言。
三人落座,顧朝雲淡笑,“您找乳娘做什麼?”
“孤想知曉雙生姐妹可有不同之處?”溧陽垂眸。
顧朝嫵笑了,“殿下既然說了,我姐妹自然去找,不若您去顧府休息,我等找到後送去府上。”
“孤等不得,姨娘可帶我直接去尋。”溧陽說道。
顧朝雲年長,迫不得已問一句:“殿下去尋舊人,可是京城裴家出事了?”
“二位姨娘,你們見過我婆母嗎?”溧陽平心靜氣地詢問。
“不瞞殿下,我們未曾出過餘杭,不曾見過兩位姐姐。”
“幼時也未曾見過?”
“未曾。”
溧陽扶額,頭疼得厲害,打起精神說道:“孤隻是想知曉我夫君的生母究竟是顧家長女還是次女?”
顧朝雲淡笑:“有何區彆呢?”
“自然是有的。”
“殿下,對於我們乃至天下而言,並無區彆。她是誰,她自己最清楚。”
“倘若她不清楚呢。”
顧家姐妹二人的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的眼中看到震怒,顧朝嫵年歲尚輕,不解道:“我二姐姐癡傻了不成?”
“或許是傻了,夫君整日愁眉不展,我才來此查一查。姨娘們若知曉去處,大可直言,不必忌諱,與顧家與朝堂無關,是裴家是家事。”溧陽徐徐開口,試圖說服兩人。
論及家事,姐妹二人應該會放心。
果然,兩人對視一眼後,起身說道:“殿下隨我來。”
溧陽緊步跟上。
顧家是餘杭大家,有百年底蘊,顧朝諳這一支定居餘杭已有六十餘年。府內婢女都是家生子,乳娘亦是,都是家裡知根知底的人,兩位姑娘長得後,乳娘回到餘杭頤養天年。
兩位姑娘有兩位乳娘各自照應,二姑娘的乳娘去歲就死了,唯有大姑娘的乳娘活著,家裡買了宅子單住。
進入一進的宅子,就見一老者蹲在門前的菜地裡摘菜,她的眼睛很好,看著兩位姑娘就笑了,“三姑娘四姑娘,你們怎麼來了。”
“貴客臨門,你速拜見。”顧朝雲小聲提示。
乳娘年輕時見過許多貴人,陛下皇後都見過,聞言也不見驚慌,徐徐看向貴人,努力睜開眼睛:“不會是哪位貴人?”
溧陽說道:“我是顧家二姑娘的兒媳,有些事情想問您。”
老者麵色發白,同溧陽招招手:“進屋說。”
溧陽尾隨老者入屋,顧家姐妹回馬車上細說。
老者給溧陽倒了一大碗茶,碎碎地念叨,“我知曉你想問什麼,她二人很像,有時候我也分不清,簡直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大姑娘穩重些,人也風趣,二姑娘可愛些,總被大姑娘逗。”
“如何分辨二人?”溧陽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您是大姑娘的乳娘,應該知曉當年死的是誰?”
“死的是大姑娘。大姑娘出門去了,我早起就沒見到她。自那日後,二姑娘就聰明許多。我懷疑離家出走的是二姑娘。可府裡的那位姑娘一口咬定是姐姐走了,兼之二姑娘的乳娘也說自己沒認錯,我就不好說什麼。”乳娘回想舊事。
“說來也是奇怪,大姑娘死後,二姑娘一夜間似乎長大不少,聰明了些,也穩重許多,如同大姑娘一般。”
溧陽微微動唇角:“她二人身上可有分彆的胎記?”
“要啊,大姑娘肩膀處有一紅色胎記,如同紅豆。”
“二姑娘沒有嗎?”
“我不知道了,我隻伺候大姑娘,不曉得二姑娘有沒有。”乳娘歎息。
溧陽略有些失望,女子身體極為重要,豈會被外人輕易看到,除去貼身伺候的婢女以及母親外,無人知曉她們身上的痕跡。
乳娘絮絮叨叨說道:“二姑娘笨了些,但她對大姑娘很好,有時她們一起闖禍,二姑娘總是很講義氣的主動承擔責任。她們二人姐妹關係可好了,可惜最後大姑娘走了。”
“我記得有一回,大姑娘被人推入水中,她不會遊泳,二姑娘不由分說跳進去,那日差點丟了小命。二姑娘燒了幾日才醒,大姑娘嚇得哭了幾回。”
溧陽察覺哪裡把部隊,“大姑娘不會水?”
“以前不會,我走後,不知可學會了,二姑娘自小就會。”乳娘遲緩地說了出來。
溧陽豁然開朗,如溺水中的人抓住一根稻草,她立即辭彆老者回京。
顧家姐妹一路相送,溧陽與兩位姨娘道彆,邀請二人入京去女學,畢竟京城女學才是大周女子入仕的關鍵。
“殿下厚愛,我姐妹二人不會入京的。”姐妹二人直接拒絕了。顧朝嫵年歲小,藏不住心思,坦然說道:“倘若我們入京,顧家必會受人詬病,有兄長與姐姐足夠了。”
溧陽不好再勸,時間急迫,領著人匆匆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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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祀過後,朝臣見識到了陛下的第八女,她的麵貌與陛下有幾分相似。她是唯一一位尚在繈褓中便被陛下收養的公主。
八公主早慧,陛下亦選取少傅教導她的學業,京城內都在議論八公主的相貌。
裴琛早出晚歸,每日回去都會去佛堂,顧夫人始終不肯見她。她無奈去求教太後。
太後出了餿主意:“我這裡有幾件你姨娘的衣裳,不如你拿著回府換上,她保準會見你了。我與你說,你姨娘有些呆,你也裝得呆一些,不要那麼聰明。”
裴琛嘴角勾起,“您又想看戲,對嗎?”
“這等之事情怎麼可以是看戲,我在教你做事。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太後哼哼兩聲,吩咐婢女去找一找二姑娘的衣裳。
裴琛抓著字詞的漏洞:“不是大姑娘嗎?”
太後老人家眨眨眼睛,望望虛空,沉默以對。
裴琛咬牙,想瞪一眼,太後揪住她的耳朵說道:“要有禮貌,長輩有錯,晚輩不可提,何況是長長輩的錯。”
長長輩?裴琛想吐槽太後的說辭,拿到衣裳就被丟了出去。
有礙養生。
裴琛憂心忡忡出宮,拿著衣裳不知所措,萬一刺激狠了,顧夫人想不開怎麼辦呢?
她掛念著溧陽,溧陽在做什麼呢?
溧陽下了快船後,進入官道上,日夜趕路,眼看著京城在即,半路上殺出一股劫匪,她勒住韁繩,府兵立即將她護在中間,行成一個包圍圈。
這一趟,她知曉會愈發裴銘,果然,對方不死心。
裴銘握長.槍,馬上朝溧陽行禮,“長公主殿下。”
溧陽勒住韁繩,淡淡對視,她平心對待,沒有震驚沒有惱恨,亦沒有慌張,她說道:“永安樓一彆,君可安好?”
“不大好,但也不錯。”裴銘高傲地抬首,“你與她相聚了嗎?歲月消逝極快,你可要珍惜時間。殿下,等她死了,臣還可以做你的駙馬。”
溧陽眉尖微蹙,沒有過多糾纏,露麵不平,已近黃昏,行人不多。她吩咐元辰速戰速決。
元辰頷首,立即策馬上前,一柄斬.馬.刀閃過寒光,直至裴銘麵門,裴銘不慌,俯身於馬上避讓。
兩人的兵器都適合馬戰,裴銘槍.法精進不少,百招後,元辰不敵,斷情忙去替補,元辰退了下來,吩咐餘人圍攻。
裴銘亦有不少人,兵器不同,雙方混戰,裴銘騎馬至溧陽跟前,元辰揮刀阻止。
“殿下,你莫怕,我隻想與你說幾句話罷了。”裴銘輕笑,麵若冠玉,肌膚在天光下顯出白皙,五官略顯淩厲,渾身凝著殺氣。
元辰皺眉,壞人長得這麼妖孽,讓好人怎麼過下去。
溧陽沉吟一瞬,問道:“你想說裴熙?”
“說她做甚,弑父的逆女,入不得輪回。”裴銘語氣嫌棄,“我們說說裴琛。我對她的了解遠勝於殿下對她的了解,她做什麼,我都知曉她的下一步是什麼。如今三軍無法整合,她應該很喪氣。”
“你以為人人都是你,將權勢看得那麼重嗎?你了解她又如何,我們要的從來不是權勢。我如今有她,足夠了。元辰,殺她。”溧陽覺得惡心,尤其是那句‘我對她的了解遠勝於殿下對她的了解’。
裴銘被元辰阻攔,兩人陷入焦灼中,溧陽靜靜看著,無一絲慌張。
隨著日落,暮色四合,眾人視線受製,廝殺的速度慢了許多,元辰這時護著溧陽先離開,斷情絕義斷後。
對方人數不少,武功不少,裴銘並沒有受傷,見人離開,策馬去追,一逃一追。
追出去十裡地,一陣羽箭朝裴銘射出,裴銘翻下馬背,溧陽揪住韁繩,回頭看向地上躲避羽箭的人。
這時後方來人,裴銘奪了馬逃離,弓箭手尾隨,溧陽沒有再看,領著元辰回京。
願一回,上天保佑。
一路奔襲回京,路上無風無浪,入京城後,她下馬行走,走不過三裡地,裴琛打馬而來,歡快的身影如風般躍至眼前。
“你回來了。”裴琛朝溧陽伸手,“我帶你。”
溧陽不願,那麼多百姓看著呢。她翻身上馬,與裴琛並肩,“你怎麼在此處?”
“我讓人盯著,你一入京城地界,我就趕來了。”裴琛目光流連至她泛紅的臉上,腦海裡有幾分混沌,溧陽麵容淡然平和,唇角掛著重逢的笑容。
兩人招搖過市,並肩行走,至裴府門外,裴琛跳下馬,繞至溧陽馬前,伸手去接她。
溧陽說道:“我又是剛學馬,不需你如此殷勤。”
“我想殷勤,我伺候好你,你也高興些,晚上好……”裴琛欲言又止,不厚道地笑了,左看看右看看,確認無人聽見後牽著溧陽進府。
“一路可辛苦?”
“尚可,京中如何?”
“京中穩定,並無大事。我與太後商議明年外放一事。”
溧陽腳步一頓,詫異地看著她:“你的步軍不要了?”
“不要了。”
“不成。”溧陽不肯,好不容易走到今日這一步,豈可這麼簡單放棄呢。
“回屋再說。”裴琛不敢抬首,怕自己對上溧陽的眼眸後自己就會放棄初衷。
兩人走至半路,繞過園囿,忽見老屋方向有火光。裴琛呆了呆,鬆開溧陽拔腿就跑,“殿下、佛堂。”
溧陽亦是渾身發麻,艱難地吞了口唾沫,高聲喚來仆人,“快去佛堂滅火。”
白日裡好端端地為何起火了。
溧陽不顧往日儀態,提起裙擺跑去佛堂,佛堂已燒了大半,屋梁坍塌,黑煙蔓上雲層,她尋不見裴琛。
“駙馬去哪裡了?”
無人應答。
裴琛衝進了火海裡,佛堂內濃煙嗆人,她本就病弱,置身濃煙中已然感覺無法呼吸,趁著自己尚且能呼吸先衝進顧夫人常待的佛堂。
顧夫人坐在蒲團上,麵上一片茫然,裴琛過去抓住她的手腕,“你瘋了嗎?”
“不是我放的火……”顧夫人抬首,身後神明已燒著了,火焰很快就撲到她的身上。
但她絲毫沒有感覺,反有幾分釋懷,靜靜看著困住她的神明付之一炬,她露出笑容,與裴琛說道:“你看,神明都是假的,他被燒了。”
“我們出去吧。”裴琛抵唇咳嗽,恐她掙紮拒絕浪費時間,抬手將她劈暈。
顧夫人還要開口,後頸一痛,剛想罵孽障,眼前陷入一片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