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一朝易主,滿朝轟動,天子染病,讓位於長姐溧陽長公主明潯,京城內外無人敢說二話,各處兵士來回巡視。茶樓酒肆亦無不長眼的人大放厥詞。
裴熙渾渾噩噩地在街上走著,從康樂郡主一躍而上成為康樂公主,身份變了,可她還是很不適應。回到家裡,就她一人,殿下如今成了天子,常住宮內,長公主府變成了康樂公主府。
如今,她成了孤家寡人。
回到家裡,門人勤快地接過她的小紅馬,笑吟吟地喚了一句公主殿下。
裴熙生無可戀地看著對方,她不想做公主殿下。
府內空空蕩蕩,除了她外,都是以前的老人,熟悉的麵孔還是讓她無法高興。
她剛進府,外間稟報駙馬來了。
溧陽初登基,立即加封自己唯一的女兒,卻忘了自己的夫婿裴銘。如今,裴銘依舊是駙馬,身份很是尷尬。
裴銘在小廝的指引下走到待客的花廳,裴熙在等他,父女二人極為生疏,見麵後,裴熙並沒有高興,開門見山說一句:“陛下不封你,我也沒有辦法。”
她的直接堵住裴銘開口的話,聽著有些不近人情,細細想來,是秉著與裴銘劃清界限的本意說話。
裴銘坐了下來,先笑了笑,“我來看看你罷了,你近來可好。”
“挺好的。”裴熙不願多說,她對裴銘有幾分厭惡,每回看見他,心潮湧動,恨不得離他百丈遠。
父女血脈與她而言,終究抵不過養母十多年的養育恩情。
她有些抵觸,裴銘語氣柔軟,“你已十五歲了,開府是最正常的事情,你若覺得孤寂,不如找些好友來玩耍。”
“駙馬如今自顧不暇,何必來管我呢。”裴熙厭煩,自己其心不正,還有臉說教她?
惡心至極。
她站起身,吩咐人送客。
裴銘輕笑:“你惱什麼呢?瞧著人不大,脾氣倒是不小。”
他有心緩和,裴熙卻愈發抵觸,抬首看著他,眼中的厭惡袒露,“我看見你就覺得惡心。我想到我的生父是一陰險狡詐,為達目的給自己妻子下毒的人,我便惡心得日夜不寧。”
她的話太過刻薄,裴銘神色卻不改,反而露出慈父般的笑容,“哪裡聽來的混賬話,我與陛下感情很好,當年是我自負想要遊曆山水,年輕時做的事情,現在悔之晚矣。但你相信,我深愛陛下,亦想懺悔。”
裴熙凝眸,嘴角一顫,“你覺得我小,好糊弄嗎?駙馬,我若是陛下,早就將你殺了,不會留到今日。”
“你對我有許多誤會,既然你不想認我,我也不會勉強,自己照顧好自己。”裴銘歎氣,麵色惋惜,憐愛地看她一眼,依依不舍般離開。
裴熙自然不會去送,自己乾瞪了兩眼,回屋睡覺去了。
心緒已亂,接連幾日都沒有睡好覺,日常去巡防營當差,兩點一線,也不出去玩了。日子過於枯燥,但她沒有邀請朋友來往,亦沒有到朋友家去玩,孤孤單單一人。
直到碩陽長公主回京,先來公主府揪住她要打一頓。她沒讓,將人壓在地上。明言翻不過身,拚命掐住她的脖子叫喊,“奸臣逆黨,奸臣逆黨。”
裴熙狠狠打了她一拳,然後捂住她的嘴巴,冷笑幾聲:“找我做甚,我又沒做什麼,倒是你,說出這麼大逆不道的話是要掉腦袋的,你想死自己回家找根繩子上吊就算了,彆連累跟著你的人。你站誰,我不管,你彆禍害旁人就成。”
平日裡打打鬨鬨,裴熙都會讓著七姨娘,自己是晚輩,本該讓一讓。
這回裴熙死死將人壓製,冷冷地看著七姨娘,眼中冷得厲害。
明言被捂住嘴巴,嗚嗚叫了兩聲,死死地盯著裴熙,恨不得在她身上剜出一個洞。
裴熙還是放開了她,自己癱坐在地上,精疲力儘。明言也不打了,挨著她坐下,問:“還活著嗎?”
“我怎麼知道。”裴熙不滿。
明言疑惑:“你是大姐姐的女兒,她做什麼,你不知道嗎?”
“她做事,會告訴我?我已有好幾日未曾見到她了。你覺得她會讓我參與嗎?”裴熙惱恨,這麼大的事情,她一無所知,被死死的蒙在鼓裡。
從頭至尾,她都不信她。
明言吃癟,很是失望,“原來你和我一樣,走吧,我帶你出去玩。”
“哪裡玩?”裴熙不想動彈。
明言笑了,“去看看花魁,你要去嗎?”
“你去吧,我不去。”裴熙不上當了,上回被騙得可慘了,再來一回,可真得挨板子了。
“你怕什麼,她在忙著安撫各方,沒工夫管你呢。”明言不死心勸說,“你這麼孤單,出去玩玩也成,何必對不起自己呢。再者,出去看看罷了,帶著眼睛就成。”
裴熙望著天,不予理會。明言蠻狠地揪起她的衣領對外走,裴熙攥住她的手,忽而說一句:“你不怕陛下趁機罰你?”
“不怕,她要罰就罰,我不稀罕公主爵位。”明言渾然不在意。
裴熙害怕,“我、我不去、你自己去。”
“裴熙,你膽子怎麼那麼小?”
“你膽子大,你去。”
“你怎麼那麼慫呢,她是你娘,又不是你媳婦。不對,她還不算你娘。”
“我怕挨板子,上回去,她轉頭就知道了。”
兩人大眼瞪小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裴熙悄悄後退一步,明言愁眉苦臉,裴熙再退一步,轉過身,拔腿就跑。
明言愣了下,嘴裡嘀咕一句:“還是那麼慫,有人管著多不好,還是我一人舒服。”
裴熙虎口逃生,也沒閒著,立即朝宮裡跑去,免得被追上。
一路跑入宮,累得雙腿發軟,走到大殿前,氣喘籲籲地坐在台階上,宮娥內侍們不敢疏忽,立即去稟報。
大殿前朝臣多,人來人往,她就這麼毫無形象坐著,顯然是絲毫不顧及自己公主的身份。
坐了片刻,女帝跨過門檻,當著眾人的麵揪起她的耳朵,“鬨什麼呢?”
一麵說話,一麵揪著耳朵將人領進大殿。
裴熙叫苦連天,“我不要麵子的嗎?”
“麵子?你有嗎?”明潯鬆開手,微微一笑,上下打量一番,“又惹禍了?”
“有人引誘我犯錯。”裴熙揉著自己飽受折磨的耳朵,“七姨娘回來了,說什麼去看花魁,您也不管管。”
“朕管她做甚。”
“她是你的妹妹,該管管的。”
“長公主那麼多,朕都管,豈不累死。光你一個,朕都管不住了。”明潯抬手,裴熙嚇得縮脖子,明潯卻揉了揉自己酸疼的脖子,嘲諷裴熙:“膽子就這麼小?”
“是挺小的,不如我隨七姨娘去玩玩?”裴熙哼哼一聲,大咧咧地找圈椅坐下,環顧一圈後,驀地想起她是陛下了,不再是溧陽長公主。
一瞬間,她異常失落。
明潯不知小孩子的情緒,走到她身側坐下,“給你安排了寢殿,不想出宮就在宮裡歇息。”
“駙馬尋我了。”裴熙沒應,反而莫名其妙地說了一句。
明潯微怔,“我知曉。”
裴銘的一切舉動都在監視中,他見了誰,明潯了如執掌。如今他不過是上下跳動想要搏一搏皇夫的位置,他要的,她偏不給,就這麼慢慢耗著,看他能不能坐得住。
裴熙耷拉著腦袋,腦海裡亂的厲害,有許多話想說,卻不知該如何說,思索一番後,又陷入沉默中。
她不說,明潯溫柔的開口:“不用去管她,你若在巡防營待得不高興就來禁衛軍,願意待哪裡就待哪裡。”
“我哪裡都不想去。”裴熙摸摸自己的心口,有些難受,她就想待在陛下身邊,日日看著。
明潯瞧著她,歪了歪頭,“康樂公主思春了?”
裴熙被笑話了,生氣道:“思你了。”
“思朕?朕又不是小郎君,思朕做什麼。”明潯玩笑般看著小姑娘,伸手捏捏她的鼻子,“說,思誰了?朕給你將人捉過來?”
裴熙搖搖腦袋,唇角抿成一條直線,小臉崩得緊緊的,卻說不出一句話。
明潯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臉上,粉妍的麵容上五官靈動,活潑朝氣,十五歲是女兒家最好的時光,不諳世事,不知憂愁。
“你不說,朕怎麼幫你呢。”明潯繼續勸說,“如今你是大周唯一的公主了,旁人都會爭著做你的駙馬,你不必羞澀。”
小小姑娘翻了翻白眼,“我不要駙馬。”
“要女駙馬?”明潯失笑。
裴熙惱恨,“您笑話我。”
“笑話你,就是笑話你。”明潯揚唇,揚首笑著看向殿內橫梁,眼中水澤湧動。
裴熙一直耷拉著腦袋,眼睛一直盯著自己的手腕,悶悶不樂。
明潯自己笑過一陣後,複又低頭,眸色認真,“不急,你還小,才十五歲呢,旁人的話不必在意,想去哪裡就去哪裡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