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走,李承乾立馬將藏在一邊看熱鬨的李泰李麗質與裴行儉拉出來,大方表示:“看中什麼,儘管挑。”
裴行儉蹙眉,看了眼李元吉離開的方向,小聲說:“你為何總是說齊王的眼光,我瞧著齊王不太高興。”
李承乾訝異:“誇他還不高興?”
裴行儉:你確定你是在誇人?
“我一時也想不到其他能誇的點呀。他不喜歡我誇他眼光好,難道讓我誇他傻嗎?”李承乾歎氣,“宋莊頭說他跟尉遲將軍比長槊,我就覺得他挺傻的。誰知道他居然還重金讓彆人來偷一株瓜藤跟辣椒,擺明的賠本買賣啊。這麼看就更傻了。
“雖然四叔傻是事實,可傻不能用來誇吧?若我誇四叔傻,四叔肯定會不開心。他給得這麼多,我不能讓他花了錢還惹一肚子氣啊。”
裴行儉:……你以為你說他“眼光”好,他就不一肚子氣了?
發現跟李承乾完全不在一個腦回路上,裴行儉乾脆繞過這個話題,言道:“他們偷你東西,還讓杜家人半路攔截算計你,你就沒不高興?”
“偷我東西的杜老四跟算計我的杜家人都被抓起來了呀。他們肯定會受到應有的懲罰。”
裴行儉又問:“那齊王呢?”
李承乾歪頭:“王府屬官不也被抓了嗎?”
“你真覺得這事隻是屬官所為?”
李承乾無所謂擺手:“不重要啦。看在四叔給得多的份上,就算是他做的,我也勉勉強強原諒他好了。”
眼見李承乾轉身已經跟李泰李麗質品評起各色賠禮,裴行儉一言難儘。他算是確定了李承乾是真不覺得這算什麼事,合著自己白替他擔心了。隻是這些賠禮何止是多,簡直是太多。
齊王為屬官賠罪,需要這麼大手筆嗎?
裴行儉陷入沉思,他總覺得齊王此舉不太正常。
等眾人挑完東西,李承乾吩咐抱春將剩下的全送入小私庫。抱春苦笑:“小郎君,庫房隻怕裝不下了。”
李承乾一愣:“不是開了第二間庫房嗎?”
“也裝滿了。”
沒辦法,誰讓小郎君能薅……哦,不對,誰讓小郎君得的各種賞賜多呢。
聽聞此話,李承乾心裡更美了,隨即表示:“那就再準備第三間。”
嗯,他可太愛四叔了。像四叔這樣人傻錢多的大冤種,要是多來幾個,他第三間庫房很快也能滿了呢。想想都覺得爽歪歪。
不過,四叔都這麼大方了,他也不能太小氣。
李承乾轉頭吩咐抱春聯係莊上的宋威與醉冬,讓他們小心點挪幾株瓜藤跟辣椒樹出來移栽大花盆。
次日東西送到,李承乾便讓十幾個內侍一人捧個大花盆浩浩蕩蕩入宮,一路行人張望,宮婢關注,就連剛巧下朝的官員們也紛紛側目。
有好奇地上前詢問,李承乾就一五一十把前因後果說出來,然後表示:“四叔真是客氣哩,他想要可以跟我說嘛。我也不是那麼小氣的人。他還給我送那麼多東西來換。可太客氣了。所謂長者賜不敢辭。四叔的賞賜都給了,一再讓我收下,我若退回去多不禮貌是不是?
“瓜藤跟辣椒種起來麻煩,我先送四叔幾盆讓他玩玩,等莊子上的東西收成了,我再送成熟的果子給四叔。各位大人要不要?我保證都很好吃的,童叟無欺。你們要的話,我也可以分你們一點。”
眾官員連連搖頭,訕訕笑道:“我等還有要務,中山王你請先走。”
李承乾十分遺憾,果然大傻子不容易找。這群人裡但凡有幾個點頭的就好了。畢竟四叔要東西都得真金白銀來換,他們總不好意思白拿對不對?
可惜啊可惜。
將八盆瓜藤八盆辣椒送到武德殿,李承乾建議其找地方移栽後,又大方地贈予了一份種植手冊,並表示:“四叔若有什麼不懂的,隨時來問,我售後服務一定到位。”
隻管售前不管售後,那是流氓行徑。李承乾自覺自己是個好買家,才不乾這種事呢。況且四叔可是大主顧,得費心點把口碑做起來。畢竟農場係統裡種子那麼多,往後有機會他都會種的。現在經營好口碑,給四叔留個好印象,日後才能長遠發展,守住這隻大肥羊。
起初李元吉沒當一回事,還挺高興,杜老四拿到的瓜藤跟辣椒因為被壓被捏,受損嚴重,毀在牢裡。他正愁怎麼避開李淵再弄兩株呢,李承乾居然親自送上門。
李元吉心底冷嗤:傻子。
等他聽聞內侍稟報,李承乾一路抱著東西入宮,還途遇官員若乾,把“四叔喜歡我種的東西,所以他的屬官特意讓人去我莊子上偷”的事情宣揚得滿天飛的時候,李元吉氣得直接砸了兩個盆栽。
我可去你娘的!
他苦心找替罪羊遮掩真相,撇清自身的事情就此粉碎了個乾淨。
消息從宮裡傳到宮外,再傳到世家大族,傳到市井民間。眾人議論紛紛。
聰明人一眼看穿李元吉的心思,私下竊語。
“如今朝堂局勢誰看不出來,太子與秦王兩不相讓,爭鋒不斷。自古奪嫡皆是成王敗寇,各憑手段,無怨尤人。若是衝著秦王去,即便是你手段陰狠點也沒什麼。但把心思使到一個五歲小孩子的身上,指使旁人半路攔截意欲毀壞小孩子的名聲。嘖,即下作又不夠看。”
“何止呢。一計不成再生一計。誰不知道中山王喜華服,嗜美食,愛珍寶,好金玉。齊王明著賠罪,大手筆送去那麼多東西,圖的什麼?隻怕是前腳中山王把東西收了,他後腳就能傳出中山王不敬長輩,威逼討要叔伯價值連城東西的話來。”
“華服美食珍寶金玉,哪一樣不奢華。正好借此宣揚宣揚中山王的性子,什麼張揚跋扈,喜好奢靡,做派鋪張等等,再借題發揮一番,中山王這恃寵而驕,目無尊長的罪名就吃定了。”
“中山王小孩子家家,還當他真心實意喜歡自己種的東西,千金來買呢,特意給他拾掇好,高高興興送過去。”
“也虧得有中山王此舉,又剛好被我們瞧見了。小孩子嘴不嚴,容易套話,我們才能知曉。”
“中山王這無意識的一招算不算是亂拳打死老師傅?”
……
有人看不上李元吉的手段,有人卻覺得父子一脈,斬草除根,左右不管誰贏,都是不會留後患的。既然日後不會留,如今又何必心慈手軟?李承乾是李世民的兒子,又得李淵聖寵,當然要弄死一個算一個。
可不論持何種態度,大家都一致看清了李元吉的“陰謀”,什麼屬官不屬官的,誰還記得?
等李元吉回過神來,局勢已無可挽回,氣怒之下又砸了兩盆盆栽。
此物誤我!
李承乾氣煞我也!
宏義宮。
李世民心情大好,晚食多吃了一碗,夜間與長孫氏閒聊,言語中掩飾不住的高興:“李元吉處處想著算計承乾,隻怕怎麼都沒想到,會被承乾擺一道。輸給一個五歲的孩子,我看他這臉往哪兒擱。”
長孫氏笑道:“這次承乾也算是誤打誤撞。”
李世民挑眉:“就算沒他誤打誤撞,難道我這個當老子的還能眼睜睜看著他被人欺負?”
若是沒他推波助瀾,事情會傳播得這麼快?
“我知道二哥為承乾著想,一片拳拳愛子之心。”
得到長孫氏的肯定,李世民滿意了,重新聊起李元吉:“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兩年跟後宮走得越來越近,儘學些上不得台麵的小技倆。賠個禮還帶心眼子。整得跟後宮爭寵的妃子似的,小家子氣,毫無大丈夫做派。”
吐槽完,又想起李承乾,歎道:“我那天聽到他跟行檢說話,似乎真覺得隻要對方給得多,什麼都能拋卻,半點堅持都無。不行,我得跟陸德明他們說說,好好教教,把他這想法扭過來。”
於是數日後,李承乾屁顛屁顛去上課,在課堂上又聽三位先生講了一堆的故事。其中最有名的當屬“陶淵明不為五鬥米折腰”①。
這故事他夢裡也聽過,可太熟悉了。
故事講完,於誌寧微笑著和藹詢問:“兩位對此有何看法?”
是的,兩位。還有一位便是裴行儉。自打李世民將其正式認為義子後,就將他送來與李承乾一起讀書。此前他前往北邙山祭拜先人,落了學業,如今歸來自然要奮起趕上。
與李承乾不同,若說李承乾是“班上的刺頭”,那裴行儉無疑是老師們心目中的乖巧好學生。
聽聞先生問話,裴行儉當即站起回答:“先生曾教孟子,其曰: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大丈夫也。今日故事亦是如此。”
於誌寧笑著點頭,十分滿意,又看向李承乾,眼中飽含期待,還夾雜著幾分鼓勵。
李承乾言道:“我覺得陶淵明不肯為五鬥米折腰是因為五鬥米太少了。”
於誌寧頓住,笑容僵在臉上。
李承乾繼續道:“五鬥米才多少,為這個點頭哈腰,換我我也不願意啊。難道我的腰就值這麼點?看不起誰呢!”
陸德明與孔穎達相視一眼,紛紛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他們教了李承乾兩年,對其早有一番了解。於誌寧不同,他“新官上任”不足兩月,保持著滿滿的熱情,雄心壯誌,誓要為秦王殿下教出一個合格的繼承人。
聽此眉頭深鎖,麵露不悅:“小郎君這般理解不妥,潛②之傲骨,怎能用金錢衡量?”
李承乾一臉疑惑:“我沒用金錢啊,我們不是在說米嗎?五鬥米確實少啊。若把五換成五萬,甚至五萬萬……嗯……”
似乎是覺得五萬萬仍不夠,李承乾繼續加碼:“再把單位換一下,鬥改成石。五萬萬石,先生以為陶淵明會如何?五萬萬石啊。先生算算,那得是多少。夠全國人民食用了。如果是這樣,先生還不願意折腰嗎?”
於誌寧:……他該說願意還是不願意?
說願意,與他的初衷不符。可小郎君言明五萬萬石,可活萬民。他再說不願意,那豈不表示他死守個人氣節,置天下百姓於不顧?
見他不說話,李承乾直接當他默認,雙手一攤:“看,先生也會答應,不是嗎?所以歸根結底,還是五鬥米太少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心理價位。若有人不願意給你辦事,那肯定是你給的價位不符合他的預期。
“這些故事告訴我們,要想馬兒跑,就得給馬兒吃草,絕對不能摳摳搜搜。越是精良的馬兒越要喂精細的糧草,否則馬兒吃不到好的草料,就跑彆人家吃去了。
“就像三位先生,你們願意跟著我阿耶,肯定是因為我阿耶能給予你們想要的,對不對?我阿耶要是小氣吧啦,這也不給那也不給,讓你們白白替他賣命,你們還願意嗎?”
陸德明&孔穎達&於誌寧:……這話更沒法接了。
三人齊齊沉默。多麼熟悉的感覺,那種明明知道對方在胡攪蠻纏,一堆歪理邪說,卻每每都能懟得你啞口無言的無奈與無力。
陸德明孔穎達暗自興歎,於誌寧懷疑人生,裴行儉瞠目結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