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承乾?”李世民嘴唇顫抖,承乾素來聰慧,如果醒著,肯定會想辦法出聲呼救,或者暗示守衛,但他沒有。那麼隻有一種可能,他那會兒的狀態不對。那些人對他做了什麼?若單純隻是弄暈還好,若……
李世民一顆心提了起來,強忍著劇烈不安繼續問:“你是立刻追過去的,必然與他距離不遠,守衛又說那人是剛入城,你沒在城內追上人?”
“沒有。微臣隻在暗巷中找到馬,馬已經死了,身邊還有脫下來的兩套衣物。
經過辨認,一套是山匪的,一套是小郎君的。”
李世民臉色又黑了幾分:“他們這是打算改頭換麵躲避搜查?既然是在城內,百姓可有什麼發現?”
錢九隴苦笑搖頭:“沒有。他們該是踩過點的,選擇棄馬換裝的地方很偏僻,周遭便是有一二百姓,那個時辰也都出門做活去了,並不在家。”
李世民滿臉失望,強打起精神來:“先去後山看看。”
錢九隴自是應允,領著他來到事發地。滲入泥土的鮮血、被砍斷的樹枝、樹乾上的刀痕,無一不在訴說著這裡曾經曆過一場激烈的廝殺。
李世民環顧四周,最後眯眼看向山下,錢九隴約莫明白他的意思,言道:“聖人與中山王在此地用的是竇家名帖。旁人都以為他們是先皇後竇氏娘家人,並不知曉二人真實身份。
“也因此,聖人不好帶大批人馬入住,身邊隻留了十來個禁軍侍衛。但這隻是明麵上的。私下還有一部分人扮做香客,時常在觀中行走。”
即便吳峰走後,水雲觀香客少了些,但仍有消息落後的來碰運氣,其中部分人尋吳峰不得會留下求助觀主,也有一部分路途較遠,不便趕路,就會留宿。他們的人混在其中,倒也不顯得突兀。
錢九隴指了指山下小道,繼續說:“此山沒什麼稀奇,除水雲觀自己人外,少有香客會來。上山也隻有這一條路。
“這些時日小郎君愛往山上跑,聖人怕閒雜人等上山衝撞了小郎君,特意叮囑過水雲觀,觀內道士是不來的。便是香客偶有起意想來閒逛,也會被我們的人聯合道觀用各種方法勸返。”
李世民心中疑竇更重:“既然如此,這些所謂山匪怎麼上來的?”
說到這點,錢九隴暗自磨了磨牙槽:“聖人決定在水雲觀留幾日後,臣帶人將周遭都查了一遍,山上也查過。隻是……是臣之錯,當日未曾查清楚。昨日事發後再次搜山發現一處洞穴。
“那裡已入深林,常有野獸出沒,人煙罕至,樹木高聳,灌枝叢生,還有滿山的藤蔓,將洞口遮掩得嚴嚴實實。若非是出了事,派了大量衛隊寸土寸地的搜索,隻怕難以發現。
“洞穴裡有活人居住過的痕跡,還找到了與山匪衣著類似的布料。他們該是早就藏在此地,或許是在我們到達當日來的,又或許更早。”
樁樁件件,無一不說明,這是一場有預謀的行動,而且謀算得十分精細。不論是密林中的洞穴,還是城內棄馬的暗巷,都是通過精心算計的。他們對地形了如指掌,或是本地人,或是來過數次,查探了許多遍。
李世民默然不語。
錢九隴猶豫了半晌,開口道:“秦王殿下連夜奔波,神疲體乏,觀內準備了院舍,殿下先休息休息吧。”
李世民搖頭,承乾生死不明,他如何能安心休息。
“道觀的人查了嗎?”
“都查了,暫時未發現可疑。他們也都沒有上過山。這點可以確定。隻是沒上山不代表與山上的賊匪沒有牽扯。賊匪對山上情況如此了解,可能是早就探查過,也可能是有內應。所以如今道觀內外全部控製著,所有人不得出入,以待深入調查。”
自李承乾被擄到現在隻有一天,如此短的時間查出這麼多東西已屬不易,李世民便是心焦難耐,也說不出為難錢九隴的話來。
他想了想,將房玄齡留在山上,帶著親衛下山。按目前的情況看,李承乾最大可能是在城內,如今各方路口全被控製,賊人逃不出。既然就在城裡,那麼便是將宜君縣翻個底朝天,他也要把這夥人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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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山旁,小木屋。
一燈如豆,昏暗的光線下,瘋癲陳婆抱著個枕頭蹲在角落裡咿咿吖吖地唱歌,哄著她的“乖孫”入睡。房中央
還有四人,一女三男。
女子芸娘走到陳婆身邊,遞上一碗粥:“記得我說的話嗎?”
陳婆連連點頭。
芸娘莞爾:“這就好。你記住,這裡一直隻有你自己,你沒見過任何人。”
陳婆再次點頭。
“很好,你放心,隻要你聽我的,你兒子就能回家。你若是不聽我的,你兒子可就活不成了。”
陳婆麵色大駭,撲通跪下來拚命磕頭,口中咿咿呀呀亂叫,偶爾發出一兩個字“不”的音節。
芸娘將粥碗放下,施舍般道:“吃吧。你乖乖的,我自然能叫你如願,母子團聚。”
走回房中,男子趙錢站起來:“何必這麼麻煩,不如宰了。”
芸娘睨了他一眼:“自然要殺,她兒子都不知道死哪兒去了。我既然答應了讓她如願,便會好事做到底,送她去地府團聚。但不是現在。現在殺了?你是想直接把李淵跟李世民引過來嗎?這種做法跟自曝有什麼區彆?”
趙錢啞然。
另一男子孫李嗤笑:“莽夫!你當我們為什麼在這裡?她是附近村子裡的人,瘋了許多年,這點是事實,一查便知。而且她整日神經兮兮,又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嫗,誰會將中山王被擄的事情與她聯係在一起?留下她才是對我們最好的掩護。”
還有一點孫李沒說。陳婆說話說不清楚,與啞巴無異,不必擔心她會泄密。
趙錢覺得憋屈:“掩護個屁,我們當日直接下山跑了不就行了?”
孫李翻了個白眼:“你脖子上那玩意兒是裝飾嗎?用你的腦子好好想想。我們才多少人,對方多少人?你以為我們能逃得掉?若不用障眼法,真入城去,我們就是甕中之鱉,隻剩任人宰割的份。留在此地才有活路可尋。”
他指了指桌上的燈盞:“燈下黑你懂不懂?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趙錢撇嘴:“這麼多彎彎繞繞,還不如直接宰了李承乾呢。他是李世民的兒子,父債子償,殺了他也算是為主公報仇了。”
芸娘看了他一眼:“公主留著他有彆的用處。”
神色淡淡,語調平和,卻透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一直未曾說話的周吳眼神淩厲:“公主定下的計策,自有公主的道理。你彆衝動壞了公主的事。”
被所有人訓了一圈,趙錢憋屈,卻也知自己腦子不如他人,隻得氣呼呼坐下。
“他該醒了,我下去看看。”
芸娘一手提著燈,一手端著粥碗起身。周吳會意,率先走到左側屋子,這裡堆著許多雜物,破爛的玩具、陳舊的衣服以及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是陳婆自道觀或山上撿回來的,冗多而雜亂,又未曾整理,全隨意甩在這裡,長久積壓,整個屋子彌漫著腐朽的氣息。
芸娘微微蹙眉,轉瞬又鬆開。
周吳上前,彎腰掀起臟汙厚重的地攤,拉開地板,一間地窖顯露出來。
芸娘緩緩走進地窖。地窖不算太大,裡頭滿滿當當全是破爛,比外麵還多還雜,味道也更重。繞過雜亂的破爛,來到後麵,狹小的的空間裡躺著個孩子,正是李承乾。
芸娘將油燈放置旁邊,不知道是久居黑暗驟然被光亮刺激,還是藥性過去本就到了醒來的時候。李承乾迷迷蒙蒙睜開眼睛,還沒完全清醒,一把匕首已經架在脖頸。
“聽說你雖年紀小,卻很聰慧,那麼應當知道利害。你已經許久沒進食了,我可不想就這麼把你給餓死。你自己也不想,對吧?”
李承乾想說“對”,卻發現自己口中被塞了破布,隻發出嗚嗚的聲音。
芸娘輕笑:“我給你鬆嘴,你吃東西,不許吵不許鬨。我最煩小孩子吵鬨,吵得我腦仁疼。我一疼就會不高興,不高興我這刀
就得見見血。懂嗎?”
李承乾連連點頭。芸娘這才將他嘴裡的破布取下,把粥碗擺到他麵前。
李承乾沒動,睜著骨碌碌的大眼睛:“姐姐,我手腳都被綁著,吃不了。”
姐姐?芸娘瞄了他一眼,李承乾縮了縮脖子。芸娘無奈,隻能端起粥碗親自喂他。李承乾有些遺憾,行吧,看來是沒法騙她給自己鬆綁了,不能急切,先忍耐。李承乾乖巧就著芸娘遞過來的碗喝粥。一碗粥喝完,全程配合,沒有作妖。
芸娘很是訝異:“你倒是挺乖。”
“我害怕。我的命都在姐姐手裡,當然要乖。姐姐彆傷我,我什麼都聽姐姐的。”
芸娘愣住。
李承乾又縮了縮身子。那副膽怯模樣讓芸娘嗤笑,隻聽說中山王在長安如何恃寵而驕,作威作福,沒想到身陷險境竟是個這麼懦弱的。李世民的兒子,如此貪生怕死,嗬。
芸娘將破布重新塞回李承乾嘴內,起身離開。地窖內又昏暗下來,漆黑一片,不見五指。李承乾有一瞬間的恐懼,卻又強行鎮定下來。
阿耶阿娘都沒教過他碰到這種情況要怎麼辦。但夢裡,他們家曾遭遇過綁架之事,自幼便很重視孩子這方麵的危機意識。爺爺還請人給他們上過課。
老師說過,他們是孩子,要聽話,要配合對方,不要反抗。可以適當示弱,讓對方放鬆警惕,如果能找機會送出消息或者給予線索更好;如果不能,千萬不要逞強,不要輕舉妄動,不要激怒歹徒。
老師還教了他們如果被捆綁要如何自救。有些繩結是可以自己解開的,但有些需要借助外物。
李承乾試了試手腕的繩索,繩結很紮實,不容易解開。但是老師說過,大人會本能的輕視孩子,對於孩子的捆綁有時會因為這份輕視而造成漏洞,譬如綁得不夠死的情況。加之孩子的身體柔韌性好,手腕小,若是如此,便可以通過有規律的活動掙出空間來的。
再有更重要的一點,他的力氣大。
李承乾試著按照夢裡老師實驗的方式轉動手腕,一下一下又一下,繩索磨搓著皮膚,生疼生疼。李承乾有些想哭,吸了吸鼻子又止住了。他沒有放棄,老師說過的,要想自救就得忍耐。
他一邊努力,一邊琢磨著周遭是不是有可以借助的物件。
漆黑的地窖裡,他什麼都看不見,隻能屁股一點點挪動,勉強用綁著的雙手去摸索。砰,不知碰到什麼,李承乾腦袋被撞了一下,似乎是個麻袋。麻袋裡裝著一坨一坨的東西。李承乾綁在後麵的手試著抓起一個。
圓圓的,怎麼有點熟悉?
——叮,土豆種薯已全部發放完畢,請宿主注意查收。
李承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