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我幫了太子伯父啊。”
確實,若非李承乾,李建成隻怕沒這麼容易清洗冤屈。李世民恍然,他本覺得李承乾性格跳脫,大大咧咧,不拘一格,心思可能沒那麼細,察覺不到他與東宮的暗流湧動。然而仔細想想,他跟李建成的矛盾日深,滿朝文武隻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來。
便是李承道都有所知,聰慧如承乾,怎麼會不清楚呢。他與承道之間的那些爭搶多少也有幾分是受了長輩影響的。
李世民一歎:“阿耶怎麼會怪承乾呢。承乾並沒有做錯,你隻是說了你聽到的看到的而已。承
乾,你記住。阿耶雖有私心,但絕不會為了自己的私心白白讓你遭受苦難與委屈,更不會為了自己的私心就放任罪魁禍首不管。”
他或許並不想讓李建成好過,但更不願真正的幕後黑手借機逍遙隱匿。
李承乾咧開嘴,眼睛眯起來:“承乾相信阿耶。”
轉而又好奇詢問:“阿耶既不是在怪我,那為何不高興?阿耶是不想去平叛嗎?”
李世民挑眉,他確實不太想去。其一,就像之前與房玄齡說的,他不缺這點功績,有錢九隴與楊師道在側,他想動什麼手腳也有限。
其二,即便楊文乾謀反是自作主張,但太子私募勇士輸送軍備是板上釘釘,這等罪名與謀反也差不了多少,可李淵態度不明,很有想要輕輕揭過的意思,讓他很不爽。
其三,承乾剛被救回,身上多處帶傷。雖然醫正說並無大礙,承乾看起來也仍舊活蹦亂跳,但他能明顯察覺到承乾對他多了絲依賴與眷念,約莫是這幾天日日擔驚受怕之故。而他呢,在曆經數日煎熬,失而複得之時,也不太願意就此離開。
其四,芸娘等人雖已被捕,但幕後主使不明,他不確定宜君縣是否還有對方留下的暗棋。從芸娘的表現來看,這些人不簡單。他得費心再查一查。
至於楊文乾會否造成大患,危及李唐政權,這點李世民絲毫不擔心。若是之前楊文乾突然發兵偷襲或許能有可為。如今?嗬,李世民敢不客氣的說,楊文乾現在要是能成事,自己把頭砍下來給他當凳子坐。
“阿耶不想去為何不直接同阿翁說呢?”
李世民又是一愣,直接說?
李承乾撇嘴:“你們大人想得真多,你等著,我幫你。”
李世民:???
還沒回過神來,李承乾已經騰騰下床跑去隔壁,一把揪住正打算出門的李淵:“阿翁,阿耶不想去平叛,你不要讓他去了,指派彆人吧。”
追過來的李世民:……
“憑什麼讓阿耶去,又不是阿耶惹出來的事。誰惹的事誰負責擺平。就該讓太子伯父去。沒道理他的人鬨出的亂子,他自己躲在屋裡好吃好喝,反而讓阿耶辛辛苦苦去收拾爛攤子的。阿翁這不是欺負人嘛。”
李淵:我?欺負人?
李建成:我?好吃好喝?我忒媽都被軟禁了!嗯……不對,雖然被軟禁,但吃喝確實沒短了我的。說句好吃好喝似乎也不算錯。
李世民:……
“阿翁,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太子伯父是你兒子,阿耶就不是你兒子了?阿耶這些年東征西討,一年裡大半時間在外頭,都沒什麼時間陪我跟阿娘。承道每次鬥不過我就跟太子伯父告狀,搞得好似就他有阿耶一樣,我也是有阿耶的好不好!”
李承乾本來隻是單純想把李世民的想法告訴阿翁,讓他不去平叛,話趕話說到這裡莫名來了幾分情緒。
“好容易阿耶現在歇下來了,不用總往外跑,能多陪陪我。往後我跟承道再鬨矛盾,他能跟他阿耶告狀,我也能跟我阿耶告狀了。阿翁又想把他遣出去,阿翁你是不是見不得我跟阿耶好?”
李承乾越說越生氣。李淵聽了哭笑不得,隻能哄著:“這次平叛去的是慶州,距離此地不遠,用不了多久。”
“那也不行。阿耶得陪我。讓太子伯父去。他們不是說阿耶能有這麼多戰功是阿翁給他機會,彆人沒有是沒機會嘛。”
李淵神色一頓,微微挑眉:“他們說?他們是誰?”
李承乾撇嘴:“就他們啊。好多人。我又不認識他們,哪知道誰是誰。反正承道跟我比誰藏得好,我藏武德殿房頂上聽到的。哦,四叔也在,四叔也這麼說。”
李世民眼眸暗沉。
李承乾繼續氣鼓鼓:“他們好討厭,合著
在他們眼裡上陣殺敵這麼簡單,往那一杵就行了嗎。連我都知道,戰場上的事瞬息萬變,不但要有縝密的決策,還得有不錯的武藝,不怕死的孤勇。
“行軍時風餐露宿,有時候為了趕路不延誤軍機,日夜兼程,連好好吃口飯喝口水的時間都沒有;對戰時更是驚險萬分,生死隻在一瞬之間。真正的把腦袋栓在褲腰帶上。一個不留神,小命就沒了。仗打贏了還好,若是輸了,若是有個萬一……阿耶……”
李承乾突然哭起來,拽著李淵的手不自覺緊了緊:“每次阿耶出去打仗,阿娘就格外擔心,偏偏還不能表現出來,怕我們察覺。可是我知道的,我都知道。
“阿耶不在家的時候,阿娘每天起得比以往要早一刻鐘,處理內務時背脊挺得更直,每頓飯量也會少小半碗。若有軍情傳來,她便會在廊下站很久很久。我知道她在害怕,怕阿耶出事。”
說著說著,李承乾哭得更厲害了,抽抽搭搭,小手篡緊篡緊又篡緊,拽的李淵胳膊疼,卻又沒法將他的手指掰開,隻能輕聲安撫:“承乾不怕,瞧,你阿耶不是好好的嘛。”
李承乾抹了把眼淚:“那是因為阿耶厲害。但再厲害的人也沒法保證自己是常勝將軍。行軍打仗多苦多累的事,憑什麼他們隻看得到勝利的榮耀,看不到過程中的艱辛與凶險,更看不到我跟阿娘的擔驚受怕。
李承乾噘著嘴:“我不是說彆人去就一定不行,唯有阿耶可以。但事實是他們都沒去,去的人是阿耶啊。他們不能因為覺得自己也行就抹殺阿耶的功勞吧。說得那麼輕飄飄。阿耶累死累活,多少次死裡求生,回來還得被人埋怨,遭人忌憚,吃力不討好,真沒道理。”
李淵隻覺得自己心尖好似中了一箭:……他……他也有忌憚來著。
“他們行讓他們上啊。阿翁,四叔如今不在,但太子伯父在,就讓他去。我跟你說,阿耶不是你這麼當的。讓不想乾的兒子逼著他乾,讓想乾的兒子非不許他乾。你這不是擎等著落兩頭埋怨嘛。就該誰愛乾誰乾去。
“你去跟太子伯父說,太子伯父指定樂意。他不樂意也不行,他自己惹出來的事,憑什麼不樂意!還想讓阿耶幫他擦屁股收拾爛攤子,行啊,開價。看他開得出什麼價。
“民間都知道,讓人跑個腿還得給好處呢。想讓阿耶出馬幫這麼大忙,這好處小了我們可不答應,不吃這個虧。”
李承乾鼻子哼哧,理直氣壯,心裡盤算著:若是好處給太多怎麼辦呢?要不還是勸勸阿耶,讓他去吧?
被他剛才那一番話感動的稀裡嘩啦熱淚盈眶的李世民:……白瞎了我的感情,這麼快就開始考慮把我賣了。合著你剛才說的你跟阿娘對我有多擔心都是說著玩的是吧!
李淵被他車軲轆似的一堆話懟得腦子發暈,不自覺開始往深了想。
武德殿房頂,他們說,讓太子去,好處……
若派老二去平叛,完勝回朝後是不是又得封賞?雖然承乾是小兒心思,但有些道理是對的。論功行賞乃朝堂基本原則。問題就在於以老二如今的地位,已是封無可封,在往上隻能是太子之位了。
李淵深吸一口氣,又想著,派老大去?建成……
李淵眸光閃動,不知思及什麼,開口道:“你讓阿翁想想。”
李承乾小跑過去抓住李世民的手:“阿耶,搞定!阿翁答應了。看,多簡單,哪有那麼複雜。有什麼想法直接說就好了啊。你不說彆人怎麼知道你如何想呢。嘖嘖嘖,你就是這樣,還得我來出馬!”
李淵:……等等,我什麼時候答應了,我隻說想想啊!
李承乾:沒拒絕就是答應,沒毛病。
低頭看著兒子眉色飛舞臉上明晃晃寫著“快來誇我”的表情,李世民忍俊不禁,輕輕點了點他的額頭:“你最
厲害,是得你出馬才行。”
李承乾高興得搖頭晃腦。
沒多久,水雲觀上下就聽聞了李淵的最新指令,由李建成率隊,錢九隴楊師道輔助,前往平叛。
眾人:!!!
是聖人瘋了還是我瘋了!
房玄齡摩拳擦掌,猛拍大腿:小郎君這招妙啊,簡直是神來之筆。
接到旨意的李建成麵色冷成。讓他去平叛?這是去平叛嗎,這分明是試探。他的嫌疑還未洗清,這種時候讓他收拾楊文乾,他是打還是不打。
不打,謀反的罪名就坐實了。打,楊文乾是他的人,謀反更是為了他,此前多種手段皆是他授意。如今鬨到這個地步,楊文乾或許可以死,卻絕不能死在自己手裡。若不然讓其他跟隨他的人怎麼想怎麼看?
直接帶兵與楊文乾合謀反殺回來?做夢。若是以前,李淵讓他當主帥,必定是真正的主帥,但這回不一樣。他這個主帥也就占個名義罷了。
表麵上打,暗地裡放水?那就更不行了。不說明麵上的錢九隴與楊師道,李淵暗地裡還不隻放了哪些人呢。他但凡有半點異動,絕對會被第一時間按死。
進退兩難,李建成咬牙切齒。
好個李世民,竟想出如此計謀,殺人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