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 62 章(1 / 2)

大唐第一太子 時槐序 14658 字 6個月前

金烏西墜, 夜色降臨, 這場持續了一整天的動亂終於落下帷幕。一切塵埃落定,所有人都鬆了口氣,孩子們緊繃的情緒得到釋放,一個個在長輩的輕聲安撫下沉沉睡去。

內侍婢女們卻不得空, 忙碌得收拾著爛攤子。被毀壞的草木, 被染紅的地麵,被砍破的門窗等等, 一樣樣一幕幕處處揭示著這場戰役的慘烈。

李世民攬著長孫氏站在廊下,訴說著今日的過程, 當然把驚險之處全部掐掉, 大致讓長孫氏對目前的狀況有個了解,卻沒有避諱自己對齊王與東宮家眷的處置。

“我們攻破東宮和武德殿的時候, 其餘人尚在,幾個孩子卻已經被轉移走了。”李世民冷嗤:“將心比心, 我能為你和承乾幾人留退路,他們如何不能?所以我早料到他們會有這招,派人盯著他們的動作, 死守各個出口。

“宮裡可不比咱們府上, 他要挖密道密室動靜太大, 難度太高。他若是帝王還有可能, 但他隻是儲君,如此做必然會被父親得知。

“因此他們能逃生的路徑就那麼幾條,我讓人及時攔截,就地斬殺。唯有李承道在侍衛的拚死相護下突圍。不過如今長安皆在我掌控之中。天羅地網, 他想逃離出京, 那是癡人說夢。”

長孫氏輕輕點頭, 雖然憐愛那些孩子,卻也明白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的道理,隻在心裡歎息一聲,沒有置喙。

兩人又溫存了一陣,說了些閒話。李世民便將整頓宏義宮之事全權交給了長孫氏,起身離去。但他仍舊記得趕在早食前回來,與家人一起用餐。

飯後又要匆匆而去,畢竟大戰雖已結束,後續事情還多著呢,樁樁件件都需他來主持,他做決定,這可不是三兩下就能解決的。

怎知剛起身便被李承乾拽住衣袖:“阿耶,阿翁怎麼樣了?他還好嗎?”

李世民低頭便對上李承乾擔憂的眼神,微微挑眉。李淵待李承乾私心過重,難為這臭小子還記著他。轉念又想到李承乾在李元方誤吞辣椒事件後發表的言論,眼珠轉了轉,輕輕一笑:“你阿翁沒事。除了心情不太好,其他都挺好。”

至於心情不好?遇上這麼大的事,自己被兒子逼宮,劍指麵門。二兒子殺了大兒子跟四兒子,心情糟糕那是必然的。

“我想進宮看看阿翁,可以嗎?”

李世民摸了摸他的頭,微微頷首:“可以。”

長孫氏蹙眉:“還是過兩日吧。”

李世民自然明白她的顧慮。李淵剛經曆人生巨大變故,一時間隻怕難以接受,此刻他的情緒定然大悲大慟。他如今對李建成李元吉是個什麼態度未知,對李世民何等態度也未知。倘若他對李世民有怒有怨甚至有恨呢?會不會將這些發泄在李承乾身上?

李世民拍了拍她:“無妨。宮內各處關口要道都安排了我們的人,甘露殿內侍宮婢死傷無數,如今這些全是新換上的,每個人都需有我首肯才能放入內殿伺候父親,柳寶林也一直在旁邊守著。出不了什麼事。”

他這一天一夜可不隻是勤王救駕這麼簡單。他做的事多了去了。這麼好的機會,他怎會單純以救駕結束?所以長孫氏擔心的事絕不會發生。

更何況李淵對承乾總歸是有幾分疼愛的,不至於做得太過。尤其他並非蠢人,他會看清如今時局。既能看清,便不會妄動,尤其是對承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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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露殿。

李淵躺在床上,夢魘不斷。

夢中,他見到了已故多年的亡妻竇氏。

竇氏滿臉淚痕,神情悲憤:“當年我病重,臨彆之際曾與你說了什麼,你又是如何答應我的,你還記得嗎?”

麵對如此質問,李淵張著嘴,良久才艱難回答:“記得,當然記得。

往事回現,李淵的思緒一點點飄遠,飄向十一年前。

彼時,楊玄感反叛,隋室紛亂已可見一斑。天下局勢即便尚未到達後來那等糟糕的地步,卻也好不到哪裡去。竇氏清楚他是有野心的人,若日後得遇良機,必會趁勢而起。

那會兒她已然病入膏肓,卻仍舊撐著病體與他分析天下格局,分析世家態度,分析李家當何去何從、如何抉擇。

竇氏想了許多做了很多,可以說把自己能想到的,能幫他的都做到了。她叮囑他戒急戒躁;叮囑他該進時進、該退時退,叮囑他小心行事、厚積薄發。

她為他付出良多,處處為他著想,直至油儘燈枯。

那天,她預感到自己即將離彆人世,借著回光返照之機與他最後一次長談,握著他的手聲聲懇求。她讓他答應照顧好孩子,照顧好他們二人的四子一女,不論日後出現何等變故,都不會讓任何一人出事。

她害怕有朝一日自己登臨帝位,他們的孩子會重蹈楊廣與楊勇的覆轍。她讓他答應,會做一個好父親,儘力避免這種事情發生,哪怕當真有這種苗頭,也一定妥善處理,從中轉圜,將隱患扼殺在搖籃裡。

她抓著他的手,殷切叮囑,苦苦哀求,那是她最後也是內心最深的擔憂。

“你答應了,你都答應了,可你是怎麼做的?”竇氏泣淚成串,語氣之悲愴淒涼直擊人心。

他是怎麼做的?李淵恍然,雙唇抖動,說不出一個字。

竇氏故去第二年,玄霸早夭。其後平陽為了他的大業四處奔走,拉攏反隋義軍,更為他在關中打下一片地盤,助他攻破長安。李唐建立後,又為他駐守娘子關,擋住突厥南下的門戶。

那些年她受過多少傷,嘗過多少苦。若非是幾次戰事傷了身子,何至於年紀輕輕便辭彆人世。

至此他與竇氏的一子一女便這麼沒了,唯剩李建成李世民李元吉。

可偏偏這三人的結局更為慘烈。

竇氏上前死死抓住李淵的胳膊,咬牙怒斥:“你對得起我,你對得起我嗎?玄霸與平陽便罷了。大郎二郎與四郎呢?兄弟鬩牆,手足相殘。你明明早有察覺,早知此等局麵,你做了什麼!做了什麼!

“你說你會從中轉圜,你說你會幫他們。可結果呢?你該做的一樣沒做,不該做的全都做了。若不是你,若不是為了你那點私心,他們之間的裂縫何至於越來越大,何至於一步步走到今日!

“大郎與四郎儘皆慘死兄弟之手,二郎便是還活著,這些年經曆的種種,一步步被逼至此,又能好得到哪裡去。李淵,你對不起我!幾個孩子,你一個都沒護住!你把我的孩子們還給我!你把他們還給我!”

她聲聲控訴,言辭激烈,語氣中滿滿的悲涼與哀淒如同一隻無形的大手掐在李淵的喉嚨,即便張著嘴卻發不出一個字。

哭著哭著,竇氏眼眶赤紅一片,淚滴淌出血色,臉上是兩道刺目的猩紅。

李淵猛然醒來,驚坐而起,額頭汗水淋漓,大口喘息。

“聖人!”柳寶林急忙倒了杯溫水喂給他,“聖人可是做噩夢了?”

李淵顫抖地接過水杯,緩緩回神:“朕睡著了?”

“是。臣妾觀聖人狀態不好,很是疲累,恐聖人一直強撐著身子受不住,便點了些安神香,想讓聖人歇息一會兒。是臣妾自作主張,請聖人恕罪?”

恕罪?何罪之有呢。他年歲大了,確實需處處注意,昨日發生之事讓他精神緊繃,始終強撐對他沒有半分好處。柳寶林此舉也是為了他好。

可惜她的好意終究是被辜負了。這一覺他雖確實睡了過去,卻並不舒坦,一直被夢魘所擾,不得安寧。

最先夢到李世民沒能及時趕到,李建成最終弑父奪位;

接著夢到李世民一箭射死李元吉,斬殺李建成;

然後夢到起兵舉事之前那些年,一家人在太原溫馨歡快的日子;

最後夢到竇氏。

竇氏……

李淵手一抖,水杯摔落床邊,碎裂一地。

柳寶林彎腰收拾好,擔憂地看向李淵:“聖人這是怎麼了?”

李淵不言不語,神色呆滯。

“聖人可是在為太子與齊王傷心?”

李淵眼珠動了動,柳寶林覷著他的麵色說:“太子與齊王畢竟是聖人親子,聖人難過在所難免,臣妾明白。隻是逝者已矣,萬望聖人多多保重自己的身子。”

李淵沒有回話,起身走到窗前,殿外內侍宮婢忙碌灑掃,可即使他們努力了一夜,李淵仍舊能感覺到空氣中彌漫的血腥,這些血腥裡有奴仆的,有侍衛的,也有李建成的。

柳寶林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那是李建成身死倒地的位置,她眸光微縮,轉而恢複平靜,取了個狐裘為李淵披上:“聖人小心著涼。聖人睡著的時候,秦王來過,叮囑臣妾好生照顧聖人。”

她從後貼上去,環腰抱住李淵:“聖人一定要好好的,昨日嚇壞臣妾了。若非秦王殿下及時趕到,還不知會如何呢。臣妾不怕死,臣妾一條賤命,死了便死了。可聖人九五之尊,不能出事。好在……好在總算化險為夷,多虧秦王。”

李淵轉身看著她。

柳寶林並未避諱,抬頭直視,眸中一片清澈,就是單純的慶幸他們還活著,再無其他。李淵想到李建成的逼宮,想到李世民的狠辣,長聲一歎:“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兄弟鬩牆,手足相殘,你可覺得是朕所致,是朕錯了?”

柳寶林頓住,這個話題過於敏感,本不該她來談論,可李淵既然開口詢問,她便不能躲避。

“聖人怎會這般想?臣妾懂得不多,但臣妾知道,這世間許多事並非都有是非對錯。世事無常,有時即便人人都沒錯,該發生的還是會發生,結局也不一定會好。這就是世人的無奈。”

她雙眼如水,含情脈脈,握緊李淵的手:“所以,在臣妾看來,聖人無錯,太子與齊王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或許最初也是掙紮過、糾結過、猶豫過的。而秦王最終斬殺兄弟,也有自己的不得已。一切皆是造化弄人。

“臣妾在娘家時母親曾教過臣妾,不要沉湎於過去,不要為已發生的事陷入魔障,我們需要做的是向前看,要過好接下來的日子。若前塵往事問心無愧,不必糾結;若過往種種心中有愧,便銘記前車之鑒,往後餘生永不再犯。”

問心無愧?他問心無愧嗎?

李淵恍惚。

不,他有愧。柳寶林不知諸多根底,不辯朝局明細,事事以自己為尊,自然覺得自己無措。可他知道並非如此。他心裡清楚竇氏罵得對。是他沒有處理好兒子間的關係,甚至他的所作所為還在中間推了一把。

“阿翁!”

奶聲奶氣的輕喚響起,二人一回頭就看到站在門口探出個腦袋的李承乾。

柳寶林忙招手:“小郎君來了,快進來。”

李承乾入內,手中端著食盤,盤上放著可口的麵食與菜品。

“阿翁,我問了殿外的宮人,他們說你還未用早食。這是我從尚食局端來的。”

他一邊放下食盤,一邊拉著李淵入座:“阿翁吃點吧,不論是你生氣還是傷心亦或難過,都不能跟自己的身體過不去哦。飯總是要吃的。”

柳寶林笑著在一旁布菜:“小郎君說得對。臣妾讓人取來的飯食聖人不肯吃,隻說沒胃口,小郎君辛苦拿來的,聖人總該給幾分麵子吧,不然小郎君可要傷心了。”

李承乾點頭:“對,我特意拿過來的東西,阿翁居然不領情

,我可傷心了。”

這一唱一和的,李淵無奈搖頭,勉強喝了一碗魚片粥。李承乾鬆了口氣,又給他倒了一碗。

李淵邊吃邊問:“你怎麼來了?”

“我想來看阿翁自然就來了啊。”

李淵蹙眉:“你阿耶同意你過來?”

“為什麼不同意?孫兒來見阿翁天經地義,他憑什麼不許?他雖然平日霸道了些,但也沒霸道到這個地步吧?”李承乾睜著兩隻大眼睛,滿臉疑惑。

李淵:……問題是平日嗎?問題是昨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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