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回到東宮, 一路哼著曲,心情倍兒棒,晚上夢裡都很香甜。第二天做完文武功課, 又出宮去, 直奔長安府衙,得知長安令不在, 有些疑惑,倒也沒多想, 出了衙門便改道前往太平坊的醉仙樓。
當日因著拐子一事, 他連飯都沒有吃好。今兒正好去嘗嘗醉仙樓新店的手藝。仍是駱履平親自過來招呼,薛禮負責上菜。
菜上完,薛禮沒有直接走,猶豫幾番後才開口:“小郎君, 我有一事想請教你。”
李承乾抬頭:“你說。”
“我觀你同長安令的關係不錯,你說若我現在去問長安令要賞錢, 可行嗎?”
“賞錢?”李承乾有點懵,什麼賞錢?
“關於最近的幾起女嬰丟失案, 官府曾發出告示, 若有人能提供線索,會給予賞錢,若能幫忙抓住拐子,賞錢翻倍。我雖未參與抓捕, 卻也認了人,不知算不算提供線索, 幫助官府。”
說到此,薛禮有些羞愧。要說真正幫著官府抓捕拐子的人當屬眼前的小郎君。小郎君不但當場抓獲拐子,還出主意釣出幕後黑手, 甚至找出對方據點。
論功勞,小郎君居首。小郎君都未過問賞錢之事,他卻急哄哄地,對比起來著實有些上不得台麵。尤其他就去認了個人,值當什麼呢。
薛禮覺得自己這種想法有些過分,便是官府認為不算提供線索,不給賞錢也是應當的。所以他十分猶豫,若是去問,他怕自己問不出口,若不問,他又實在需要銀錢。
如果他參與抓捕就好了。可惜官府抓捕之時沒讓他上場。他自認有身力氣,可以一試,卻到底沒有上前。非是懼怕刀劍,而是恐自己突然闖入,壞了官府原本定好的計劃。
薛禮暗自遺憾,頗有些為難,不知如何是好。
哪知李承乾聽完原委,大方表示:“算啊。怎麼不算?你不但提供線索,還幫忙了呢。若非你用糖葫蘆吸引香客來做甄彆,官府怎能那麼快鎖定目標。”
薛禮搖頭:“不,糖葫蘆的主意是小郎君出的。”
“主意雖是我出的,但事是你乾的啊。糖葫蘆是不是你親手做的?售賣之事是不是你做的?努力吸引香客,甚至主動上前遊說觀察他們的人是不是你?你的功勞大著呢。若這都不算幫助官府,何等才算?倒也不必一定要去官府,官府答應多少賞錢,我給你。”
薛禮連連擺手:“不不不,我怎能要小郎君的錢。”
“無妨。我隨後讓人與官府知會一聲就行。官府賞錢是要備案的,恐還要經過一番手續,有些繁瑣。你急需銀錢,便不要等了。”
薛禮一頓。當日寺院圍捕,他在場,可後來在小院的最終一戰,他不在。因而他並沒有聽到竇三娘的話,也不知道李承乾的具體身份。所以此刻在他聽來,這話有點怪。
疑惑之際,駱履平笑著說:“拿著吧。你要官府的與要小郎君的也無甚差彆。”
官府與小郎君差不多?小郎君等於官府?那這位小郎君究竟是誰?
薛禮心底有幾分猜測,卻不敢肯定。
李承乾讓抱春給了銀錢,又問:“你如今有了錢,可有什麼打算?”
“我……我想先大吃一頓。”
李承乾:???
還以為他要說去拜武師呢,結果竟是大吃一頓?
駱履平哈哈大笑:“你想吃什麼,隻管說,我讓人去做,隻收你本錢。”
非是駱履平小氣不肯免費,而是知道眼前這小子是個有原則的,這幾日對方認為已經受他恩惠良多,必不肯再受。
果然薛禮沒受,甚至連本錢都不肯,隻說他手中有賞錢了,按尋常客人的規矩來,讓駱履平上兩個小菜,多拿些麵餅饅頭等主食便好。
李承乾聽著他叫的數目,好家夥,這是幾個人的分量哦。
他眨眨眼,立刻將薛禮按住:“彆去外頭了,你若是不介意的話,就在這吃吧。我想瞧瞧你食量到底有多大,可以嗎?”
薛禮自然應允。
於是,主食端上來,薛禮不停往嘴裡塞,李承乾看得目瞪口呆。
一個,兩個,三個……
一下子,十個饅頭就下了肚。
緊接著是麵餅。一個,兩個,三個,四個……好家夥,又是十個下了肚。
薛禮還有些意猶未儘,看著吃光的盤子開始糾結。李承乾當機立斷:“再上!這頓我請。放開了肚皮吃。”
薛禮有些猶豫:“這不好。”
“什麼好不好的。我們是朋友啊。有朋自遠方來,我怎麼能連個客都不請?莫非你不願意與我交朋友?”
“自然不是。”
“既不是,那便這麼定了。你就當幫幫我,我真的好奇你真正的食量。”
薛禮略有躊躇,李承乾一再勸說,最終答應下來。
於是,整頓飯吃下來,共吞食二十個饅頭,二十個麵餅,外加七葷三素二湯。將桌上的菜食全部光盤,薛禮才難得地打了個飽嗝。
眾人:!!!
目瞪口呆,歎為觀止,瞠目結舌,瞳孔地震等等詞彙都已經不足以形容在場諸人的震驚。
駱履平好半天才找回神智:“你這……那你這幾天在我這裡,你明明……你這些天每頓雖然吃得也不少,但遠遠不如今日,你是不是一直……一直沒吃飽?”
由於太過驚訝,他連說話都有些磕巴了。
薛禮不好意思地訕笑。
這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就是沒吃飽,一直壓著不敢多吃,所以想要賞錢,想要吃頓飽的唄!
李承乾很疑惑:“你吃不飽,不餓嗎?”
“有點,但可以忍。”
李承乾更為震驚了。這麼多天沒一頓吃飽都能忍得住?不不不,換成他,就算一頓勉強忍得了,第二頓絕對不行,更彆說好幾天了。
駱履平沉默許久,歎道:“這幾日難為你了。”
薛禮不敢多吃,也是覺得壓製住的飯量便已經足夠驚人,怕敞開了肚皮嚇著他吧。
哪知薛禮搖頭:“不是的,其實我已經很久沒吃飽過了。自絳州一路走來,就沒吃過飽飯。並非是駱老板之顧。在駱老板醉仙樓的這幾日,已經是我難得能吃個半飽的日子了。子家中銀錢所剩不多,我又沒有正經的收入,便不敢吃了。”
眾人:……
你這確實不敢吃啊。不說葷素湯每盤分量都很足,便是饅頭與麵餅,個頭也不小。照你這種吃法,頓頓如此,你不吃窮誰吃窮。
薛禮暗自歎息,這點他自己的體會更為深刻。若非如此,他怎會背井離鄉來找出路?就是知道在家中光靠種那點地壓根養不活自己,遲早餓死啊。
他也找過活乾,但家鄉的人都聽說過他的食量,不敢請他。甚至有些人還在背後笑話他是豬,比豬還能吃。他隻能找一些短工,不包飯食,拿到的工錢還不夠塞牙縫。
想到父親去後這兩年的辛酸,薛禮不自覺紅了眼眶。
“我確實力氣大,可我這力氣都是吃出來了。有時候我便想,若可以,我寧願不要這一身力氣,換與常人一般,至少不必為飽腹而發愁。”
“不不不。”李承乾製止住他的念頭,“你怎麼能這麼想,你知道你這種天賦,多少人想要都要不到嗎?雖然如今看起來你過得艱難點,但隻要你堅持住,一定能造就一番大事業的。
“你可彆小看你的力氣。在你之前我就見過兩個跟你一樣能吃、力氣還大的人,你可知道他們現在如何了?”
薛禮問道:“如何?”
“自然都是鼎鼎有名的英雄人物,征戰沙場屢立奇功的開國功臣,朝廷棟梁。一個授封右武侯大將軍,拜吳國公;一個為宿國公,享實封七百戶。”
薛禮睜大眼睛:“小郎君說的是尉遲將軍與程將軍?”
“你聽說過他們?”
薛禮深吸一口氣,這麼有名的人物,他怎會沒聽說過。
“既然聽說過,那你有沒有想過朝他們看齊,學成本事,入伍參軍,建功立業,往後也如他們一般,封侯授爵。”
薛禮眸光震動。建功立業,封侯授爵?
他怎會不想呢,隻是……
李承乾拍板:“既然想,那就去努力。不要猶豫,猶豫徘徊你便永遠隻能困守原地。定了目標,便勇往直前,大膽一點。彆畏縮彆膽怯,彆看輕自己。你還年少,有的是機會去試錯。”
薛禮雙拳微微收緊。是啊,他還年少,他還有無限可能,他不比任何人差。
尉遲恭可以,程咬金可以,為何他不可以!
薛禮下定決心,他要試一試,他一定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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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醉仙樓出來,李承乾未作停留,直接回宮,卻被告知長孫氏有請,忙趕去立政殿,到達後才發現,殿內還有一對夫妻,妻子手中抱著個女嬰。不是他曾見過的武士彠夫婦又是誰!
一見李承乾,二人便上前跪拜。
“臣已得知,當日能圍捕成功,讓那些人全部落網,多虧了殿下。若非殿下,小女隻怕救不回來。臣拜謝殿下。”
“臣婦與小女也拜謝殿下。”
李承乾連忙將他們扶起來:“你們怎麼知道是我?長安令告訴你們的嗎?”
武士彠搖頭:“長安令未得殿下允許,不曾多言。但那日在醉仙樓,臣隱約認出了殿下,隻是臣與殿下素無交集,並不相熟,因而隻是懷疑,未能確認,兼之當時場麵混亂,不便詢問,故不曾參拜。
“小妹救出來後,臣曾去衙門詢問案情與過程,聽聞能抓捕到這群人解救出小妹也是當日那位小郎君的功勞,再一打聽,便有人說漏嘴,確定了臣的猜測。”
那日賊人當眾點破他的身份,確實知道的人多,並不隻長安令一個。
李承乾哦了一聲,表示明白,沒怎麼放在心上。
“咿咿呀呀……”
懷中的孩子不知是不是認出了“救命恩人”,雙手舞起來。粉雕玉琢的小家夥最是惹人憐愛,李泰李麗質忍不住湊上去逗弄。
“她眼睛好大,長得真好看。”李麗質感慨道。
李承乾笑著拍了拍她的頭:“你也好看。”
李麗質揚起眉:“我知道。”
她好看但不妨礙她看同樣好看的小妹妹啊。
見二人喜歡女兒,楊氏十分高興,將女兒抱得更近了些,逗著她與李泰李麗質一起玩。小女娃也不怕生,誰逗都笑。李麗質越發歡喜,心癢癢伸手想要去抱。可她小小的人兒哪裡抱得住,楊氏嚇了一跳,忙在後頭托著。
李麗質倒也沒逞強,抱了一小會兒就還給了楊氏,哪知剛才沒注意抱孩子的姿勢,小女娃又被逗得手舞足蹈,不知怎的,右手中指竟被麗質腰間所掛玉佩的絲絛纏住。
楊氏嚇了一跳,斂秋等人也忙上前幫忙,將玉佩取下,又仔細把手指上繞的絲絛一圈圈繞開。
見女娃的手指無事,李麗質鬆了口氣:“以後不可這般調皮了。若弄傷手怎麼辦呢?”
說得語重心長,好似這幾個月大的女娃能聽懂似得,叫在場眾人忍俊不禁。
李麗質又歪頭看向楊氏:“她叫什麼名呀?”
“她在家中排行最末,乳名小妹。”
李麗質怔住:“沒有正名嗎?”
楊氏莞爾,剛想說已預備了周歲宴再取名,還沒張嘴,武士彠率先開口:“有名的,換做珝。玉羽珝。”
“玉羽珝?”李麗質歪頭問李承乾,“哪個字?”
李承乾握住她的手,在掌心給她寫上。
珝她不認得,但是玉跟羽她知道啊。她眼睛亮起來,拿起因纏住武珝手指而被解下的玉佩:“是這個嗎?”
玉佩正是雀羽形狀。
眾人皆是驚愕,武士彠發出爽朗笑聲:“確實如此。這說明我們家珝珝與小娘子有緣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