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誌寧是覺得自己真的沒有,也是明白一旦認了就是身敗名裂。而即便不認,如今也已經麵臨身敗名裂之局,所以他必須堅持,必須破局,哪怕手段激進些,哪怕就是死,他也不能留下身後罵名!
“如今麵對千夫所指,是臣始料未及。臣願一死以證清白。”
於誌寧猛然起身,朝殿柱撞去。
眾人驚愕萬分,就連陸德明孔穎達也怔住了。李世民一顆心提起來,滿目驚恐,於誌寧不能死,更不能以這種方法死去。
“攔住他!”
李世民高聲嗬斥,說是遲那時快,在他出言之前,程咬金似乎早有準備,已然動作,瞬間抓住於誌寧,阻止了他的行為。
於誌寧如何乾得過身經百戰的程咬金,被其牢牢禁錮住,動彈不得,唯有不斷掙紮,言語嗬斥:“放開我,我不懼死,我要自證清白。”
程咬金眉目蹙起,十分不悅。就在眾人詫異錯愕,恐於誌寧固執,今日之事難了的時候,一道渾厚的聲音自殿外響起:“放了他,讓他撞!”
眾人頓住,轉身望去。李淵一步步走入殿內。
所有人都愣了。自李淵退位至今已有九個月,這期間李淵不問朝事,一心享福,從未有再次染指政務之舉。搬入大安宮後,太極宮都已少入,除突厥進犯以及太子昏迷兩次,重回甘露殿居住了幾日外,再未有來,兩儀殿更是不曾踏足。因而他今日現身屬實讓人訝異。
但他到底是太上皇,他要入內,誰人趕攔?
而殿內諸人,連同李世民在內,都得起身行禮。
李淵看向於誌寧:“不是要撞柱嗎?撞啊,朕看著你撞,讓朕瞧瞧你的骨氣!”
此話一出,於誌寧懵了,非是因他覺得每個人都會阻攔他,他壓根死不成。他說不畏死是真的不畏死。但李淵的神態是他從未想過,這個發展讓他有點沒反應過來。
殿內眾臣皆勸:“太上皇,不可啊。”
李淵擺手製止眾人的話,轉頭斥責李世民:“你是死的嗎?人家都欺負到你兒子頭上來了,你就乾看著,任由他們胡作非為?他們今日敢在朝會以死相逼,他日是不是敢在我們的墳頭蹦躂!這你也能忍?”
以死相逼,墳頭蹦躂……
言辭之激烈讓於誌寧滿麵慘白,他咬牙跪下:“太上皇,臣……”
李淵懶得聽他廢話:“你是不是想說你沒有,你絕無此意,你隻是想自證清白?嗬,什麼清白必須以死來自證。你總說太子不該這樣不該那樣,以免上行下效。還給太子說什麼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讓太子牢記身份,一言一行都需三思。你呢?
“今日若當真讓你一死了之,就此算是證明了你的清白。那麼刑部判案還要講究證據作甚?誰不服誰有沒有罪,不看證據,隻看對方敢不敢以死證明清白就行。隻要對方有這個膽量,那就是清白的。
“你是不是想擾亂天下秩序,讓天下罪犯都來學你?你可真是給他們做了一個好榜樣啊!於誌寧,你好,你真好!你是這個!”
李淵豎起大拇指,但話語確實從牙縫裡蹦出來的,那個咬牙切齒的勁,誰人看不出來。
於誌寧滿麵驚駭,他不過是想一死以證清白,怎麼就成給天下罪犯樹立榜樣,擾亂律例秩序了?
“虧你是名門出身,幼承庭訓,熟讀聖賢之書。朕看你這書都讀狗肚子裡去了。你此舉與市井潑婦有何區彆?說不過就一哭二鬨三上吊,用自己的性命來讓他人畏懼,隻要不想背上逼死你的罪名,就必須得退,你就如意了得逞了是嗎?
“朕告訴你,你這手段對老二或許管用,對承乾或許也管用,朕可不吃你這套。朕就算不是皇帝了,也還是太上皇,是太子祖父,聖人父親。孝道在前,他們也得聽朕的。朕今日把話放這裡,你想撞隻管撞。
“血染兩儀殿,好一出大戲,此等大事,史書如何能空缺。今日你不論撞沒撞死,都可在史書留名。上麵就寫,於誌寧繼針對太子,威逼太子,以致太子病重後,東窗事發,不思自省改過,為保全自己清白名聲,於朝會之上,文武百官麵前,以死要挾,行逼迫聖人之事。
“你也彆說是朕故意令史官汙你。你自己說說,你所做所為,哪一項不是如此?朕知道你或許不這麼覺得,但你覺不覺得不重要,你大可問問滿朝文武是不是這樣覺得,最重要是問問長安百姓,乃至天下百姓是不是這樣覺得!
“今日之事,朕會原原本本昭告天下,讓天下人來評說。你撞柱而死,是因為清白,還是行得逼迫之事,全由他們說了算。你覺得如何?你可滿意!”
如何……
於誌寧恍然發現,倘若昭告天下,於千萬百姓而言,或許真會如李淵所說,並不會覺得他清白。史官順應民心而寫,何人敢說不是史實。到時候他……
於誌寧麵色煞白,搖搖欲墜。
滿意……
這結果他怎能滿意,怎會滿意!
程咬金適時鬆開手,於誌寧雙腿一軟,癱坐在地。
他不懼死,若一死能保住名節骨氣,他並不怕。但若是即便死了也無法洗清汙名,反而使名譽儘毀,情況更為嚴重呢?這般局麵,他還如何能死。他不能,絕對不能。
李淵輕嗤一聲:“不死了是吧。既然不死,那咱們就說道說道。你若在理,理隻會越辨越明。若你覺得冤屈,該做的是與眾人抗辯,以此證清白,而不是以死證清白。清白與否看得是事實,而非敢不敢死。今日朕把這話撂這裡,也望在場諸卿牢記。”
眾臣跪拜,聲聲請罪,連稱不敢,必定記在心間。
李世民嘴角勾起,他算看明白了。今日彈劾於誌寧的人是承乾授意,這點他早就知道,畢竟人還是他幫忙選的。但顯然除此之外,程咬金與李淵也在承乾的計劃之內。
承乾在下棋,下一盤大棋。
承乾若心中已有籌謀,那他按約定做一個觀棋不語真君子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