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
鷂鷹自遠方而來,在太極宮上空飛過,落入東宮。李承乾取出係在它腳踝的信管,看到上麵的內容,嘴角微微彎起,隨後將東西收入懷中,招手喚來抱春,讓她去給李恪報信,自己則揣上本《說文解字》出門。
沉香殿。
楊妘懨懨躺在塌上,拾翠忙前忙後,十分殷勤,可楊妘瞧在眼裡隻覺心中堵得慌,本就不太舒坦的身子越發不舒坦。
“主子這陣子總沒精神,也沒什麼胃口,總如此下去也不是辦法,不如多請幾位太醫署的醫正看看?”
楊妘壓下心底憎惡與怨憤,儘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平淡自然:“一點小事何必勞師動眾。之前不是有醫正來診過脈了嗎?我好好的呢,沒什麼事。我琢磨著或許是春困秋乏吧。如今正好春日,人有些困頓,剛巧前陣子還病了一場。約莫是這個緣故。”
“正是因為病了一場才更要謹慎些,讓醫正好生瞧瞧,彆是病還沒好全,落下根子。”拾翠滿臉關切,倒是沒有懷疑她病倒的原因。
畢竟人吃五穀雜糧,哪能不生病。再說前陣子那會兒天氣委實有些亂,正午過熱,早晚太冷,溫差較大,宮裡為此生病的不少。因為她的病也就不那麼顯眼了。
楊妘正要答話,就聽腳步聲傳來,伴隨著少年的關心:“阿娘,拾翠姑姑說得對,身體不適可大可小,萬不能輕忽。拾翠姑姑,勞你去太醫署請一下醫正吧。”
直接吩咐,不給楊妘拒絕的機會,楊妘對上他帶有深意的眸子,眼睫動了動,臉上浮現出寵溺的笑:“好好好,聽你的。拾翠,你去一趟,也好讓小郎君放心。”
拾翠不疑有他,點頭告退。
她一走,房間門內沒了外人,李恪跪下握住楊妘的手:“阿娘,阿鳶回來了。”
楊妘瞬間門坐起:“他……他……”
“他很好,逃出來了,現在很安全,不日就能入京。”
楊妘抿著唇,喜極而泣:“這就好,這就好。”
“阿娘可以放心了。裴二哥的傳信說,他很聰明。他沒有被那些人養廢,也沒有受那些人影響至深。他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原則,有自己的判斷。他是個好孩子。”
楊妘哭著點頭,看著李恪,忍不住伸手抱住他:“你也是個好孩子。對不起。是阿娘不好,阿娘應該早點發現你的不對勁。這一年,每天被這個秘密折磨,你很不好受吧。”
李恪搖頭:“與阿娘無關,是我藏著掖著瞞著沒同阿娘說。我應該早點告訴阿娘的。阿娘,我……我……”
“我知道。你不告訴我是為了我好,是想給我留條退路。”楊妘站起來,望向門口,那是拾翠剛剛離開的方向,“恪兒,你也還是個孩子,有些事情不該讓你一個人來承擔。”
楊妘的聲音很低,如以往一般的溫柔,卻藏著幾分不容置疑的堅定。
李恪猛然察覺他的意圖,第一反應就是阻止:“阿娘,不行!”
“沒什麼不行的,你都可以,我為何不行?”楊妘握住李恪的手,“恪兒,你得明白,他們既然當年就存著留下那個孩子若有一日能在我身上用得著的想法,那麼如今就一定會用上。”
李恪臉色一白,聯想到宋清這些時日的表現,連呼吸都慢了半拍。
楊妘倒是接受良好:“舉事在即,他們怎會容我全然置身事外。更何況,你怎知他們不會用我做後手呢?恪兒,我逃不掉的。”
既然逃不掉,就迎難而上。
如今孩子已經安全,她還有什麼好怕的。
楊侑,宋清,拾翠,這些人害她傷她,她必不能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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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政室。
李承乾笑眯眯說:“如果不是他自己想辦法自救,還放煙霧訊號,老裴指定沒那麼快找到他。不愧是我們李家的孩子,就是聰明。”
李世民目光掃向他,不說話。
李承乾又道:“即便未曾與我們見過麵,可他心裡還是念著我們的。若不然也不會自己深陷圇圄,不知前路何方,還想方設法給我們報信,告訴我們楊侑的陰謀。”
李世民仍舊看著他,不說話。
李承乾眨眨眼:“阿耶,他真的好棒棒呀,你說是不是?”
李世民但覺好笑,從進來到現在,兩刻多鐘了,嘴巴就沒聽,字字句句幫那個孩子說話,當他不知道這臭小子那點小心思呢。不就是怕他顧慮那個孩子是在楊侑身邊長大,心裡有芥蒂嗎?
李世民一歎,說實話,他對這個孩子的心情確實有些複雜,李承乾的擔憂並非不存在,但到底是親子,尤其想到裴行儉所說經過,想到那個孩子的經曆與所作所為,李世民心中難免觸動。
李承乾蹭過去挽住李世民:“阿耶,楊侑待他不好,過往十幾年,他過得很辛苦,很不容易。我們不要再讓他苦下去了,等他回來,我們好好待他。從前十多年他沒有享受過的,我們都補給他。好不好?”
李世民輕笑,眸中劃過欣慰之色。既是欣慰那個孩子的作為,更是欣慰承乾的心性,他勾起唇角:“好。”
李承乾高興起來,將《說文解字》往他麵前一拍:“那就先給他取個名字吧。他原本名安。安這個字本可寓意平安,倒也不錯。可偏偏是楊侑取的,楊侑哪裡是想他平安,分明是警告他要安分點,自然不能再用。阿耶重新給他取一個,取個好的。”
李世民哭笑不得,倒也認真翻起字典來。
一個個劃過去,說一個,李承乾駁回來,再說一個,李承乾又駁回來。直到選到第五個,李世民脾氣都上來了時,李承乾才道:“勉勉強強還行吧。”
然後嫌棄的目光掃過來:“阿耶,不是我說你,你這取名能力也太差了些。瞧我們兄弟姐妹們的名字,就沒一個讓人眼前一亮的。”
李世民:???
“李恪這種我就不說了。李泰李治普普通通,麗質還行,但那是阿娘取的,跟你有什麼關係。我的最無語。合著我在承乾殿出生,便叫承乾了是吧?就沒見過給兒子取名這麼隨意的,也太不走心了。”
李世民怒瞪:“你的名字是你阿翁取的,不是我。”
李承乾翻了個白眼:“那你也沒反對。彆甩鍋了。阿翁可以取,你也可以反對的啊。再說了,青雀雉奴都有小字,偏我沒有。這你怎麼說?合著小字你也能甩到阿翁身上,總不至於是阿翁不讓取吧。”
李世民:……你都多大了,就為一個小字,你當年不是鬨過了嗎,怎麼現在又翻舊賬!
承乾哼哧:“我大名這麼隨意,你還不給個好聽的小字補償一下。果然沒有心。”
李承乾瞥他一眼:“你不是自己給自己取了個小字叫明樂嗎?還說沒有比這更好的小字了,說你取的那是天下第一,絕無僅有。”
李承乾翻了個白眼:“你也知道那是我自己取的啊。嗬嗬!”
鼻尖哼一聲,站起來,帶上李世民親自挑選親自書寫著名字的那張紙轉身就走。
李世民:……
江都。
看著眼前白紙,楊安有些不明所以。裴行儉說這是長安傳過來的信,可上麵隻有一個筆鋒銳利的字——悅。
楊安抬頭看向裴行儉,麵帶疑惑。裴行儉笑著解釋:“封號封地之事需等一切塵埃落定後慢慢議,但你的名字是可以現在新取的。”
楊安一震:“這……這是……”
“這是義父親筆所書,親自為你挑選的名字,李悅。是想讓你明白,得知你的存在大家都很高興,希望你往後餘生,隨心自在,喜樂常伴。”
簡簡單單兩句話,竟讓楊安渾身顫抖,熱淚盈眶。
不。楊安握緊紙張,從今往後,他不叫楊安了,他叫李悅。
隨心自在之悅,喜樂常伴之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