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時遲, 那時快。
李承乾好似後腦長了眼睛一般,彎身匍匐馬背,手掌在馬脖子輕輕一拍, 小獅子立刻明白主人的意思, 默契地四腳跪地。短刀撲空, 砍在旁邊樹乾之上。
同時, 李承乾已然坐立而起,拉動韁繩,小獅子轉了個彎,退後數步, 李泰等人也疾奔追上, 來到李承乾身側。一行人與對麵的高寶珠不過相隔兩三丈,卻已是涇渭分明,再不見昔日朋友之義。
房遺直杜荷語長孫衝儘皆怒目而視:“你瘋了嗎?你看清楚, 這是殿下, 是太子殿下!”
三人不知內情,還當高寶珠是那個追著李承乾跑處處投其所好的“和親公主”, 見此情形十分驚訝。
“她沒有瘋。她早就想著要在這場狩獵動手。”李承乾神色淡定, 目光看向高寶珠手上的短刀。這把刀十分鋒利, 削鐵如泥,但觀方才樹乾的砍痕便可見一斑。若那一招他沒有躲過, 此刻定然已經身首異處。
這點在場諸人都看得分明, 臉色微變。
房遺直言道:“若我看得不錯,這把刀是兩年前那場狩獵之時,你表現上佳,聖人賞賜的。而如今,你拿著聖人賜的刀要殺太子?”
身為不同國家的人, 彼此立場並不一致,往日在崇文館做同窗時如何不重要,麵對家國,自是要做出選擇。這點他們能夠理解。高句麗近些年雖然表麵安分,但內裡一直蠢蠢欲動,他們也都明白。所以在最初的驚訝之後也回轉過來。
可你但凡換把凶器都讓人沒這麼憤恨。拿著人家親爹賞的兵器去殺人家兒子?人乾事!
高寶珠輕笑:“正因為如此,才特意選的它。”
李承乾了然:“尋常狩獵多攜帶弓箭,除隨行護衛,鮮有佩飾其他刀兵者。你若帶了,會引人注意。而此刀不同,它的來曆可以成為你最好的理由。不論是想以此討個狩獵佳績的好彩頭,還是用以表達對阿耶賞賜之物的看重與喜愛,都算名正言順。”
“不錯。可惜你太敏銳,剛才那招我沒能得逞。”
李承乾神色閃爍,對於敏銳二字沒有反駁。
杜荷開口譴責:“自你和你姐姐入唐以來,大唐一直以禮相待,不曾虧待半分。你……”
“那又如何?”高寶珠打斷他,“大唐再好也不是我的母國。不必多說,我既然已經出手,今日便不會放你們活著離開!”
“開”字落音,數十人從林中躥出,個個手持利刃,身著草披,如若不動,自是與附近灌木草叢融為一體,無人察覺。
同時但聞轟隆隆地震天聲響。眾人齊齊看去,就見遠處塵土飛揚,山石滑落。
長孫衝麵色大變:“那是……那是夾道方向。”
夾道是來此的必經之地,對方在山頂埋伏了人,算準時機滾落山石,借此堵住夾道,便是堵住了援兵的來路。也就是說他們現在唯有身邊帶著的這些人,以及聖人身邊的人。而聖人……
對方既然敢對太子動手,恐怕同樣不會放過聖人。聖人那邊或許現在正遭遇他們同樣的情景,甚至那邊的敵人會更多。若是如此,也便是說,他們能靠的唯有自己。
對比兩邊人數戰力,房遺直杜荷倒吸一口涼氣,正思量剛如何辦之時,對方已然動作,高寶珠手一揮,麾下之人掄起兵刃猛攻而來。
程處默到底是程咬金長子,當機立斷:“幾位殿下先走,其他人跟我上。”
隨後一馬當先,帶著眾人與侍衛奔入戰局,瞬間建立起對方衝向李承乾的防線。
刀兵交接之聲,廝殺叫喊之聲縈繞耳邊。
李恪與李泰立於李承乾左右:“大哥,快走。”
可是高寶珠怎會給他們離開的機會,手腕一翻,將短刀挽出漂亮的刀花,策馬襲來。
李承乾嘴角一勾,非但不退,反而迎麵而上,手朝馬腹一側伸去,不知打哪猛然抽出一把唐刀。
高寶珠瞳孔震動一瞬,電光火石間已來不及思想,也沒有退路,唯有將行動進行到底。短刀與唐刀相擊,蹦出星星火花。李承乾力道十足,高寶珠被震退半步,虎口開裂,滲出點點血跡。
趁熱打鐵,李承乾策馬再戰,持刀橫劈過去,高寶珠身體後仰,勉強躲過,還沒等她回過神來,李承乾第三招已至。
高寶珠心中一緊,知曉自己臂力不如李承乾,武藝不如李承乾。若攻其不備,或是對方沒有兵刃而自己占據短刀之利或可一戰。但現在情況明顯不是這樣,她知道不能硬剛,忙驅馬後退。
然而李承乾速度迅猛,唐刀直衝麵門而來,即便高寶珠已然及時反應,仍舊慢了一步。唐刀擦身而過,待高寶珠站定才發現,右側頭發被割去一大截,而脖頸也被劃出一道口子,若再近一點,便會血濺三尺。
高寶珠剛才偷襲李承乾大致就是這個位置,如今李承乾還了回來。
李承乾立於馬背之上,腳尖借力躍起,跳到上空,雙手握住唐刀一個下劈。高寶珠連忙將短刀橫抬格擋。
誰知李承乾刀鋒調轉,下劈到一半轉為橫劈,直接削掉她的頭冠,右腿一踢,將其踢下馬背,送入“草人”隊伍之中,隨後腳踩馬頭借力,轉身再次跳回自己的坐騎,大喝:“所有人,跑!”
交戰的“草人”隊伍忽然迎來一個龐然大物,直接被撞到。當然撞到的唯有那麼兩三人,可也足夠讓其他人微微愣神,即便僅僅是愣神了一瞬,立馬就反應過來。可這麼一瞬的時間,憑借不俗的馬力,已讓李承乾等人狂奔出數丈有餘。
高寶珠從地上爬起來,頂著一頭亂發狠狠跺腳,重新爬上馬背:“追!”
己方馬力不俗,敵方也不差。彼此膠著,高寶珠一時沒能趕上,李承乾也逃不開安全距離,對方還人多勢眾,總會再呈包圍之勢。
就在這時,一直沒怎麼出力的李泰與李恪速度稍緩,落在最後,待己方人馬全部走過,同時提起馬背上的袋子往空中一扔,無數豆子自袋中灑出,落在地上。
不一會兒,便聽聞身後數聲馬鳴嘶吼,砰砰,一下滑到三四個,而這三四個又帶累後麵四五個由於慣性沒來得及勒馬的。沒等他們爬起來,咻咻,無數密集羽箭襲來,又有好幾個直接命中要害,當場倒地;另外好幾個雖未正中死穴,卻也中箭受傷。
全部隊伍被箭雨阻擋,不說前去追敵,自身都已難保,而箭雨之外,是林中突然冒出的無數鎧甲衛隊。
為首者高寶珠非常熟悉,正是李承乾一手提拔的千裡馬,十二歲初登戰場上陣殺敵就俘虜了疊羅支,並輔助李靖活捉頡利可汗,此後又數次立功,現任郎將之職,宿衛東宮的薛禮。
遠處,戰局之外。
李承乾目不轉睛看著眼前的廝殺,神色一派淡定。
房遺直瞥了他好幾眼,忍不住詢問:“殿下方才是故意往這邊走,將高寶珠引入薛郎將的埋伏地?”
“嗯。”
“高寶珠行刺之事,殿下早就知道?”
“嗯。”
房遺直深吸一口氣,看看李泰李恪,隻一眼就收回目光。沒啥好看的,就這倆剛才撒豆子時的默契,不用看也知道是知情者。
他轉過頭看向杜荷,看向長孫衝,又看向程處默。前兩位與他神情一致,唯獨程處默翻了個白眼:“按計劃,倘若薛禮這邊出現狀況,便由我頂替其位,護佑殿下安全。”
也就是說,他亦是知道的。房遺直杜荷長孫衝同時沉默了。
偏偏程處默還十分沒眼色:“除我之外,我阿耶知,你們阿耶亦知。”
房遺直&杜荷&長孫衝:……
我的個親爹誒!你們好歹跟親兒子通個氣啊,但凡你們透那麼零星半點的口風,你兒子今天也不至於嚇得夠嗆,差點以為要壯烈犧牲了!天知道那一刻他們是真的存了拚了性命也要護殿下突圍的心思。
行吧。君不密則失其臣,臣不密則失其身。這道理他們懂。他們忍了!不忍還能咋地。
幾人說話間,前方戰局已然結束。薛禮疾步走來:“啟稟殿下,死十三人,傷十二人,餘者全部被俘,包括高句麗寶珠公主。”
李承乾點頭下馬,道了聲辛苦,抬步走向高寶珠。高寶珠此時被捆綁著丟在地上,頭發糟亂,衣服劃破,身上多處傷痕,形容十分狼狽。
她怔怔看著李承乾:“你早知我們的計劃?”
李承乾不語。但高寶珠已經有了答應。其實在李承乾抽出唐刀的那一刻,她就猜到了。正如她若配彆的兵刃會引來關注與懷疑一樣,李承乾若單單隻是狩獵,也不必帶唐刀。
他將唐刀用活匣裝著,置於箭筒之內。她一直以為裡頭放著的是彎弓與羽箭,誰知竟還有唐刀。誰都知道弓箭隻可用於遠攻,近戰是沒什麼用的。李承乾準備唐刀便是為了不時之需,而他也確實用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