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彙美臉色蒼白地從商務廳的辦公大樓走了出來。
冬日的陽光燦爛起來也很耀眼, 她抬眼看了下刺眼的太陽,一陣一陣的頭暈襲了過來,她下意識晃動了幾下,心想著, 不能在這兒倒下。
白彙美踉踉蹌蹌地跑到了汽車旁, 一坐進汽車裡, 眼淚再也止不住了。
白彙美是一個喜歡做計劃的人。
比如她對蘇自有動心了之後, 做了一個三年計劃。
也就是說, 她要用三年的時間,一點一點地靠近他。
她告訴自己一定不能激進, 尤其是人的感情, 得靠點滴的積累。
可是她的計劃被人搞壞了。
她一直與蘇自有保持著一種若即若離的狀態,既有那麼一些意思,又從不點透。
可蘇自有的那個女兒逼的她提前表白,果不其然, 她注定了會失敗。
白彙美隻哭了一會兒, 用掉了半包紙巾之後開始總結經驗。
像她這樣的對手最是可怕, 她不會氣餒的,而且從來不會相信自己會失敗。
白彙美思索了片刻, 還是決定要用小孩子去撬動蘇自有。隻不過, 這次的小孩多了一個, 她小看了蘇自有那個乖巧可愛的女兒。
不同於那個男孩, 女兒就是何蓮的驕傲。
任誰看了女兒, 都會誇她漂亮可愛。
臨近年關了, 何蓮給女兒買了條紅色的棉旗袍,又買了兩條紅頭繩,綁在了她兩個小揪揪上。一帶出門,誰都想逗兩下。
何蓮帶著蘇雪桐到了三中的門口,這是女兒提的要求。
女兒一大早就說:“媽媽,我想去找司南哥哥。”
其實女兒跟司南一共也沒有見過幾次,而且都是在她很小的時候。不過,何蓮以為是蘇自有會在女兒的麵前提起,她也沒有懷疑。
兩個人是下午五點到的,三中五點半才放學。
蘇雪桐纏著何蓮買了四個碗兒糕,預備自己吃兩個,另外兩個給司南留著。
何蓮故意逗她道:“桐桐,媽媽要傷心死了,碗兒糕原來是給司南哥哥,不是給媽媽的啊!”
蘇雪桐愣怔了片刻,還彆說這個問題真的很難取舍。
何蓮畢竟是原主的媽媽,可說句沒良心的話,她對何蓮隻有恨鐵不成鋼的感情。
蘇雪桐把咬了一口的碗兒糕遞到了何蓮的嘴邊,“咱倆吃……上回司南哥哥請我吃了兩個,我得還他。”
何蓮又不是真的要吃,聽女兒這麼一說,欣慰地揉了揉她的小臉,“媽媽不吃,桐桐自己吃。”
蘇雪桐的心裡難受了,何蓮對她不差。
可她好像改變不了何蓮的人生軌跡。
何蓮覺得稀奇,小丫頭懂什麼,可看著自己的眼睛裡居然流露出的是憐憫之情?
她不由覺得好笑。
何蓮站直了身體,探頭看向了校園,“我看看啊,司南哥哥也該放學了……”
蘇雪桐輕輕地拉了拉她的衣袖,等她低頭看向自己,堅定地說:“媽媽,你和爸爸離婚吧,咱倆過,以後我陪著你。”
司南放學走出校門,一眼就看到了學校門口那個打眼的小姑娘,穿的那麼喜氣,活像年畫娃娃從畫上走了下來。
隻是她身邊的那個女人不太合群,抱著她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這些人類的思想彆說孤寂了萬年的她了,就連他也不太懂,繃得很緊的弦,一旦鬆懈了一點,就是眼前這個樣子了……既然知道自己受不了,那一開始就彆繃那麼緊啊,該坦白坦白,該求饒求饒,難道不好嘛!
司南默默地站在了這對母女的身後。
蘇雪桐抬頭看了他一眼,眼裡的無奈,他一定能夠看的懂。
也不知從什麼時候起,蘇雪桐將司南當成了同類。
“阿姨!”司南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少年正處在變聲期,聲音脫離了兒童的尖銳,很是沙啞,帶了些男人的氣息。
哭到忘我的何蓮突然一滯,理智回歸,一雙還含著熱淚的眼睛,看清了周遭的環境。
無數的學生從校門裡出來,完蛋!
何蓮鬆開了蘇雪桐,下意識拿手捂了捂眼睛。
司南很鎮定地說:“阿姨,咱們去學校街角的餛飩店吧!”
那家店,何蓮知道,說是百年老店有些誇張,但確實有好些年了。
她還像桐桐這麼大的時候,就愛吃這家的餛飩。
後來,不允許個人經商,餛飩店就沒了。
如今的這家,聽說是子承父業,改革開放後新開張的。
餛飩店的門臉不大,何蓮牽著女兒的手進去,找了個靠裡麵的位置。
風一刮,她眼裡的淚早就乾了。哭了那麼久,該發泄的也發泄的差不多了,何蓮衝著女兒扯了下嘴角,略顯抱歉地說:“嚇著桐桐了嗎?是媽媽不好。”
蘇雪桐看了看餛飩店的環境,成,還算乾淨。
她顧左右而言他:“來三碗吧!我覺得我自己能吃一碗。”
司南坐在了蘇雪桐的旁邊。
何蓮從位置上站了起來,去找老板。
蘇雪桐看著她走到了外頭,小聲問:“她和那個前度不是你情我願的對嗎?”
她其實早就該想到的,要但凡和前任有那麼一點感情,也不會對賀天順那樣。
司南瞥了瞥她,點頭。
“操!”蘇雪桐整張小臉都扭在了一起。
幸好左右的桌子上都沒有人,要不然這麼大點的小人的憤怒,得嚇死多少大人。
司南回頭看了一眼那個女人,快速地道:“村支書的兒子是個病秧子,看上了從城裡來的女知青,明知道人家對自己無意,在家人的鼓動下用了強。女知青想要以死明誌,被人救了下來,發現肚子裡有了身孕。村支書用返城的名額做交換條件,讓女知青生下了孩子。
公司的女老板,大齡女青年,同樣也是一名返城知青,看上了另一名返城知青的老公,為了達成目的,不惜掀開彆人血淋淋的傷疤。
總的來說,都是打著愛的旗號,其實是為了自己的一己之欲。”
“那就讓他們付出應有的代價。”蘇雪桐眼神灼灼地說。
蘇雪桐真的吃了整整一碗餛飩,撐的小肚子滾圓。
何蓮生怕她積食,回家前,給她買了包山楂丸。
蘇自有早就回了家,他聽見門響,抬頭去看。
“桐桐,去哪兒玩了?”
蘇雪桐悶哼了一聲,打了個響亮的嗝,回頭吩咐何蓮:“媽媽,給我一個山楂丸。”
她得順順氣,不光是吃多了,還氣著了。
——
有時候,白彙美也覺得自己是魔障了。
她明明那麼忙,卻還是放下手頭的工作,跑到了賀家莊。
賀家莊位於長夏市的最北麵,到了這裡,基本也算是踏進了長山市的地界。
作為兩市交界的賀家莊,就在兩座大山的中間,山道難走,山田貧瘠,用貧山惡水出刁民來形容這裡的人一點也不為過。
白彙美的汽車根本開不進去,她把汽車留在了鎮子上,雇了輛驢車,花了四個多小時的時間才進村。
現任的村支書三年前上位,叫賀國慶,是個國字臉的中年人。
她能和賀軍搭上話,多虧了他從中周旋。
那個賀軍是前任村支書的獨子,打小就體弱多病,眼窩的下頭發青,一雙眼睛滿含著暴戾,要不是迫不得已,白彙美一點都不想跟他接觸。
還沒走到賀軍家的院外,大老遠就聽見了他喝罵賀天順的聲音。
賀天順就是何蓮的兒子,到今年大年三十才滿六歲。
白彙美花了兩千塊錢,才說動了賀軍讓他去長夏市找何蓮。
可誰知道,第一次去無功而返。她緊跟著安排的第二次,雖然達成了目的,可她自己也被那個蘇雪桐帶到陰溝裡翻了船。
白彙美這次上門,是想跟賀軍商量,再帶賀天順進城一次。
而且,這回去的時間可能比較長,隻要賀軍肯同意,她願意多花點錢。
賀軍是胎裡帶的體弱多病,吃藥打針喝補品樣樣都需要錢。
而他基本喪失了勞動力,父子倆平日裡的生活,全靠村子裡人救濟。
白彙美叩響了賀家的大門,“賀大哥在家嗎?”
“不在。”賀軍甕聲甕氣嚎了一嗓子。
白彙美尷尬地笑了笑:“賀大哥,我是彙美啊!”
賀家的大門吱呀一聲打開,賀軍喘著粗氣站在裡麵,“你怎麼又來了?”
“我來……”白彙美的眼神落在了院子當中。
如今已是寒冬臘月,那賀天順隻穿了一條薄薄的褲子,光著小脊梁,站在寒風裡。
他的後背有藤條剛剛打過的紅印,小小的孩子,嘴唇發白,卻一滴眼淚都沒有落下來。
白彙美重重地歎了口氣,“賀大哥,你心情不好,也彆拿自己的親兒子出氣啊!”
“你是婦聯的嗎?”賀軍咳嗽了幾聲,不快地又說:“不是就滾,少摻合我家的事情。”
白彙美的眼中閃過了一絲煩躁,她耐著心和他周旋。
“賀大哥,我明人不說暗話,我來還是為了何蓮的事情。”
賀軍一聽見何蓮的名字,眼裡閃過了怨恨。
他沒再擋在門前。
白彙美踏進了院子,瞥眼看了看賀天順,又勸:“賀大哥,先讓孩子穿上衣服吧!”
賀軍瞪了賀天順一眼,“滾屋子裡去。”
賀天順吸溜了一下鼻子,一閃身進了泥造的屋子,他的小耳朵就貼在了門上。
城裡的那個妹妹說,這個女人不是什麼好人。
“賀大哥,你家這情形,我看著都替你糟心。你說那何蓮自己在城裡吃香的喝辣的,一點都不想著你和孩子,實在是太壞。我不是什麼好人,都看不過眼。還是那句話,我把孩子送到城裡……這次需要的時間長一點,當然,我給你的生活補助也更多一點……”
賀天順的心怦怦亂跳,這個女人還要送他進城,那他是不是又能見到那個妹妹了?
——
蘇家這個年,可以想見不會過得好。
蘇自有和何蓮分房睡好久了。
明著是給蘇雪桐分房,實際何蓮也陪著蘇雪桐去了側臥。
蘇雪桐很乖巧地跟何蓮說:“媽媽,我不怕黑,爸爸可能會怕黑,要不你去陪他吧!”
何蓮“噓”了一聲,拍了拍她的小肚子,“桐桐,快睡!”
蘇雪桐也是無可奈何,她懂何蓮傷心的點,也懂蘇自有在意的點。
這是個很難解決的問題。
兩個人的心結還沒有解開,這叫內憂。
白彙美虎視眈眈,這叫外患。
內憂這種事,蘇雪桐決定不去過問。
她要做的就是掃平了外麵的憂患,她不會讓白彙美如願以償。
蘇雪桐早就想過那個女人不會氣餒的。
她設想過她的惡毒,卻也沒想到她能惡毒到這種程度。
賀天順第三次來到蘇家,是大年三十。
這一天,對於他和何蓮來講,都具有特殊的意義。
這是賀天順六歲的生日。
何蓮聽見敲門的聲響,打開了大門,一眼看見那個臟兮兮的孩子時,她愣怔了片刻,沒有像上兩次那樣推他出去,而是下意識雙眼含滿了淚水。
蘇自有在她身後問:“誰啊?”大年三十的怎麼還會上門。
蘇自有的個子比何蓮高了一頭,他越過她的頭頂,看見了那個猶如他噩夢一樣的小男孩,也是愣怔無語。
蘇雪桐的心咯噔一跳,從餐桌前的椅子上跳了下來。
她邁著小短腿噔噔噔地跑到了門邊,擠到了最門口,圓溜溜的眼睛轉了一下,開口問:“小哥哥,你吃飯了嗎?我們正要吃飯,有肉肉,有魚,你要一塊兒吃嗎?”
賀天順的臉色很壞,他冷著臉衝她道:“我不吃你家的飯。”
蘇自有的眉頭一蹙,正要關上門的時間,蘇雪桐伸出了手,拉了賀天順一把:“不吃就不吃吧,進來暖和暖和!”
彆看蘇雪桐的個子小,她還真的把賀天順拉了進來。
蘇自有寒著臉喊了聲“桐桐!”
何蓮眼睛發直地說:“今天是他的生日,給他頓飯吃吧!”
妻子都開了口,蘇自有沉悶不語。
屋子裡可比外頭暖和太多了,還有一股一股的飯菜香味撲鼻。
賀天順的肚子咕嚕咕嚕亂叫,他咽了咽口水,倔強地站在原地。
蘇雪桐夾了隻大大的雞腿,放進了自己的小碗裡,又蹦噠到了賀天順的麵前。
“哥哥,你吃,可香了!”
賀天順抿嘴了嘴巴。
蘇雪桐又把雞腿湊近,貼上了他的嘴唇,“好了,雞腿沾上你的口水了,你不吃就得扔掉了。”
賀天順以為自己受到了嫌棄,憤恨地接過了雞腿,狠狠地咬了一口。
蘇自有和何蓮坐在餐桌邊,守著一大桌子的菜,卻難以下咽。
蘇自有甕聲甕氣:“吃完飯怎麼辦?”
何蓮以手支頭,深深地歎了口氣,“自有,實在不行的話,咱們就離婚吧!”
蘇自有瞪大了眼睛,覺得不可思議。
“什麼?你要跟我離婚?”
他深吸了口氣,氣急敗壞地又說:“何蓮,要提離婚,也應該是由我來提……說謊的人是你。”
不知道是不是背地裡流乾了眼淚,何蓮居然沒有哭。
她回頭看了蘇自有一眼,認真地說:“自有,謝謝你,也對不起。我知道我不該說謊……”
何蓮有點說不下去了,所有不敢麵對的事情,都成了現實,可見逃避並不是解決事情的辦法。
她掐著自己的手指,自嘲似地又說:“看吧,說謊的報應來了。”
蘇自有原本滿腔的怒火,忽然就熄滅了。
這些天,他不是不痛苦,可又有些意難平。
還是白彙美敲醒了他。
他並不想離婚。
他舍不得離婚。
他對何蓮還有感情。
更何況他們還有一個可愛的孩子。
“何蓮,咱們能不能好好地談一下?”蘇自有搓了把臉,歎氣。
“自有,彆說了,我知道你很痛苦,你的痛苦都是我給你帶來的,我想了很久,是我配不上你,我應該及早放手。可是現在錯誤已經鑄成了,我覺得隻有離婚才能拯救你。等過了初七,我就找房子搬家。你上班忙,家裡又沒有老人,桐桐就先由我來帶。等她大了,再按照她的意願決定是跟我還是跟你吧!”
何蓮一口氣說了很多的話,心裡忽然鬆快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