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淼淼隔天沒回學校, 也沒有請假,課上熊化肥點到她學號的時候發現沒人響應,一聲長歎, 改口道:
“那同桌來回答一下這道題。”
謝灼手裡拿著筆, 看著柳淼淼空蕩蕩的桌椅出神。
卓一為在後麵用筆帽戳他背, 低聲提醒道:“阿灼, 阿灼,老熊喊你啊。”
謝灼這才反應過來, 起身道:“嗯,選C。”
熊化肥:“……”
眾同學:“……”
鄧波捂臉:“完犢子了,老熊讓答的是道推斷題, 結果班長說選C。”
卓一為在下麵瘋狂暗示:“阿灼!阿灼!你看錯題了!”
謝灼還在出神, 目光落在女孩子放在桌角的巧克力包裝紙上,過了半會,他開口:“老師, 我去趟洗手間。”
熊化肥又是一聲長歎,心說早戀真是害人不淺啊,讓優秀的三好學生朝思暮想肝腸寸斷。
他擺手,示意謝灼出去。
謝灼站在走廊儘頭, 給柳淼淼打了從昨晚到現在的第三十四通電話。
漫長待接聽的提示音響後, 依然無人接聽。
他有點後悔了。
他昨天不應該就這樣負氣出了門。其實他沒有走, 他一直站在她家小區樓下,等到他半小時後再想上去找她,柳淼淼卻已經將門鎖密碼改了。
通話界麵被係統切斷, 自動跳轉回設置的屏保照片上。
女孩子很漂亮,膚白唇紅,漂亮的大眼睛宛如星辰般,鼻子高高的,是很洋氣的小翹鼻,嘴裡正叼著一隻小番茄,看起來乖巧又溫順,美好得不像樣子。
她很挑食,吃麵不愛吃蔥花卻還得有蔥花的味道,吃雞蛋不吃蛋黃,特彆愛吃雞和火腿,偶爾愛吃蝦,但自己懶得剝,得讓彆人剝好了喂給她吃。是個不折不扣的肉食主義者。
除此之外,最愛吃的是巧克力還有各種小零食。
脾氣很奇怪,高興的時候像隻粘人的小狐狸,跑到你懷裡又鑽又拱,親昵地示好。可不高興的時候又會對你很冷淡,巴不得一腳把你踹到看不見的角落裡。
她也會是防備冷漠的,歇斯底裡地對你吼,把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一點感情和信任撕成碎片,防備警惕如對待一個危險的陌生人。
可在她將自己徹底反鎖進臥室前,謝灼分明看見了她眼底一閃而過的孤單和脆弱。
就像小時候他第一次見到她,她孤零零地站在街角,被頑劣的男孩子們欺負,卻倔強得一動不動,那時她眼裡也有這樣的神情。
他的心頓時便疼得像是被粉碎。
她沒變,其實她一直還是當年的那個小女孩,隻是她變得更擅長用堅硬的外殼包裹自己了,他責怪她的不信任和不願坦誠,他自己竟也從未更主動深一步地去了解她。
很久很久,謝灼仰頭看向頭頂天空,長長地籲出一口氣。
他重新拿出手機,點開柳淼淼的微信頭像,敲了一段消息發過去:
【淼淼,你看見了給我回個消息,不論多晚,好嗎?我們好好談一談,彆讓我擔心你。】
謝灼邊打字邊往回走,路過教師辦公室門口,熊化肥和岑香香的交談聲從裡麵傳出。
熊化肥歎氣說:“你們班那孩子今天又逃課了?現在的小孩都怎麼回事啊,馬上就要高考了還——”
岑香香麵露難色:“本來準備和您說這個事,柳同學家長打電話給我說,她準備轉學回香港了。”
謝灼腳步一滯,他突然想起了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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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灼下午向學校請了假,去了趟香港。
“您在這邊稍等片刻,我去通知柳總您來了。”前台漂亮的秘書小姐讓他在會議室稍作等候,過去敲了敲辦公室的門,隨後過來說:
“柳總在裡麵等您。”
男人大約四五十歲的樣子,卻依然顯得年輕俊朗,嚴謹的西裝革履,明明身居高位卻溫和不失幽默,見到謝灼便毫不吝嗇地來了個大熊抱:
“噢,草莓味小甜甜,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謝灼:“……”
謝灼被柳景誠抱得有點窒息。
這一整層都是辦公室作用,白色浮雕壁上裝裱古典名畫,全紅木的陳設古色古香,地上一襲厚沉的赭色絨地毯鋪開,空氣中隱約飄著濃淡適中的男性古龍水味。
柳景誠和謝灼在紅木茶桌旁坐下,淺色茶水自紫砂壺嘴汩汩淌出,氣味清淡卻芬芳怡人,是今年的龍井新茶。
空間很大,沏茶倒水的聲音顯得異常空落。
“聽說你是我女兒的第三十八任男朋友?”柳景誠問。
“……”
謝灼默了會,道:“是。”
柳景誠笑說:“不錯啊,居然能談半年多,看來我女兒是真的很喜歡你。來之前我還在想,要是你的顏值達不到我們柳家標準,我就給你五百萬讓你離開我女兒呢,哈哈!”
謝灼:“……”
柳景誠也不拐彎抹角,“這麼大老遠跑來一趟,怕不隻是就想提前見見我這個未來嶽父?”
謝灼沉吟半刻,說:“我聽說您要給她辦轉學了。”
“這不是我要給她轉的。昨晚淼淼給我發消息說,她不想在這個學校讀下去了,要我幫她處理轉學的事。我對她想轉學的理由並不關心,一切隻以我女兒高興為主。”柳景誠湊近謝灼小小聲道,“何況你也知道,淼淼那個性子,她不願意告訴人的事,就是拿扳手也沒辦法撬開她的嘴。”
謝灼深有體會地點了點頭。
“不過除了哄著也沒彆的辦法了,畢竟是自己的女兒,得自己奶。”柳景誠喝了口茶,仰頭望著天花板感歎道,“說起來,這不都是我寵壞的嗎,我真是自討苦吃。”
謝灼:“……”
您還挺有自知之明。
柳景誠自然也不是傻子,對方這麼大老遠跑來,總不會是閒著沒事來和他嘮嘮家常的。
“你們吵架了?”柳景誠問。
謝灼說:“我無意間知道了她生病的事……雖然她不願意跟我說,但我總覺得她的病和她母親有些關係。”
“我想了解淼淼以前的事,和她母親有關的。”
柳景誠倒茶的手頓了頓,很淡地抬眸看了謝灼一眼。
“你很大膽,上一個知道薇薇事情的人,現在墳頭草都已經三丈高了。”柳景誠不帶情緒地說。
謝灼:“……”
沒嚴肅半會兒,柳景誠又哈哈大笑起來,拍著謝灼肩膀道:“開玩笑開玩笑的,我可是正經生意人,殺人滅口的事我才不會做。”
“你想聽關於哪方麵的?”他問。
謝灼說:“我在很小的時候和淼淼見過,那時我看見她被人欺負,那些孩子口中一直喊她是小三的女兒……”
這問題多少有些冒昧,所以謝灼開口到底是小心斟酌過。
柳景誠卻沒在意,隻是沒了方才玩笑的態度。他抿了口茶,回憶說:“這件事說來話長。我和薇薇小時候家裡都很窮,就住在隔壁鄰居,我家是種番薯的,她家是賣土豆的。”
謝灼:“……”
柳景誠道:“我爸掛得早,薇薇家裡也是單親,後來我媽便隨了她爸一起生活,我們就理所當然地住在了一起。”
“之後的故事就很容易猜想了,青梅竹馬,日久生情。”柳景誠笑了笑說,“不過都是我的一廂情願,薇薇一直把我當成是哥哥。”
“薇薇從小就喜歡騎馬,而且很有天賦,她十六歲那年有機會接觸到了馬術隊,並且很快在一些賽事中斬頭露角。而裴正楠當時是馬術界最頂尖的那撥騎師之一,剛剛拿完海內外賽事的大滿貫,從一線運動員退役下來。”
“薇薇是他帶的第一批學生。”
“一個英俊有為的年輕教練,一個極有天賦的美麗少女,他們之間發生點什麼,似乎是很理所當然的事。”柳景誠淡道,“我看得出來,薇薇當時很喜歡他。每次她回家跟我提起裴正楠的時候,她的眼裡都在發光。”
“如果她曾經有一刻也用那樣光彩四溢的眼神看我,也許我就會有勇氣去把她從彆的男人的手裡搶回來。”柳景誠淡淡地扯了一下唇角,笑容裡卻有些苦澀和遺憾,“當然,我那時還隻是個一無所有的窮小子,我沒辦法像當時的裴正楠那樣,給她好的生活,帶她去她夢寐以求的世界級賽場。”
“所以隻要能看著她開心,我也就開心了。我當時是這樣想的。”
男人有幾秒鐘安靜沉默,指腹出神地摩挲著手裡的紫砂茶杯,神情黯淡下來。謝灼也不打擾,靜靜等待他再次開口。
“薇薇當時的想法很簡單,她隻是想完成她的夢想,然後和自己愛的男人結婚,生子,平淡地過完這一生。”柳景誠說,“但裴正楠卻不僅僅甘心於做一名出色的馬術運動員,抑或是退役後成為一名聲名顯赫的馬術教練。他在事業上的野心很大,沒多久便搭上了鞋模大王的女兒,對方家境雄厚,帶來的助力當然不是一個出身貧困的女孩子可以比擬的。於是裴正楠順理成章地和對方訂婚。而在這之間的事情,薇薇毫不知情。”
“直到新聞媒體發布了裴正楠和黎婉珍訂婚的消息,薇薇崩潰了,我從來沒有看過她那麼傷心的樣子,那是我愛了二十多年的姑娘,我捧在手心裡疼的人,卻被他們這樣玩弄踐踏。”
柳景誠舒了口氣,泄力靠在身後軟皮椅背上,轉了方向麵朝落地窗。
天光自窗外灑落,照得偌大的辦公室輝煌一片。
不過短短十多年間,當年那個一窮二白,僅靠打工的杯水車薪勉強度日的窮小子,早已成為了亞洲最大的珠寶集團巨子。
“小夥子,你知道這裡取名為‘King’的原因嗎?”柳景誠問他。
謝灼說:“因為你們的名字裡,都有一個‘景’字?”
“你很聰明。”柳景誠淡淡笑了下,接著說道,“當我看見薇薇哭著來找我的時候,我很後悔,因為我的自卑,所以我從來沒有對她表達過我的愛意。後來我總是在想,如果當時我早一點告訴她,也許事情的結局就不會是這樣。”
“於是我說了,請她嫁給我,五年之內,我會給她最好的生活。”
謝灼猶豫問:“那她……”
“她答應了。我們也曾經有過一段很快樂的時光。”柳景誠望著窗外,目光變得遙遠起來,“不久後,薇薇發現自己懷孕了。”
說到這裡,他有幾秒短暫的沉默,“中間有些事我不方便與你說,但我會儘可能的把能說的告訴你。”
“薇薇生下淼淼後得了很嚴重的抑鬱症,期間裴正楠那個狗娘養的狗屎玩意兒來找過她,說想和她重新開始。”柳景誠說話直率,形容裴正楠的用詞絲毫不留情麵,“薇薇當然是拒絕。但他們見麵的事被媒體拍到,被大做文章,後來就有了你知道的那件事,她被人傳成了是破壞彆人家庭的小三。”
謝灼皺眉:“但事實分明是顛倒的。”
柳景誠笑:“事情真相如何大眾向來不會關心。媒體捕風捉影,有權有勢的人顛弄是非黑白。那時我事業剛起步,遠遠沒辦法和黎家背景抗衡,隻能任由彆人摁在地上摩擦。”
謝灼沉默了。
“為了躲避流言,我們幾乎像逃難一樣逃到了香港。”柳景誠說,“不久後我的事業有了起色,家裡房子越住越大,但我也越來越忙。”
“那天我人在國外簽合同,突然接到家裡阿姨電話,說薇薇墜馬了。”
說到這裡,柳景誠取下了臉上的眼鏡,重重地揉了揉鼻梁,看起來有點疲憊蒼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