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十九緊握住她的手。
接觸到的瞬間, 陸遙遙被冰得渾身一顫。
她下意識想要鬆開。而下一秒一股磅礴的氣息從掌心傳來,是少年在給她渡靈力。
四周湧動,風大雪急。
原本的青翠山林慢慢覆上了銀白霜雪, 烈烈寒風中白十九金色的麵具如天光破雲,那雙星目凜冽, 發梢隨風飛揚。
白十九:“就是現在!”
“出劍!”
陸遙遙手腕一動,一枝春劍身迸發出逼仄的劍氣。
她深吸了一口氣, 將通身氣力猛地灌入其中, 往地麵用力一擲!
劍入地麵,劍氣滌蕩整個山林。
眨眼間天地一白,一瞬入冬。
隨即那地動山搖的動靜也停下了。
成了!封住了!
陸遙遙從剛才到現在緊張得快跳到嗓子眼的心臟總算落了回去,她緩緩吐出一口濁氣,抖落身上的霜雪。
“現在還不是鬆懈的時候,這個術法頂多隻能管一柱香。”
若是在歸墟之外興許能到半個時辰,但是這裡汙濁之氣太重, 靈力又稀薄, 任何術法在這裡都會大打折扣。
兩隻靈蝶從風雪中翩然, 白十九捏碎了一隻,感知了一瞬。
“這邊!”
任知秋布的四方焚魔陣是以整個山林為陣, 有四處陣眼。
而那個毀陣之人此刻正在東南方位。
陸遙遙正要禦劍追去,劍還沒出,一股力道猛地將她拽到了空中。
她順著看去, 發現兩人交握著的手還沒鬆開。
少年原本溫涼的掌心少有的沁了薄汗, 陸遙遙有些驚訝。
原以為白十九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遇上什麼事都巋然不動,毫不在意,沒想到竟然也會緊張。
他是怕困在這裡, 還是怕連累了她?
畢竟那道天命令是他接下的。
白十九對此渾然不覺,他的注意力全然集中在了前麵陣眼方向。
他的速度很快,哪怕是帶著陸遙遙也幾乎在幾呼吸的時間裡就抵達了目的地。
“我去那邊,你去那邊找!一定要把這個破陣的家夥給找出來!”
和往常時候不同,今日因為是祈仙節,周遭人太多,太雜亂,在這樣的情況下要找到一個人實在不是件容易事。
尤其對方不知用了什麼法寶掩藏了氣息。
白十九鬆開手,地上風雪深,他踩在上麵卻未發出一點聲響。
一旁的陸遙遙也屏住呼吸,悄無聲息朝著往裡麵進去。
他們所在的都是陣眼,隻是這個範圍很大,相當於四分之一的山林。
很快的,陸遙遙就已經走到了看不見少年身影的地方。
被破壞的陣眼位置會出現裂痕,或是山石坍塌的跡象。由於剛才他們用術法封了山林,入眼所見白茫茫的全是冰雪。
而很快的,陸遙遙發現有一處的雪累積得比旁的更深更高。
她心下一動,手指緊緊握住劍柄。
在正欲一劍斬去的時候,“哢嚓”一聲響起。
陸遙遙手腕一動,劍身回旋往後,猛地朝動靜傳來的地方刺去。
在劍快入對方血肉的瞬間,她一愣。
隻見一個紫衣少年被埋在雪中,額頭被掉落的石頭不慎砸中,殷紅的血流過眼角。
他的臉被凍得蒼白,嘴唇青紫,奄奄一息。
“阿爾罕?”
陸遙遙看到眼前的少年,意外,卻又不意外。
儘管不知道他一個普通凡人是用了什麼辦法在這麼多人的眼皮子底下潛入進仙人廟的,可他畢竟也是北戎人。
阿爾罕聽到這道熟悉的聲音眼睫微顫,隨著他這個動作,霜雪抖落在了眉眼。
他轉了轉眼珠,艱難睜開眼睛。
半晌,澀然開口:“……你誰?”
陸遙遙:?
“你個忘恩負義的東西,連你的救命恩人都認不出來了?!”
阿爾罕愕然,又直勾勾看了她許久,再三確認了一番後有些難以置信。
此時她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自己現在變好看了,變化太大,對方一時半會認不出來也正常。
阿爾罕喃喃道:“是你啊……”
下一秒,語氣從一開始的驚訝,變成了有氣無力。
“怎麼又是你?”
陸遙遙沉默了一瞬,“你好像一點也不驚訝。”
“驚訝什麼?你當我真是傻子啊?你們是修者,又要去仙居,十有八九是女帝的人唄。”
他試圖將身體從雪中挪出來,卻怎麼也無法移動分毫。
他放棄了,緩了會兒又繼續說道。
“喂,同車一場,我們不是朋友也算熟人了吧,你能不能先把我拽出來再說,這裡麵怪冷的。”
陸遙遙聞言動了,不過並沒有出手相救,而是拔劍相向。
她將劍抵在阿爾罕的脖頸,“少在這裡給我套近乎。不想吃苦頭的話,我問什麼你答什麼。”
“你是什麼時候發現我們的身份的?”
“還能什麼時候,軍營那次唄,那麼大動靜我想猜不到都難……”
陸遙遙的劍逼近了一分,劍氣瞬間在他身上劃出一道血痕。
“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回答。”
阿爾罕沉默了一瞬,“……一開始。”
她之所以判斷少年是在更早之前就知道了他們是修者,倒不是因為其他,而是對方的態度。
他是北戎人,嘴上口口聲聲說著自己最恨中原人,和他們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卻在他們被聞家軍當成奸細抓起來的時候,竟怕連累到他們,打算將罪責全攬在身上。
要說是因為他們救了他?可一個會劫持馬車的人,當真那麼知恩圖報就奇怪了。
這樣前後矛盾的事情隻有一種可能——
他一早就知道了他們的身份。
甚至劫車是假,蹭車治療才是真。
因為修者不能傷凡人,他不用擔心陸遙遙他們會對他做什麼。
“果然,我就說你一個北戎人怎麼敢在雲郡附近晃悠,敢情是一早就盯上我們了啊。”
陸遙遙給氣笑了,一想到自己還心軟給對方喂了一顆丹藥,她就更肉痛了。
“你小子可以啊,薅羊毛都薅到我身上來了。”
阿爾罕虛弱地扯了扯嘴角,自嘲道:“那又怎麼樣?最後還不是功虧一簣,落在你的手上了。”
他仰起脖子,好方便陸遙遙動劍。
“好了,彆廢話了,反正都被你抓到了,趕緊乾脆點給我個痛快吧。”
陸遙遙被他這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弄得氣不打一出來,用劍背狠砸他腦袋。
“都死到臨頭了還敢套路我!老子是修者,要是把你殺了就得挨雷劈!”
殺不行,胖揍一頓還是可以的。
她說乾就乾,擼起袖子左勾拳右勾拳,狠狠朝著他那張俊臉過去。
“叫你橫!叫你利用人!叫你破陣險些壞我大計!我打不死你我!”
陸遙遙把阿爾罕打得吱哇亂叫,正準備再給他腦門兒再來一拳的時候,“窸窸窣窣”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緊接著“哢擦哢擦”,是踩雪的聲音。
不是一個人,是很多人。
難不成還有埋伏!
她心下一驚,連忙把劍架在被揍成豬頭的少年的脖子上——
“你們彆過來啊!你們要是再過來我就殺了他!”
陸遙遙沒辦法傷凡人性命,但是也沒有躺平任揍的打算。
情急之下她脅迫阿爾罕做人質。
正在陸遙遙準備威脅他們離開,抬眸瞥見風中飄揚的一抹明黃——是王旗!
來人不是北戎的人,而是女帝的禁軍。
從山腳到山上,人頭攢動,烏泱泱一片。在白雪之中似撒了一把芝麻一樣顯眼。
女帝身披一件紅色大氅,騎著一匹白色駿馬於最前緩緩走來。
陸遙遙順著她身後看去,入眼不單單有身穿甲胄的士兵,後頭竟還有陸陸續續入山進廟的百姓。
“陛下,欲破國運的賊人已擒獲。”
一道聲音從她頭頂傳來。
她抬眸看去,任知秋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了這裡。
按照祈仙祭天,他作為國師不是應該陪同女帝在神壇做法祈福嗎?
女帝微微頷首,視線越過枝頭白雪,最後落在了不遠處的陸遙遙身上。
“有勞陸小仙友了。”
陸遙遙看著女帝,還有她身後跟隨的眾人,儘管心下有很多疑惑,卻也還是忍住了。
“……陛下客氣了,除魔衛道是我們修者分內之事。”
她張了張嘴還想要說什麼,便聽女帝又道。
“小友可否將那賊人帶到朕的麵前。”
陸遙遙低頭看向被她揍得鼻青臉腫的阿爾罕,默了一瞬,然後手拽著他衣領,猛地一提。
跟拔蘿卜似的將人從雪地裡拔了出來。
“啪嗒”一聲,一個通體漆黑的匕首從少年身上掉落下來。
阿爾罕下意識伸手想要去撿,“唰”的一聲,那匕首被任知秋用靈力引了過去。
他拿在手中打量了一番,不知感知到了什麼瞳孔一縮。
“陛下,這是邪道張平修的本命法器。”
此話一出,四方駭然。
訓練有素的士兵們雖驚訝慌亂,卻很快平靜了下來。
可那些百姓們聞此色變,好似熱鍋上的螞蟻,一瞬炸開了鍋。
“是張平修!那個北戎奸細!二十年前聞家軍全軍覆沒,就是因為他!”
“難不成他又回來了!又來竊取國運了?”
“……”
一時之間人心惶惶,恐懼和不安縈繞在整個山林,原本巋然不動的仙人金身像也有所影響。
女帝美豔的麵容閃過一絲戾氣,她死死盯著任知秋手中的法器。
良久,她朝著法器伸手——
“陛下危險!上麵有那邪道的魔氣!”
青年少有反應這般大,驚慌的想要阻止女帝的動作。
女帝冷聲道:“荒謬!朕是天子,天命之人,何懼妖魔,何懼邪道?”
說著她手握著那漆黑匕首,高舉於頭頂。
而好巧不巧此時一柱香時間剛到,伴隨著女帝這個動作雪停風止,山林消融,萬物歸春。
“神,神跡!”
“仙人顯靈了!是仙人在庇佑靖國!”
女帝高舉著那匕首,讓眾人清楚看到她安然無恙,邪氣不能傷她分毫。
她居高臨下,睥睨眾人,睥睨著天下。
“在座的子民們,將士們!這些年北戎侵我國土,傷我將士!種種惡行有目共睹,罄竹難書!甚至還拿邊城五城三十萬的百姓性命來威脅於朕!朕為了百姓屢次三番忍讓,可他們不知滿足,變本加厲!”
“今日,這群賊人竟妄圖用邪道之物毀我國運,亡我靖國!狼子野心,罪無可恕!”
女帝的聲音鏗鏘有力,響徹偌大的山林。那眼神如刀,視線所及之處的鋒芒讓人膽寒心驚。
陸遙遙看著那抹殷紅,心下也隱隱有種被鼓動的情緒,心神蕩漾。
她最終視線停頓,落在了山林間那座高聳的仙人金身像。
“此次祭天,風調雨順,百姓安康,仙人能賜福如願。而三祈國運昌盛,不需求天,朕亦可實現。”
“北戎一日不滅族,國一日不寧。傳朕旨意,此次伐敵,朕要禦駕親征!”
女帝說到這裡猛地將手中法器投擲於地,拔劍重重砍了過去!
哢嚓一聲,那匕首驟然碎成兩半。
“亂我國運者,殺無赦!”
……
祈仙節當日,女帝發布詔令,昭告天下有二。
一是北戎竊取國運,二是北戎與妖魔勾結。
這兩件事本身就是女帝決定在祈仙祭天當日公布的,陸遙遙和白十九並不意外。
一切都是按照計劃在進行,甚至是極為順利的進行,可是他們兩個卻越發覺得不對勁。
“有問題,其中一定有問題。世上哪有那麼巧的事情,怎麼我們剛把阿爾罕抓住他們就進來了,像是算好了一樣。”
不僅如此,還有那匕首,也是女帝讓她把阿爾罕帶過來時候掉落的。就連那術法時效的時間點都被她利用得宛如神跡。
讓原本得知妖魔作祟的眾人,以為天神庇佑,瞬間穩定了民心。
一次是意外,兩次三次呢?
白十九當時不在,並沒有親眼目睹,但是聽陸遙遙的轉述,他一下子抓住了重點。
“等等,當時任知秋也在?”
“對啊,他……”
陸遙遙說到這裡猛地意識到了什麼,兩人不約而同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同樣的猜測。
“是任知秋,這一切不是巧合,是他卜算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