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並不需要進食,自然也不會帶食物作為累贅。”散兵道,“所以沒有。”
“那你還問?”
瞧見身旁的白毛少女炸毛,散兵又捂腹笑了起來。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越來越凶狠也全然不管,直到笑夠了才道:“不過才過去了幾天而已——雖然我沒有帶,但拖油瓶那邊應該有。”
“那你什麼時候去找他們?”
“這個問題問的好,等我任務結束再說吧。”散兵拖長了語調道,“我要完成的任務,他們就算過來了也隻能羊入虎口給目標補充能量。他們的死活與我無關,但若還要我費儘心思去找他們……這實在說不過去吧?”
“那我呢?”映見微微歪頭,指了指自己,“你覺得我不像羊嗎?”
“披著羊皮的老虎吧,至少看起來你嘴比他們硬多了。”散兵誇讚道,“你到時候自求多福一點,可彆妄想著我會保護你。”
映見:謝邀,這點是從來沒敢想過的。
經過這幾天的相處,映見差不多已經摸清了散兵的性子,也再清楚不過一點——
他不殺自己隻是覺得無所謂而已,就像把她留在身邊一樣。並不是因為她有什麼特殊的價值,隻是覺得有個人在旁邊沒事聊聊天解悶也不錯而已。
而且映見發現了一件事,散兵很喜歡試探她的反應。作為觀測者,他看上去心情很是愉悅;但作為被觀測者,映見隻能心中默念“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與其說他將自己當做人類看待,不如說他更把自己當做一種用於取樂的玩具。作為玩具自然不能對玩具的主人有什麼期望,映見也就懶得反駁他,隨散兵怎麼說,反正終歸不是一路人。
散兵也許是察覺到無趣,複又想起了什麼,附在耳邊問了一句:“與我相處了這段時間……你對印象中的那位人偶,如今看法如何?”
與雷電散不同,散兵的聲音總是懸著些不明的意味。在映見看來,散兵問出的這句話顯然莫名其妙極了。
“你是你,他是他。二者並沒有什麼關聯吧?”
映見從見到散兵開始就覺得很奇怪,明明隻是偽裝成了記憶中那人的模樣,明明連雷電散的記憶都沒有。這個人卻總是時不時的問她區彆,至今還沒有放棄。當然,映見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個什麼東西。最好是個會變裝的人而不是魔物,那樣她才算是真的有救了。
“當然有關聯。”散兵點了點她懸掛於胸前的金羽,碰撞間發出清脆的聲響,“因為它的主人是我。”
“我發現了,你真的永遠都玩不厭這種無聊的話題,就跟小孩子一樣。”映見撥開了散兵的手,“你們明明完全不是一路人,人家就是討人喜歡受人歡迎,你難道不應該很清楚自己根本就……嘶——你乾什麼?”
映見剛將他玩弄金羽的手撥開,手腕就被抓住。力道之大讓她倒吸了一口涼氣。始作俑者卻完全沒有悔過的意思,在看到對方眼底的冷意後,映見下意識有些心虛。
怎麼說長得都是一樣……想起自己剛剛說的重話,映見難得有了負罪感。
“我給了你活下去的權利,但可沒說過你有資格放肆到這般地步。”散兵的聲音比起之前明顯要沉了些,帶著不容置喙的語調,“還是說僅僅依靠著自己能活下去。”
映見隻覺得他莫名其妙:“你之前還自嘲的起勁,想來也是有清晰的認識……好吧,我認錯。我跟你道歉好了吧?”
能屈能伸又是一條好漢。映見頭是低著的,脊梁是挺著的,心是硬著的。
‘總歸先保全性命離開這個鬼地方再說。’
散兵在聽到映見這樣說後,下意識的鬆開了手。不光是映見覺得奇怪,他也弄不清心中的那分不適是怎麼來的。
他本就是這樣的人,即便聽到他人這樣評價自己他也向來不甚在意——隻是事實而已,沒有必要做過分的糾纏。在這一點上他比誰都有自知之明。
‘但她不行。’
陌生的感受再度湧了上來,他想起了前幾天他鬆開扼住少女脖頸的手後,那莫名其妙止不住顫抖的手臂。
‘為什麼?’
這種事情超脫掌握的感覺他再熟悉不過——這是他最為厭惡的感受。
“既然你這麼有能耐,那就自己離開這兒吧。”
映見本來還在吹著青紫的手腕,冷不丁的聽到他來這麼一句話,眨了眨眼,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直到對方完全沒有猶豫的轉身越走越遠,她才理清楚是怎麼一回事。
“你哪裡看出來我有能耐的?喂,你……你不會是認真的吧?”
少年完全沒有因為她的聲音停頓哪怕一下,映見一邊揉著手腕,一邊滿臉問號。
“不是,我不都道歉了嗎?”
又到了能屈能伸的時候。
散兵沒有她可以,但她沒了散兵開路可不行。
‘如果是阿散的話怎麼都不會在這時候丟下他的。’
映見歎了口氣,至於怎麼哄散兵繼續帶著他玩兒這都是之後再想的事兒,現在是要先追上他再說。
她剛邁出一步,大地就開始震顫起來。映見隻覺得寒意瞬間沿著脊柱而上,她轉過頭來,看到的是一雙紅色的眼睛,以及流著涎液的獠牙。
映見瞳孔驟縮。
“轟——!!”
震耳欲聾的雷鳴聲讓她感覺耳膜一疼,甚至有種被震裂的錯覺。她想晃晃腦袋,才發現自己的後腦勺被一隻手扣著,她的視線微偏,停在了少年藍紫色的發尾上。
映見眨了眨眼。
雷霆將魔物化為了灰燼,腰間雷係邪眼的光芒也黯淡下去。隻是散兵為了釋放元素力而抬起的手並沒有放下去,而是看著麵前的空地,怔愣住了。
為什麼?
他抬起的手一寸寸地收緊。
就像是本能反應一樣,從地麵開始震顫時他就停下了腳步。他轉過身來,看到的是從未見到過的深淵魔物,以及脆弱的幾乎一撕就碎裂的嬌小少女。
等再回過神來時,他已經將少女扔在了自己懷裡。剛剛的魔物也已經在雷霆下湮滅。
為什麼?
“……我是不是應該說謝謝?”
少女弱弱的聲音傳到耳中,散兵有些慌亂地鬆開禁錮住她的手,壓了壓帽簷。
“沒看出來你還真有好人的一麵。”看著眼前比起之前囂張的模樣明顯帶了些局促的少年,映見雙手背在身後交握,彎了彎眸,“那我這次就要真心實意的改口啦。”
“……多餘。”
映見樂嗬起來了,本來以為他隻是個毒舌,還有沒想到竟然還有隱藏的傲嬌屬性。映見對他的觀感瞬間好了許多。
“你是不是對我做了什麼?”
“嗯?什麼?”
“沒事。”散兵很快又改了口,沒有再讓映見回答這個問題。隻是用手輕扶著帽子,垂下眼睫。
‘又是可笑的善心作祟了?’
當這樣反問自己的時候,他所得到的反饋隻有接踵而來的疑惑和恥辱。隻是那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少女完全看不懂氣氛,自然而然的將他劃分到了“好人”的陣營。
“解決它不費吹灰之力,用這點微弱的力氣去救一個玩膩的玩具,不過是順手而為罷了。”散兵道。
“哦。”映見點了點頭,表示非常了解,然後又身體微微□□,與向左偏頭的散兵對上,“好歹是廢了吹灰的力量才救下來的,不如繼續把玩具給帶著?”
麵對著心安理得便將自己和玩具掛鉤的映見,散兵難得有些無語:“不需要。”
“欸?不是吧?”
“玩膩了。”
“嘖。”
“?”
散兵甫一看向自己,映見立馬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變,雙手交握合於胸前,可憐巴巴道:“您就大人不計小人過,行行善心吧。”
散兵:“……”
散兵:“隨你。”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結果,映見把之前的怨言都拋到了一邊,小跑著追了上去,走在了散兵旁邊。
‘拋開這張嘴不提,臉長的還是很好看的。’
‘嗯……’
‘怎麼莫名就成精神代餐了?’映見時不時偷偷瞄一眼散兵的那張臉,逐漸說服了自己這種如果讓散兵知道必然炸毛的想法。
“你看我做什麼?”
映見笑容一僵。
‘糟,被抓包了。’
“覺得你好看。”映見內裡心虛外表硬撐,“深淵到處都烏漆麻黑的,我又沒有鏡子看自己,當然就看你咯。”
散兵:“……”沒見過這樣自戀的。
“不要拿我的外貌說事。”散兵語調慵懶,“若是放在之前,你大概已經沒命了。”
“那現在呢?”
“現在?”發覺自己不知不覺又像是普通閒聊一樣同映見交流下來,散兵麵色一沉,沒有再說話。
看到突然變臉的散兵,映見緩緩打出一個“?”,並且表示摸不到腦袋。
“我又惹你了?”
散兵沒理她,映見也沒再自找沒趣。反正現在散兵是大爺,她得給供起來。兩人誰也不理誰,一路上很是清靜,倒是讓映見有些不習慣起來。
直到來到了一個地方,映見停下了腳步。
“怎?走不動了?”散兵道,“可彆指望有時間休息,你若是要在這停留的話,可彆想著我會等你。”
久久沒有聽到回應,散兵眉頭微皺,轉過身來。看到映見正盯著腳下的地麵發愣。
“這裡……是被燒焦的痕跡吧?”
散兵眸光微斂,蹲了下來,手指拈起地上的泥土,在鼻尖嗅了嗅。而後眸光複又沉了幾分。
“這已經是我們第三次到這裡了。”映見神色複雜,“第一次的時候,我以為是走到了你之前清理過的地盤。第二次我記住了泥土的模樣,而這一次……我發現同上次的樣貌完全一致。”
一切的線索隻能指向一個結論——他們至少走了三次同樣的道路了。
映見正在愁該怎麼辦的時候,卻聽到散兵笑了起來。
“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散兵道,“如果運氣好的話,這大概就是最終的探索目標了。”
“嗯?”
她一直覺得散兵走的漫無目的隨心所欲和遛彎沒有多大差彆,結果沒想到他還真有目標。
像是看出了她的想法,散兵又補充了一句:“收心,我也不確定這是什麼。好好跟著。”
“……喔。”
映見一步不離的跟著散兵,再度轉了一圈,依舊是回到了原點。
“周圍好像什麼都沒有。”映見道,“比起什麼目標,更像鬼打牆一些。”
散兵低頭看著地麵的焦土,過了一會兒,他道:“你就站在這裡,我離你遠些。”
“?”映見,“這裡安全?你要去探路?”
“並不。”散兵搖了搖頭,遺憾道,“是你足夠弱小也足夠香甜,這才容易把敵人給引出來。”
映見:“???”
映見想到了之前散兵剛一走自己就被盯上那件事,短暫的沉默了一下,但還沒來得及發出無聲的反抗,散兵已經站的離自己八丈遠了。
映見:嗬。
本來經過前不久那件事,映見已經對散兵大為改觀了,結果整了這麼一出,映見方知屑人還是屑。
罷了罷了。本來就是她死纏爛打著人家幫忙的,自然要拿出點誠意來。總之散兵既然在不遠處看著……應該不會有什麼事吧?
站在老遠地方的散兵也是這樣想的。
他的身上沾滿了深淵生物的血,深遠的魔物往往會下意識的回避他。但映見不同。
她的身上有一股很純淨的氣息,雖然他並沒有感受到元素力的存在。但她胸前的金羽確乎是有著“神”的力量。
即便不想承認,但那大概率是深淵生物冒著生命危險也要搶奪的物什。站在這片無限循環的場景之上,讓他無時無刻都處於緊繃的狀態。
他沒有把握映見不會有事,但留下她的用處大概就在於此。如果她僥幸躲過了這一危機,作為報償,他會帶她安然離開這裡。
之前他不經意展露的那些可憐善心令他反胃,現如今,他將完全摒棄無趣的同情。最大的善心也不過是祝那個天真的家夥不被殺掉而已。
他眼中那位天真的家夥就像是明白了自己的處境一樣,並沒有做出什麼掙紮。隻是像和他同行那樣,邁出了腳步。
所見視野之中紅光閃現,在眼中映出那片紅光後,他感受到了自己的血液比之前活躍百倍的湧動,一種熟悉的危險氣息壓迫著他的神經,也是他從未感受到過的危機感。
而那紅光傳來的方向……散兵瞳孔微縮。
“喂!停下!!”
她沒有聽到,也沒有看到。就像是在走著一條再正常不過的路。
他似乎聽到了血液凝固的聲音,等到再度反應過來,他又像之前那般衝了過去。此時少女幾乎全部邁入到赤紅的鏡麵之中,在最後一刻,他拉住了少女的手。
[場景轉變。]
突如其來的光亮對於久在漆黑混沌之中的人來說格外刺眼,等到適應了日光,散兵才放下了掩住雙目的手臂。
眼前的是舉目破敗之景。
破爛的草房,破爛的圍牆,細瘦的枯樹,以及令人煩躁的哭喊聲。
“求您了,求您了!我的妻子已經病的快要沒命了……我真的沒有錢還債了……!”
跪在地上的男人衣衫襤褸,正一下又一下的磕著頭,血液染紅了一大片雪。而站在他身旁瘦弱的女孩隻是低著頭,一言不發,直到後背被推搡,她才踉蹌了一下。
“長的倒是不錯,多少能賣點錢。”
在被強迫著當成商品觀賞,女孩卻隻是與凶神惡煞的討債人靜靜的對視,依舊沒說話。
“暫時拿她抵債可以,餘下的錢還是要還上,聽到沒有?”
“是!是!”跪在雪地上的男人欣喜若狂,卻完全沒敢同轉過頭來的女孩對視。直到討債人拖拽著女孩的手臂離開,他才如釋重負地鬆了一口氣。
而散兵則是作為旁觀者,靠在牆邊,欣賞著這一幕的鬨劇。
“是不是看上去還挺像回事的?”聽到熟悉的聲音,散兵偏頭,便看到了不知何時站在自己身旁的少女。
“在妻子和女兒之間隻能選一個的時候,隻能被迫放棄一個,可悲壯了。”映見歎了口氣,“實際上卻是男人拿著女人的救命錢去賭了一筆,反倒是把自己女兒給賠掉了。”
“的確有趣。”散兵給了客觀的評價,“知道的那麼清楚——這是你的記憶?”
“顯而易見,就是不知道我們這是到了什麼鬼地方。”映見好奇道,“我進來的時候以為要被你賣了來著,沒想到竟然還能遇到你……等等。”
映見忽然想到一個不太可能的可能,她眨了眨眼:“……你不會是為了我來這的吧?”
“哦?怎麼可能!”散兵嗤了一聲,“可彆把自己當成什麼重要人物,我來這隻是為了尋找突破口而已。”
“哦。”映見也沒報什麼期待,聽他這麼一說,複又紅眸微眯,迫切的想要回到前一刻給問出那麼沒有腦子的話的自己邦邦兩拳。
“那你有什麼思路了嗎?”
“沒有,我怎麼知道?”散兵不耐煩道,“總之先找到出口才是,真有夠麻煩的。”
說完之後,空氣短暫停滯了幾秒。直到映見沒忍住笑出聲來,寂靜才被打破。
“呀,不是說為了找突破口才來的嗎?”散兵偏過頭去不看她,映見的調調就拖的更長了,“怎麼啦——合著一上來就找出口是吧?”
“……閉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