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果然是瘋了吧。
明明先前還滿是肮臟的想法, 但在看到喜歡的人的眼淚的時候,他竟然是慌的無以複加。
“真是瘋了……”
他自己都忍不住暗罵了一句,卻無法控製本能地再次吻上了愛人柔軟的唇。
原來全心全意的喜歡一個人是這種感覺。
不想看到她難過的樣子, 隻想看到她笑的樣子。
真可笑,明明前不久的時候還為下屬的恐懼感到愉悅,如今卻是看不得她掉一滴眼淚。隻想抓緊把她哄好,什麼條件什麼要求一點都不想要提了, 隻要笑一下就好。
“真是笨蛋……好了, 彆哭了。”
他不說還好,說了之後, 他看到眼前的少女一愣,眼眶又紅了起來。
“喂……真彆哭了。”散兵一慌,完全沒注意到自己說話的語氣是多麼溫柔, 就像完全換了個人似的,“我到底是有多討你厭?見到我就哭個不停。”
映見本來腦子挺清醒的, 結果現在腦袋變得暈暈的。她眨了眨水霧朦朧的眼,呆呆地看著眼前的少年。
“散兵?”
“嗯。”散兵道,“怎麼了?”
突如其來的被叫了名諱, 散兵唇角微微勾起, 心情明顯愉悅了些。直到少女忍不住笑出聲來,看著埋在他的頸間笑的微微發顫的少女, 散兵一頭霧水。
“你笑什麼?”
“就是有點不太相信你會說出這種話……啊,我沒有彆的意思。”映見笑的停不下來,“我本來以為你會先挖苦幾句呢,先前我還想著該怎樣讓你彆生氣,但剛剛的你真的好溫柔呢。”
“溫柔……?”
散兵喃喃地重複了一遍少女的話,眼底微暗, 就在這時,他的臉被捧起,讓他不由地將目光再度放在眼前人身上。
“散兵。”少女重複了一遍他的名字,“請你看著我的眼睛。”
聽從了她的話,散兵望向那雙澄澈的赤眸,赤眸之中倒映著自己的模樣。
“現在我隻是在看著你而已。”她道,“是經曆了數百年磨難仍拚命地活下來的、身為愚人眾執行官的你。”
散兵微怔。
少女的聲音鄭重認真,一字一句清晰的緊。分明隻是短暫的幾句話,卻像是在發誓一樣,執著地注視著眼前的人。
“我的家人是個認真而溫柔的人,當習慣成為自然,他的溫柔我便可以不假思索地全盤接受。但你不一樣,你性格很糟糕趣味也很惡劣、無論是對待自己還是對待下屬都很苛刻,很傲慢又很多疑,總是以自我為中心,不在意他人的感受,肆無忌憚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情……”
眼看著自己一條條說下去,少年的臉也越來越黑。在對方快要忍不住開口的時候,映見忍不住又笑了:“但我喜歡的就是這樣的你。”
“……什麼?”
“在這十多天的時間,我想了很多很多……最後不得不承認一件事情,過往的我一直都在逃避,逃避著去正視現在的你。真的……對不起。”
儘管在剛見麵的時候就已經說了不知道多少次道歉,但在真正冷靜下來後,映見又一次的低下頭來,用最為認真的態度訴說著歉意。
“那過去的‘我’呢。”
少年冷不丁地開口,靜靜地注視著映見:“聽上去和我可是半點邊都沾不上——能被你記得這樣久,我倒想聽聽他有多大的本事。”
映見沒想到散兵會這樣發問,她愣了片刻:“你認真的?”
“嗯。”
再度得到確認的回應,映見將那不可思議的情緒收了回去。微微低頭看著腳尖,半晌後,像是下了什麼決心一樣,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再次抬眸時,眼中已然是一片清明。
“阿散和我一起長大,一起經曆了很多的事情。坎瑞亞戰爭之後,他陪我度過了稻妻最為艱難的那幾年,那大概也是我最痛苦的幾年吧。”映見扯了扯嘴角,目光看著腳尖,“如果不是他的話我大概早就撐不下去了,看著稻妻每況愈下,看著熟悉的人一個又一個離開,看著災厄席卷國土,民不聊生。我幾乎難以撐下去。”
“我沒有真的經驗,沒有齋宮的從容,也沒有千代那般的果敢勇武,她們位位都是東南竹箭,卻都最終為了守護故去。身為將軍之女,我本就有著責任,卻在被一紙詔令推到那高高在上的天守時慌了神,想來也很可笑——真她或許早就有預料,才讓那位智慧的神明教授我治世之道。奈何我過於愚笨,無論怎樣追趕也永遠不及那位賢明的神……我做了很多錯誤的決定。”
少女的聲音很輕,她的聲音很平靜。就像是在陳述著他人的故事一樣。散兵抬手按住了自己的胸膛,那裡一陣陣的疼。
那是屬於這具身體的情感。散兵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身體在喧囂著,讓他阻止映見繼續說下去。但他完全不予理睬,即便那裡傳來再難言的疼痛,他的表情依舊平靜,安靜地聽著映見說下去。
“我經常會想著——就算是真那般聰慧的執政者也會有看走眼的時候,我大概是真的不適合做執政者。我總是不停地懷疑自己的決斷,晚上總是被驚醒,想到那些因為我的命令而喪生的人,想到或許有一天這個國家會栽到我的手裡:那樣就完全睡不著了。畢竟那可是要成為千古罪人了。但是啊……”
“他總是會在我最痛苦的時候為我端上一杯清甜的茶水,每次從噩夢中驚醒的時候,他都會坐在床邊等我再次入眠。他總是一次又一次地遷就著我,總是在我快要撐不住的時候陪伴著我。他是很溫柔的人,溫柔的容忍著我一次又一次的任性。在通往城區的防線無人防守時,在所有人都不願意去獵殺那殺害了數百兵士的未知魔物時,他也是這樣溫柔地主動要求前往……消失在了我找不到的地方。”
映見微微抬頭,昏暗的空間暈著沉沉的火光。她頓了片刻,準備繼續的時候,聽到了少年微低的聲音。
“沒有死。”
映見微怔,看向散兵。隻見原本垂下眼瞼的他抬起眸來:“我不是在這嗎?”
‘該死。’
那句話就像是本能一樣被說出來,胸口已經疼的幾乎無法呼吸。
即便是認下了這個真相,他也從來沒有想過去接受曾經的那個自己。如果從始至終他們都隻是一個人話,那這五百年來的他,扮演的又是怎樣可笑的角色?
偏執、傲慢、孤獨……他無法將自己的苦難當做兒戲,也絕不會承認過去的那個人與自己有著哪怕是一分半點的關聯。現在的他隻是他自己而已,絕不會是那個人——明明該是這樣才對,但他剛剛為何又會說出那樣的話?
手心滲出汗來,他聽到腦中傳來嗡鳴。腦中的那根弦硬生生地被撕扯瀕臨斷裂,難言的恐慌油然而生,就在他無意識朝後退了半步時,他的手腕被緊緊抓住。
“你在說什麼呢?”少女眉頭微蹙,疑惑反問,“難不成你還真就隻想做我的家人?”
“……嗯?”
“唔……是我沒說清楚嗎……”映見看上去很是苦惱地抓了抓頭發,焦躁道,“不是你讓我說的嗎?我也沒有說那就是你啊……總之,我是在同你說我的家人不錯,但我不是說喜歡你了嗎……”
映見的聲音越來越小,說到最後幾乎都聽不清楚了。就算人偶的聽力遠超常人,少年也是微愣:“你剛剛說了什麼?”
“!”
臉上驀然燃起一股熱意,映見感覺自己的臉肯定已經紅透了。隻是想要捂住臉的手剛抬起來就被緊緊抓住,在這種焦灼下,她的心跳變得愈發的快了起來。
“你剛剛說了什麼吧?再說一遍。”
少年的語速稍稍快了些,映見聽到他再度重複的這句話,感覺自己的心臟已經快要跳出來了。
她、她真說了啊……
不是!怎麼、她怎麼就說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