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章六十九(1 / 2)

阿梨 李寂v5 11296 字 4個月前

胡安和一把推開門, 半倚在門邊喘粗氣,那神情與昨日晚上幾乎一模一樣。

屋裡全都盯著他, 薛延抱臂看著他, 麵無表情地問, “你聽過狼來的故事嗎?”

胡安和麵色一訕, 隨後道,“我今日說的是真的。”他正色,問, “薛延, 我有一個好消息, 和一個壞消息, 你想聽哪個?”

薛延掰了掰手指, 點頭道, “壞的。”

胡安和說,“我今個又去了趟永定, 但翠娘還是不在, 昨個她就不在, 韋掌櫃說她去石泉縣收賬了, 但沒想到今個還沒回來。翠娘不在, 我就和韋掌櫃聊了聊,他喜歡讀書人嘛, 你知道的, 我本想與他施展下自己的才華, 但是你知道他竟與我說什麼?”

阮言初仍舊和小結巴埋頭讀書, 薛延一副愛答不理樣子,隻有阿梨饒有興味,問,“說什麼?”

想到這裡,胡安和仍舊有些憤憤不平,咬重了音道,“他說現在治安太差,山賊橫行,最近他的酒樓裡還來了好幾個穿著破破爛爛打西邊來的逃荒人,他怕有人來打砸搶燒,所以準備給翠娘比武招親!”

阿梨懵懵懂懂地“啊”了聲,不知該說什麼了。

薛延也被這話嚇了一跳,但瞧著胡安和說完後仍舊滿麵喜色的樣子,狐疑問,“那你說的那個好消息是什麼?”

胡安和美滋滋道,“我一聽就急了,也不管彆的了,當場就提了親。”

“……”小結巴一臉震驚,問,“韋掌櫃同意了?”

胡安和說,“我怎麼也是一表人才,腹有詩書,前途無量,為什麼要拒絕我,且我又是真心的,那一番言辭懇切,聽者動容。”

所有人都麵麵相覷,小結巴手一頓,筆尖在紙上劃出長長一道。他實在是想不明白,胡安和是什麼時候就喜歡上了韋翠娘的,又是怎麼就下定決心以身相許了,明明前幾日時候人家還對他愛答不理的,這轉眼就要喜結連理了。

安靜好半晌,薛延忽然涼涼道,“你彆忘了,你還是個有婚約的人,這事若是被韋翠娘知道了,一層皮都不夠她扒的,我救不了你。”

胡安和本興奮的神情瞬間皸裂,他皺皺眉,找了個地方坐下來,自顧自言語道,“總會有辦法的。”

薛延沒再說話,他往後靠在牆壁上,垂著眸玩阿梨的手指。她手指細長,膚色白皙,左手上套著枚翠玉戒指,瞧著極為養眼,薛延揉揉她掌心,又捏捏她指肚,愛不釋手。

阿梨卻因著剛才胡安和的話而高興起來,雖然這隻是韋掌櫃一麵的答應,韋翠娘同不同意還另說,且有一大堆的爛攤子,但她還是覺得胡安和能有今日這樣的勇氣實在難得。她往側貼在薛延的耳朵邊,小聲與他說著小話,明明八字才一撇的事,她卻也已經連酒席時候吃什麼菜都開始操心上了。

薛延拽著她的手腕,笑眯眯地聽著,眼睛微闔。

直到胡安和像是被踩了尾巴似的,又叫了下,薛延被嚇了一跳,他猛地睜開眼,跳到地上就想把胡安和給丟出去。

胡安和瞪著眼睛道,“薛延,你先彆碰我,我忘了和你說,我還有個更壞的消息。”他沒敢再繞彎子惹薛延生氣,直截了當道,“我爹剛接到朝廷下發的信函,要求隴縣準備三千精兵,以防周軍進攻。”

他重重道,“要打仗了。”

如果說,那會聽見那幾個商客說的時候,薛延還有些懷疑,那這次,便就是真的信了。

小結巴和阮言初也停了筆,詫異望向這邊。小結巴張張嘴,本想說什麼,被阮言初攔下,他皺著眉,輕輕搖了搖頭,低聲道,“安靜聽著。”

胡安和說,“三千精兵,簡直就是個玩笑。整個隴縣才幾千人,算上老幼病殘,婦孺兒童,也堪堪萬人而已,去哪裡找那些青壯年,還要是精兵,誓與城池共存亡。衙門裡一些花拳繡腿的捕快,連個刀都使不利索,說實在的,還不如一群狼狗有戰鬥力。”

薛延問,“那你爹打算怎麼辦?”

說到這,胡安和好似有些羞於啟齒,磨蹭半晌才道,“我爹說他收拾收拾,準備逃了。”

薛延愣了瞬,而後點點頭,表示可以理解。

若說做官一事,胡魁文秉公執法,雖然早年也犯過糊塗做過錯事,但自從來隴縣以來,他一直是儘心儘力為百姓做好事的,算是個好官。他有些貪財,有時候膽小怕事,卻忠於朝廷,若是敵軍來襲,自家有兵有馬的情況下,就算實力懸殊,他也能鼓起勇氣殊死一戰。可如今,並不是實力懸殊了,隻是送死而已。

胡安和歎口氣道,“其實他也不想這樣,但要不然能怎麼辦?咱們打也打不過,鬥爭實在是無謂之事。百姓日子過得也苦,早就沒什麼保家衛國的心思了,而對大多數底層百姓來說,有奶就是娘,管你這個娘姓什麼。苛捐重稅,咱們這樣荒寂的地方,大家活著已經夠難了,怎麼能再讓人白白送死。沒必要的犧牲便就不做了,縣衙中還剩些古籍文物,都帶走,也算是儘了份心。”

小結巴呆呆坐在凳子上,好半天沒反應過來,喃喃問,“二掌櫃的,你不是開玩笑吧?”

胡安和瞪他一眼,“性命攸關之事,還能騙你不成。周軍能征善戰,而朝廷無能,連員大將都挑不出來,新皇昏庸,原本的好官清官都因為他蒙受了不白之冤……”說到這,他下意識掃了薛延一眼,見他眼神淡淡沒什麼表情,趕緊轉了話頭,繼續道,“反正早晚都要走的,最晚三月,早的話,半月內就得走了。”

薛延的祖父就是死於誣陷,被人說通敵叛國,斬首示眾。薛之寅清正廉潔一輩子,卻於晚年遭此橫禍,薛家泱泱大族,頃刻之間分崩離析,後有諫臣為薛之寅平反,但皇帝為顧全自己體麵,充耳不聞。

若說對朝廷沒有恨,薛延自己都不信。他對胡魁文所做決定並無意見,雖然這做法確實極為懦夫,但好歹也保全了一方百姓,而從另一方麵講,朝廷其實也早已失了民心,無論胡魁文做什麼決定,結果幾乎都是注定的。

又是許久的寂靜,阮言初忽而道,“那咱們這些房產和生意怎麼辦?”

胡安和皺皺眉道,“東西是死的,人是活的,錢沒了還能再賺,保全青山要緊。”

話是這樣說,但還是心疼的,白手起家做到現在這樣地步,其中經曆多少辛酸也隻有他們自己知道。就這樣輕易放棄,從頭再來,實在太過讓人不舍。

胡安和下意識看向薛延,他正靠在桌子邊啃手指,雙眉緊鎖,不知道在想什麼。

胡安和驚呼一聲,回頭去招呼阿梨道,“小梨花,你家相公竟然也會像小孩子一樣啃指甲哎!”

薛延覺得,他竟然和這樣的胡安和朝夕相處了近一年,還沒有對他動過粗,這樣的脾氣真的是非常好了。

薛延原本以為,從賀蘭山的戰爭打響,到周軍東征經過隴縣,其中會有一段時間能讓他們做充足的準備,但是情況似乎比預想的要糟糕許多。

幾乎是從第三日開始,永定和隴縣一帶便就有許多的難民前來,其間有時還摻雜著些逃兵,一個個灰頭土臉,一身血汙,那些人真的是餓了好幾天,見著吃的就搶,嚇哭了好多小孩子。

朝廷潰敗的戰報每隔幾天便就傳來一次,賀蘭山的防線已經被破開,周軍東下,快過了中原邊界,離寧遠也不過五百裡之遠了。百姓驚慌,許多正準備著收拾東西要往南逃了,酒樓生意慘淡,薛延便乾脆關了張,原本熱鬨的街道沒了幾家營業的商鋪,明明敵軍還沒到,但整個小縣卻已經破敗凋零了。

日子總還是要過的,阿梨和馮氏早就開始準備衣裳被褥之類,預備路上用。胡魁文將自己全部積蓄都取出來,分給那些極為貧困的家庭,雖然總的也沒幾個錢,但好歹也是分心意,多少能起一點作用。薛延本打算將阮言初和小結巴都送去讀書的,但現在出了這種事情,計劃不得不耽擱下來。

整家人都忙忙碌碌的,隻有阿黃仍舊無憂無慮,隻知道趴在房簷底下曬太陽。

整個二月,若說真的有什麼好事,隻有三件。

第一是胡魁文親自去韋家提親,韋翠娘並未拒絕。

第二是,今年的春天格外暖,酒樓後院的梨花提前開了,入目皆是雪白,芳香氤氳,整條街都是那股甜滋滋的味兒。弟弟給阿梨畫了張小像,她抱著兔子坐在梨花樹下,戴著銀亮亮的簪子,笑得比花還甜一些。

還有一件匪夷所思,薛延斥全家之力買下來永定縣趙員外家的所有糧食,趙員外本來為這些拿不走賣不出的糧食愁的病懨懨的,見薛延想買,立刻又高興起來,賣的價錢比市麵上要便宜五倍還多。薛延隻花了不到不到一百兩,卻買下了幾乎占了整個地窖的糧食。

其餘百姓聞風而動,都來找薛延賣糧食,好湊路上的盤纏,薛延來者不拒,不過幾日功夫,他積攢下來的糧食就要比隴縣最大的糧店還要多了。

胡安和對此極為不解,薛延也懶得與他解釋,隻留下句,“人棄我取,人取我與,經商之道。”便就走了。

直到臨上路之前,胡安和還是沒想明白,薛延說的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馬車一共有兩輛,韋翠娘和胡安和算是定了親,韋掌櫃自然要跟著薛延一起走。韋家家大業大,馬車也都是最好的,寶藍色的頂棚,上麵還墜著小鈴鐺,精致漂亮,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用薛延的話說,那就是明擺著要給彆人搶的。

薛延從家裡翻出兩匹帶著補丁的破布,直接給馬車換了個頂棚,木頭上也抹些煤灰,刻點劃痕,把韋掌櫃心疼的直跺腳,但最後看起來的確低調了許多。

內裡是沒動的,大且寬敞,四周圍著三條長凳,上麵的軟墊用的都是鴨絨,坐上去又軟又暖。一張小方桌釘在車裡,再顛簸也不會移位置,上麵茶具一應俱全,座位底下還有著鍋碗瓢盆和小碳爐,以及一箱子書。

出發之前,韋翠娘還有些擔心,一直問阿梨和馮氏,“這條件會不會太差,怕你們體弱受不了,會吃苦。”

馮氏笑道,“哪裡會,就算是丞相夫人出門子,也不會再比這個好多少了。”

這話說的有些誇張,但韋家的馬車是真的好,就算不及丞相夫人的規格,側夫人是足夠了。

韋翠娘親昵挽著阿梨胳膊,小聲道,“我屯了好多話本子,到時候路上無聊,你給我念,成不成?”

阿梨逗她,“怎麼不要胡安和給你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