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技驚四座(1 / 2)

旁人隻當楚熹年一介世家公子, 雖有急才,卻未必能勘察斷案。更何況仵作在大燕朝乃是賤役,怎麼想楚熹年都不會去學驗屍這種東西。彆說金如海不同意,就連顏卿河等長者也是連連搖頭。

謝鏡淵不願楚熹年攪入風口浪尖, 直接拉了他想走, 卻被門口護衛攔住, 眼神頓時一冷。

廣平小郡王見狀連忙上前打圓場:“謝將軍, 今日是小王之失, 才釀成此禍,隻是如今金公子死因未明,還請再多留片刻。”

謝鏡淵用帕子掩唇,嘶啞咳嗽幾聲, 麵無表情拉了拉肩上的風氅, 皺了皺細長的眉:“我久病不愈,現如今到了該喝藥的時辰, 怎麼,郡王不讓走?”

他麵色蒼白,唇色比常人深幾分,泛著詭異的烏紫。不用裝也有七分病樣子。小郡王聞言一時犯了難,不知該如何是好。

太子聞言看了過來,心想怪不得謝鏡淵今天跟個炮仗似的, 原來沒喝藥啊,難得提出一個具有建設性的意見:“反正此案一時半刻也查不明白, 這麼多人, 總不能一直待在此處不離開,依孤看不如將在座眾人的姓名記錄在冊,等需要的時候再叫人來盤問。”

金如海卻不同意, 人一走,那便如同放虎歸山。世家子弟或許不會離開,可在座還有許多平民白衣,倘若出了京城,再找回來無異於大海撈針。

然而賓客也不願一直待在此處,你一言我一語,吵嚷聲漸大,爭得臉紅脖子粗,眼看著就要將金鱗閣變成了菜市場。

楚熹年從頭到尾一直安安靜靜,他伸手替謝鏡淵拉了拉風氅,低聲問道:“將軍可是乏了,想回府休息?”

並不,其實謝鏡淵看熱鬨看的挺開心,不過再留下去,難保牽扯楚熹年。他勾唇冷笑道:“你直接與我出去便是,我不信有誰敢攔。”

“那豈不是平白落人話柄,”楚熹年笑著撣了撣衣袖,“將軍稍等片刻,等案子一查明白,我們便可回去了。”

“查?”謝鏡淵掀了掀眼皮子,“誰來查?”

楚熹年該不會真想去驗屍吧?

這個念頭剛剛升起,謝鏡淵就見楚熹年忽然走向人群中間,對著四方作了一禮:“在下不才,德薄能鮮,今日高朋滿座,皆有踔絕之能,故不敢顯露人前,班門弄斧。”

眾人不明白他想說些什麼,但也都側耳傾聽,退避回禮。

楚熹年看了眼金如海,頓了頓,這才繼續道:“金公子無辜命喪,父母必深悲痛切,想親手替愛子洗清冤屈也是人之常情,我等又何必阻攔,想來聖上也會體恤。如今官府未至,金大人想查問什麼便儘管道來,我等定一一解惑,知無不言,言無不儘。”

“我雖不精驗屍之道,卻也粗知一二,金大人在此哭求太子殿下也無濟於事,不如便親手查驗,我等從旁輔助如何?”

楚熹年語罷,做了個請的動作,方向正好對著金公子已經半涼的屍首。

金如海臉頰肌肉抽搐不斷,心想梅奉臣性格古板不知變通,等明鏡司的人一來,自己隻怕再難沾手,倒不如趁此機會盤查一番,瞧瞧誰的嫌疑最大。

“好——”

金如海忽然揮袖,出聲喝止眾人的竊竊私語,對楚熹年道:“老夫今日便依你之言,親手查驗一番,若讓老夫知曉凶手是誰,定不輕饒!”

說出最後一句話時,他蒼老的眼中滿是狠戾,將眾人嚇得齊齊一顫,再不敢吭聲。

金公子的屍體便靜靜趴在桌子上,因為傷勢在腦部,而非大動脈,血僅流了一小灘便凝固住了。

金大人看得悲痛心切,雙手顫抖,不敢觸碰,末了扭頭看向眾人:“我兒是如何死的?!又是誰發現的屍首?!”

彼時廣平郡王正在撕畫,大家皆圍作一團阻攔,實在無暇分神顧及旁的。畫在眼皮子底下被偷了都沒發現,更何況死了人。

內堂靜悄悄的,無人應答。

就在這時,楚熹年忽然在眾目睽睽之下走至金公子屍體旁邊,將人在地上小心放平。而後挽起袖口,解開了他的衣衫,聲音平靜地一一敘述。

“金公子屍首尚有餘溫,死亡時間不超過半個時辰。”

楚熹年目光由上至下,粗略看了一遍屍體的四肢後背:“體表無明顯外傷,致命傷在腦部,左右太陽穴各有兩處血洞,似被尖細之物貫穿。”

他說著,又扒開屍體的眼皮和口唇:“眼球外凸,舌尖破損發紫,耳廓出血,雙手痙攣,死前曾經中毒,有掙紮痕跡。”

楚熹年語罷看向四周,見金公子麵前的桌上有一杯殘茶,從地上起身,忽略了謝鏡淵危險的目光,在其中一名穿鵝黃衫裙的貴女頭上拔了根銀簪下來:“借姑娘簪花一用。”

那貴女小小驚呼一聲,卻也沒阻攔,好奇看向他,想知道楚熹年要做些什麼。

眾人隻見楚熹年將銀簪在杯盞中攪弄片刻,等再取出時,銀色的簪棍已然烏黑,不由得紛紛瞪大眼睛,驚慌失措。

“茶中有毒!怎麼辦,我也曾飲過此茶!”

“我……我也飲過,這可怎麼是好?!”

“快去找大夫來!”

楚熹年笑了笑,低頭用帕子擦拭手心,出言平息慌亂:“諸位不必驚慌,此毒藥性猛烈,服下後頃刻便會斃命,僅金公子一人的杯盞中有毒罷了。”

這是一起有預謀有針對的謀殺案。

金如海聞言麵色陰晴不定,已經開始飛快思索自己是否得罪過什麼仇家,然而還未來得及出聲,便聽楚熹年問道:“敢問剛才發現金公子屍首的是哪位姑娘?”

一名雪衫女子聞言猶豫一瞬,從人群中走出,對著楚熹年與金如海施了一禮:“小女子江素琪,是我先發現金公子屍首的。”

是平洲江家的大小姐。

楚熹年:“敢問姑娘,當時是何情景?”

江素琪慢慢回憶道:“……我與金公子席位相鄰,賞畫之時,與眾人一同離了位置上前觀畫,誰曾想歸座回來,便瞧見他一動不動的趴在矮桌上,頭上全是血……”

她似乎又想起那副可怕的場景,蹙眉用袖子掩了掩麵,不忍目睹。

楚熹年微微頷首:“多謝姑娘解惑。”

他語罷轉身看向金如海,慢慢問道:“金大人可還有什麼想知道的?”

金如海一時傻了眼。他掌管金部,平日接手的也隻是生意場上的貿易往來,哪裡會查什麼案子。他正等著楚熹年繼續往下說,誰曾想對方又將問題踢了回來。

能在官場上混的就沒有幾個蠢貨,更何況金部監察史這個天下一等一的肥差。金如海能穩居此位,自然不是等閒之輩,方才被怒火衝昏的頭腦也瞬間冷靜了下來。

他神色不定的打量著楚熹年,心中大概也猜到麵前這個年輕人有幾把刷子,語氣稍有緩和,一字一句道:“老夫隻想知道,凶手是誰。”

老狐狸,一句話便將楚熹年堵了回去。

楚熹年不語,片刻後才道:“要查出凶手也不是沒有可能,隻是現在當務之急,是要找到殺害金公子的凶器。”

眾人聞言雖不明所以,但都下意識低頭一起搜尋,就在這時,不知是誰忽然驚叫一聲,指著梁柱旁邊的角落道:“瞧!那邊有一根鐵釘,莫不是殺害金公子的凶器?!”

說是鐵釘也不恰當,此物更像一根細長的三棱錐,隻是尖端磨得細長,像箭矢一般,一頭沾著血跡。半個巴掌長短。

楚熹年走過去,用帕子將此物撿起,置於桌上供眾人觀察。

楚焦平恰好站在梁柱旁邊。他見朱紅色的柱子上有些許淺淺的、白色的痕跡,又見窗戶大開,順著看向外間,湖對岸恰好是一處山石樹林。

楚焦平微微皺眉:“莫不是有人躲藏於湖對岸,借窗戶之便觀察金鱗閣內眾人。而金公子恰好靠窗,凶手在遠處對他射出暗器,穿腦而過,擊中梁柱,掉落在地?”

這個解釋倒也合情合理,金如海正要命人去湖對麵察看,卻被楚熹年伸手阻攔:“金大人稍安勿躁,莫被假象誤導。”

他這句話的意思與楚焦平相悖,難免讓人懷疑他們兄弟不合。一時間各式各樣紛雜的目光都落在了楚熹年身上,想聽聽他能說出個什麼名堂來。

楚焦平倒沒什麼不滿,看向自己這個性情大變的弟弟:“有何假象,不妨直言。”

楚熹年往窗外看了一眼,而後在金公子剛才的位置上盤膝落座,對眾人道:“我與金公子身量相仿,此刻便坐於此處,請金大人派一奴仆在窗外查看,是否能瞧見我。”

金大人立刻差了名仆人出去。那仆人站在窗邊,根本看不見楚熹年的頭,除非踮起腳尖往裡看,又跑進來複命:“回大人,小的看不見楚公子。”

楚熹年這才對對眾人解惑:“金公子席位雖然靠窗,可從外間看去,他的位置是死角,凶手不可能在湖對岸觀察他的位置,這是第一點。”

“第二,若金公子是被遠處射來的凶器貫穿腦部而亡,這根細長的三棱箭矢應該全部沾血才是,可諸位請看,此物僅有尖端沾血。”

廣平小郡王等人連忙低頭查看,卻發現果不其然如他所說,凶器僅有一頭沾血。

如此還不算完,楚熹年繼續推翻楚焦平的猜測:“第三,凶器如果是從窗外直接射入金公子大腦,他左邊太陽穴皮肉應該向內陷入,右邊太陽穴皮肉應該外凸,如此才符合箭矢衝力。”

楚熹年從位置上起身,將金公子的頭部傷勢展露給眾人看:“可他左右兩邊的太陽穴傷勢皮肉皆往裡陷,很明顯,是有人用凶器故意刺出了一個對稱的傷痕,想要誤導我們。”

“第四,梁柱上的暗器擊痕雜亂,且位置偏高,與金公子坐直時的身形並不形成一條直線,自然也就不可能是暗器擊中所造成的痕跡。”

還有最重要的第五點。

楚熹年將那杯有毒的殘茶舉給眾人看:“凶手若想用暗器殺他,何必大費周章在茶內下毒,他做這一切的目的僅僅隻是想讓我們誤以為凶手在外麵作案,好洗脫自己身上的嫌疑。”

很明顯,凶手是先下的毒,而後趁金公子中毒渾身麻痹之時,直接取了他性命,做出一係列偽裝。

在座諸人聞言俱都陷入深思,對楚熹年半是驚歎半是佩服。金如海雙手緊攥成拳,追問道:“也就是說凶手還在金鱗閣內?!”

楚熹年頷首:“自然。”

廣平小郡王聞言莫名有些緊張,凶手就在金鱗閣內,那還了得?!他對楚熹年長施一禮,言辭懇切道:“楚兄斷案如神,還請務必查明真相,還金公子清白,還我等清白。”

謝鏡淵暗中盯著他們,試圖發現些蛛絲馬跡,然而一無所獲,自覺無趣的挑了挑眉。這種事果然還是交給楚熹年比較合適。

“在下自當儘力。”

楚熹年用帕子包裹住凶器,當著眾人的麵做了一個攥緊的動作。隻見箭矢除了沾血的地方露在外麵,剩下的位置都被楚熹年儘數攥入掌心:“此物過於細短,且周身鋒利異常。人體頭顱堅硬,凶手若用此物行凶,必然不好受力,掌心一定會留下傷痕,隻需看看在座諸位誰手中有傷,便可知曉真相了。”

他話音剛落,金鱗閣內算是炸開了鍋。其中最為激動的便是金如海,他恨不得直接衝上去挨個兒掰開眾人的手看個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