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三(1 / 2)

中秋節前,宮廷各司都在忙碌著明日的筵席,後宮無主,各司差遣都與皇帝稟報一聲。

藩王貢禮本是尋常事,前後送入洛陽城,大多收歸國庫或被皇帝賞給有功朝臣。禮單都會呈上皇帝案頭禦覽。

今年也不例外,禮部將禮單照舊送入紫宸殿後,皇帝就出事了。

林然匆忙趕入宮,就瞧見禮部尚書在殿外打轉,她幾步近前,嚇得老尚書魂魄都飛了,他俯身一禮道:“殿下。”

“尚書也辛苦了,回署衙去吧,今日之事就當作未曾發生,旁人知曉一個字就是大人的疏忽。”林然半囑咐半恐嚇一句,撩袍跨入寢殿。

禮部尚書頓覺吐出一口氣,攤上這麼件事也是他今日不幸。

殿內門窗四閉,此地並非太後曾經住過的寢殿,處處透著質樸,林然一踏進就覺得憋悶,吩咐人將窗打開,散散氣息,進榻前時,皇帝就醒了。

陳知意本非弱智女流,說是鋼筋鐵骨也不為過,她在血雨中走過幾十年,滿身殺戮,殺了不知多少人。她被林然嗬斥宮人的聲音驚醒,睜開眼睛望她,眸色沉沉,也並無病弱之氣,見林然近前,恍然一笑:“你十五歲那年回洛陽,我當你是洛卿轉世,確實動了齷齪的心思。”

林然腳步一頓,知陛下口中的‘齷齪’是何意,隻是動了而已,並未付諸行動。她在榻前站定時,陛下自己撐著坐起來,臉色添了幾分蒼白,並無大病之兆。

她先道:“陛下單純為了舊物而牽動心結?”

洛郡主舊物太多,多到數不清,林然不信是為一舊物就使她氣血攻心。

皇帝搖了搖頭,抬首就見林然擔憂的神色,麵部輪廓像極了那人。她漸漸地回過神來,語氣染了幾分雲端的縹緲:“我見到時間的最後寫下的手書。”

“長樂讓人送給您的?”林然皺眉,細細一想,又道:“她如何得來的?聽說洛郡主的住所燒得乾淨,怎會有隻言片語留下來。”

“她的字、我認識。”皇帝抿唇諷刺一笑,更顯得幾分無力。

林然不知如何安慰,餘光掃過一眼,周遭並無手書,欲退出去讓人去找,皇帝又喚住她:“林然,你可記得林肆對你說的話?”

“什麼話?”林然茫然,她忘得乾淨了。

“他說她有言留下,明皇不死、蘇氏不滅,江山不姓陳,永不可認我,手書上也提到了。”皇帝看著她,體內掀起一番徹骨的痛楚,摧枯拉朽般將她擊垮。

長樂與秦宛極為相似,誅心之舉,讓人厭惡。林然這般想著,便在榻前跪坐下來,揚首望著她:“阿涼說洛郡主是個豪爽之人,喜歡您,花了五年時間,鐵杵磨成針,讓您心動。她奔襲千裡救您,是無後顧之憂,而您不同,您一走,大周的門戶就破了,她會體量您。”

“豪爽?”皇帝喃喃出口,再見林然的容顏,她深吸一口氣,無力再開口。

林然明媚一笑,故作輕鬆:“她喜歡您嗎?”

這句話

,好像任何一人都能回答,陳隻意不知她何意,躊躇半晌,才點頭。

“她若喜歡您,就會想著讓您好好活下去,帶著她的想法與意誌。他日黃泉若能相見,您也能無愧於心,有臉麵求她原諒。”林然從未見過如此一蹶不振的皇帝,她好像失去鬥誌般,也失去求生的想法。

皇帝沉悶不言,透著深深的絕望,林然三言兩語並非神藥,起不到任何作用。

她急躁在心,抓住膝蓋處的衣襟,又道:“林肆說她並非恨您,隻是恨自己的無用,長樂殿下此舉,不過是讓您傷心罷了,您若自己亂了,突厥如何退,大周的國門若再丟了。見到她,您如何說?☆舊時光文學_☆”

“大抵是我無用。”皇帝輕輕一笑,累得眼角滑過淚水,林然動容,上前握著她的手:“陛下,何必妄自菲薄……”

“林然,我累了,你去外間走走。”皇帝拂開她的手,不願再同她說話,尤其是那張與洛卿相似的臉。

林然舌尖苦澀,站起身要扶著她躺下,卻見她自行躺下,並不需要她的幫助,她不知所措,瞧著她漸漸失去血色的臉頰,輕輕退出寢殿。

一出殿,臉色就沉了下來,眸色蘊著盛怒,大步往紫宸殿而去,陛下才剛醒來,身旁無手術書,想必還是落在見禮部尚書的紫宸殿裡。

入紫宸殿時,內侍僵持著不讓她進,她目光銳利掃過一眼:“我是何身份,不該進?”

內侍訥訥不敢言,擋著她的手臂又放下,這才放她入內,卻不敢任由她一人入殿跟著。

他是陛下心腹,林然由他跟著,走上禦案時,一麵問道:“陛下走後,可有人來過?”

“不曾。”內侍忐忑道。

林然在禦案上翻找,將摞好的奏疏都一一打開,又小心地放回原位,案牘上沒有找到,她俯身在地上找著。

紫宸殿寬闊,外間的光線照不進來,案牘之下,都是一片昏暗,恰好內侍跟來,她吩咐道:“去、尋盞燈來。”

話音方落,就在案下的角落裡看到一角,她伸手拽了出來,字跡不知是誰,然上麵殘存了幾滴鮮豔的血,多半是陛下留下的。

手書上所寫的是洛郡主與陛下相識相知到成親的過程,她細細去看,確有陛下提及的那句話,末尾有一句誅心之語:此生最大之錯,就是愛她。

林然的心揪了起來,久久無法回神,誰能接受心愛之人這般的彌留之言。

她長長歎出一口氣,從容地走出紫宸殿,不知這封手書的真假,思考一番,去找阿涼。

穆涼同她一道入宮,擔憂至微,先去看看她。

林然疾步入殿,卻見至微在榻上睡著,腳步一頓,輕輕走進殿,穆涼見她過來,猜測是有事,小心退出殿來。

殿外殘存幾分綠意,不敵秋日蕭索,枝頭上半黃半綠,已然是入冬之景。穆涼無暇觀景,見她手持一物,上透著點點血跡,猜測與陛下有關。

林然站於廊下,屏退伺候的宮人,低聲道:“阿涼可認識洛郡主的字跡?”

“見過幾次,你給我看看。”穆涼不自信,多年前的舊事哪裡能記得清楚,且洛郡主**前將自己的東西燒得乾淨,一件都未曾留下,若要比對,也是難事。

看過一番後,她斟酌道:“像是她的字跡,不過我對她不熟悉,你去問問舅父。”

“可,我讓人請他入宮。”林然急忙而去。穆涼站定身子,望了許久,想起那四字:殺人誅心。

長樂懂得陛下太多的秘密,也知她的軟肋,簡單一封手書,都能讓陛下大亂,還不知後麵有什麼。

隻是她存有疑惑,洛郡主的手書,如何會落在長樂手中?

若真的在她手裡,這麼多年都沒有拿出來,為何偏偏此時當作貢禮送至陛下麵前,是何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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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曆來身子康健,陡然病了,讓群臣揪了一把心,就連中秋夜宴都取消了,洛陽城內的賞燈節都不敢大肆遊玩。

林然也沒有回郡主府,林肆來後,仔細看過手書,麵色也添了分凝重,道:“字跡當是阿姐的,隻是最後一句話與她臨死前的心思不同。阿姐性子堅貞,做事果斷,從不言及後悔一事。與陛下的情事,都是她窮追不舍,就算被陛下所負,打落牙齒和血吞,不會大肆寫出來,然通篇幅的語氣,與她極像。”

“有沒有可能是仿造?”林然起疑。

林肆搖首:“不大可能,這片布帛是先帝禦賜恭賀她二人成親之物,布料柔和是其次,關鍵在於這種紡織在太後入主洛陽後,就失傳了。”

他對當年的事印象很深,該是阿姐之物,怪就怪在此物像是阿姐所寫,隱隱中卻又不像。

隻是那人,毫無懷疑,當作是洛郡主最後的絕望。

生死一事,洛郡主看得極開,為難的是整個家族,太後擇洛家開刀,也有幾分因為陳知意。於那時掌握幾十萬兵馬的女子,幾乎是第一人,她秉承先帝遺誌,讓人更加忌憚。

洛卿懂,他懂,陳知意更加懂得君心。

林然捧著手書,久久不語,她苦勸多時,陛下一言都聽不進去,她歎道:“我倒希望她絕情些,唯有絕情,方能活命。”

偏偏陳知意不是,她本是一塊木頭,被洛郡主雕成精致的木雕。

這封手書與洛郡主縱火**的心境無不契合,在就在於它可以落到任何人手中,偏偏不能落到陛下眼前,拿刀剜心之痛,幾人能承受。

晚間的時候,紫宸殿內奏疏堆積如山,她思索無果,讓人將奏疏搬去陛下寢殿。

太醫診脈,道是急火攻心,藥效甚微,還需打開心結。

林然應下了,欲見陛下,卻被攔在殿外,苦澀一笑,陛下竟連她都不見了。在殿下苦等多時,也沒有見到人。

亥時過後,她喚來王簡,將紫宸殿周遭都圍住,宮內外嚴防,免得讓人有機可乘。

秋日裡夜晚寒冷,她不好再等下去,強闖也不好,吩咐過後,她去穆涼處休息。未入殿就聽到稚子聒噪的聲音:“娘親覺得那個好看嗎?”

“嗯,好看。”穆涼的聲音帶著敷衍,依舊溫軟如水,林然輕輕走近,見到屏風後不願就寢的人,饒至榻前,望著至微:“你該睡了。”

“咦,你怎麼在這裡?”幾日未見她的孩子,有些詫異,睜著一雙眼睛,想起什麼,又道:“你來帶娘親走的?”

每回她過來,穆涼就會跟著她出宮,久而久之,習慣在稚子心中形成了。

“你自己一人睡。”林然示意穆涼隨她走,今日的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尤其陛下閉門不見人,明日若不上朝,隻怕朝堂會生風波。

本在被子裡躺著的孩子,聽到這句撇嘴道:“你怎地不講理。<ahref=://>舊時光文學</a>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