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一陣清風吹過水麵, 漾起粼粼微波。
四爺隻覺得懷中突然多了一縷幽香,少女柔軟玲瓏的身軀緊緊貼上他的,他匆忙間伸手去扶, 隻觸到幼蓁滑過的袖口。
低頭看,小姑娘臉漲得通紅, 眼裡羞澀懊惱, 瑩白纖細蔥管兒一般的手指緊緊攥住他胸前布料,像是抓住了最後的救命稻草。
“幼……”
“表、表哥!我不是有意的!”幼蓁立即從四爺懷裡跳出來, 眼睛驚慌睜大,手不停地擺, “表哥我就是崴腳了,這才沒站穩的。”
幼蓁感覺到右腳腳踝隱隱地痛,等會肯定要紅腫。她實在是想把方才的自己拎出來揍一頓,抑或是如今找個地縫鑽進去也好。
表哥會不會覺得她沒有規矩啊?連路都走不好,一點大家閨秀該有的儀態都沒有。
幼蓁欲哭無淚,雖然她知道自己規矩不好,但也不想剛見麵就在故人麵前出醜, 何況撞的還是四爺。
四爺皺起眉,瞧幼蓁站得顫顫巍巍的, 直接伸手去扶, 握住小姑娘的手腕。
一入手,隻覺得細得驚人,也不知小時候養出來的肉都去哪兒了。
幼蓁用力拽了兩下, 沒拽出來。
“躲什麼?”四爺嗓音冷硬, 手上動作愈發用力,“你自己能站得住嗎?”
“應該可……站、站不住。”幼蓁的聲音在四爺嚴厲的注視下越來越低。
四爺的目光不著痕跡地掃過幼蓁被衣裳遮蓋的右腳,眉心皺得更深:“走, 我扶你進船艙。”
“表哥等會兒。”幼蓁忙出聲道,她指指岸邊,“我的侍女就要過來了。”
方才宜春見江麵上寒涼,特地折回馬車給她拿披風,其他侍女們在車隊後麵清點箱籠,這才留下幼蓁一人上船。
宜春抱著披風上船時,瞧見自家格格似是站不穩,半靠不靠地被一名青年男子攙扶著。
她不認識這人,但觀其周身氣勢,也能猜出來,眼前這位應該就是來接人的四貝勒爺。
宜春忙彎腰請安,四爺叫住她:“免禮吧,先伺候你們格格穿衣。”
宜春怔怔起身,她頭回麵對這樣的貴人,難免緊張,動作僵硬地給幼蓁係好披風。
“表哥,讓宜春扶我吧。”眼前多個熟悉的人,幼蓁明顯鬆口氣,一手搭上宜春的胳膊,另一隻手自然而然地從四爺手心裡抽出來。
四爺隻覺手心一空,小姑娘已經穩穩靠在那侍女身上,朝他笑得溫軟:“表哥,我們進船艙裡吧,彆讓太太和姑爸爸等急了。”
四爺攥緊手心負在身後,示意幼蓁走在前麵:“你先進去。”
幼蓁“哦”一聲,身子靠著宜春,半蹦半跳地向船艙走去,速度極為緩慢。
四爺負手跟在後麵,瞧著幼蓁安然無事地進了船艙,才大步跟了進去。
一進艙門,佟大夫人瞧見幼蓁這副模樣,忙叫道:“哎呦,這腳是怎麼了?快坐下快坐下。”
幼蓁被扶著坐到佟大夫人身旁,苦著小臉道:“還不是因為這花盆底嘛!我才上船就崴了一腳,眼下連路都走不了了。”
佟大夫人著急忙慌地要去看幼蓁的腳,正好四爺掀簾進來,有外男在終究不便,佟大夫人隻好作罷。
“這花盆底還是要穿的。”佟大夫人摸摸幼蓁的頭,“等回了京城,咱們再練練。”
當著四爺的麵,幼蓁不敢說自己以後不穿,隻能抱著佟大夫人的胳膊撒嬌:“那太太讓人把它做的低一些,我走起路來肯定不會摔。”
“好好好,太太聽你的。”佟大夫人答應。
幼蓁高興了,親昵地靠進太太的懷裡。
四爺坐和幼蓁相對的位置,聽到這番對話,才知道幼蓁之前摔倒,居然是因為穿不慣花盆底。
這麼多年來,四爺還從未見過有人能平地摔跤,如今也算是開眼了。
小姑娘的嬌氣程度,比幼時更甚。
佟大夫人轉過頭來和四爺敘話,多是問皇貴妃娘娘的事。
四爺能答的都答了,聽皇貴妃娘娘諸事皆宜,佟大夫人心下安慰,又感歎一聲:“多年不曾回京,老身也實在惦念著娘娘,蓁蓁也是如此,早兩個月就鬨著要回京城,一直跟我說想娘娘呢。”
幼蓁之前為了這事和佟大夫人鬨脾氣,如今被佟夫人說起,也不覺得難為情,她鼓起臉道:“我就是想快點見到娘娘嘛,太太您彆不信,姑爸爸肯定也很想我的,想到茶不思飯不想的那種。”
幼蓁轉眸看向四爺,想從他這兒得點支持:“表哥,你說是不是?”
四爺不得不說,幼蓁這話有點誇張,但對上小姑娘澄澈明淨的眸子,四爺說的話就變成:“額娘確實時常提起幼蓁,一直盼著幼蓁回京。”
聽四爺幫自己說話,幼蓁得意洋洋揚起小臉,她就知道,姑爸爸最疼她了。
佟大夫人伸手點她鼻尖,惹得幼蓁在太太懷裡笑成一朵嬌豔的花兒。
禦船行了不到半刻鐘,就趕上皇貴妃的船隻。
侍衛們在兩艘船之間搭好橋板,這回幼蓁一個人走不了,隻能在宜春的攙扶下走上另一條船。
那拉嬤嬤早已在甲板上等候,看到幼蓁一行人,立即上前行禮,便瞧見幼蓁站立姿勢不對勁。
“格格這是怎麼了?”那拉嬤嬤連忙問。
佟大夫人代幼蓁回答:“上船時不慎崴了腳。”
“那格格快隨奴才進去,”那拉嬤嬤立即扶住幼蓁另一邊,又著小宮女去拿藥箱。
幼蓁一蹦一跳地進了艙門,抬眸就瞧見廳堂上首端坐的皇貴妃。
皇貴妃著一襲杏黃旗裝,姣好的麵容一如幼蓁記憶中那般親切,幼蓁瞬間就紅了眼眶。
她動了動唇,擠出顫顫泣音:“姑爸爸……”
皇貴妃騰地從榻上起身,快步上前接住幼蓁,饒是皇貴妃向來情緒溫和,這時也忍不住帶了酸楚:“蓁蓁……可算是把你等回來了!”
幼蓁緊緊抿著唇兒,杏眸戚戚,盈盈淚珠順著飽滿白嫩的臉頰往下落,哭得無聲無息,卻像似經了晝夜風雨的枝頭霜花,更加惹人憐愛。
十年不見,幼蓁對皇貴妃卻是沒有半點生疏,依然如幼蓁小時候那般親密。
“姑爸爸,幼蓁好想你的。”幼蓁被扶到軟榻上坐下,雙手緊緊抱住皇貴妃,眸含清淚楚楚可憐。
佟大夫人坐在一旁,也忍不住拭拭眼角。
皇貴妃輕拍幼蓁肩膀哄著:“姑爸爸都知道,姑爸爸也算著日子,就等你回來呢。”
這十年來,佟家人時常到蘇州來,幼蓁雖然不能和家人長伴,但叔伯兄長們都能見到。唯獨見不到皇貴妃,隻能收到皇貴妃的書信,隨信而來的往往是大箱大箱的賞賜。
“我好幾次想回京城,太太都不讓。”幼蓁委屈地嘟起嘴,瞥了佟大夫人一眼,轉頭藏到皇貴妃懷抱裡。
皇貴妃莞爾道:“那是為了你著想,等回到京城,你若想隨便出京玩,姑爸爸可是不允的。”
“我才不出去玩呢,我就陪著姑爸爸,哪兒也不去。”幼蓁抬臉輕輕蹭著皇貴妃的臉頰,像隻小貓兒似的黏人撒嬌。
四爺在外安頓好佟家的隨從,剛進門,就瞧見幼蓁這嬌滴滴軟盈盈的模樣。
“額娘。”四爺朝皇貴妃作揖行禮,皇貴妃抬手讓他起身。
“還記得你表哥嗎?”皇貴妃摸摸幼蓁的發頂,輕聲問道。
幼蓁抬眸看向四爺,輕聲答道:“記得的。”
她為了今日見麵,特地補了足足三日的功課,怎麼可能不記得呢?
幼蓁如今想起來都覺得手酸。
不過讓幼蓁感到幸運的是,四爺並沒有在皇貴妃這裡多加停留,而是來告退的:“額娘,皇阿瑪差人傳召兒子,兒子眼下得去禦前聽差。”
皇貴妃聽了忙道:“那你快去吧,彆讓皇上久等。”
四爺頷首,又朝佟大夫人行禮告退,臨出門時,似是不經意地看了幼蓁一眼。
小姑娘正盯著他,對上他的目光,立即露出一抹甜美的笑,雙眸猶似一泓清水,乾乾淨淨地盛著他的身影。
四爺出門後,那拉嬤嬤捧著藥箱上前,為幼蓁處理受傷的腳踝。
花盆底被拿掉,白綾褲腿上卷兩道,露出雪白纖細的小腿,足踝處一小片觸目的紅腫。
皇貴妃瞧見這傷勢,道:“這花盆底確實不好穿。”
幼蓁當即眼睛放亮,滿是希冀直盯盯地看著皇貴妃。隻要姑爸爸不讓她穿花盆底,太太也拿她沒辦法。
卻聽得皇貴妃接下來道:“還是要多加練習,摔幾次就能走穩了。”
無情的話語戳破幼蓁的幻想,她神情一黯,默默縮回去。
佟大夫人在旁說道:“此番真是辛苦四貝勒爺去碼頭接人,給四爺添麻煩了。”
佟大夫人看四爺才接到人就被皇上叫走,心裡難免有絲不安,擔心誤了皇上的差事。
皇貴妃知道皇上的行事風格,向來見不得人閒,笑道:“無事,皇上若有急事吩咐,早就安排奴才去尋老四了,哪裡會等到現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