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第 110 章(1 / 2)

深沉的夜晚, 店家門上掛起一個昏黃的燈籠,帶著鹹澀雨氣的風吹過空蕩無人的街道,老者拄著拐杖, 關上了通往來時路的門。

“江老, 這麼晚了, 眼見就要下雨,您這會兒過來我這兒是有什麼要事?”

坐在高高櫃台後麵的當鋪掌櫃驚訝的看向來者,他推了推鼻子上架著的琉璃眼鏡, 借助屋中燭光, 清晰的看見老者臉上的愁容。

“唉, 家中總有難念的經,我兒前些日子去了左州, 至今未還, 好不容易前些日子托人送了封信,還是要家中籌備一些銀糧送去。”

老者說著,從懷裡掏出來一個布袋,那裡頭放著沉甸甸的東西。

掌櫃顧不得與老者說話, 他直接從櫃台後站了起來, 從旁邊的小門走出, 親自攙扶老者,讓老者坐下。

老者出身江家, 那是左州有名的望族,雖說老者這一脈已經沒了先人的榮光, 但他兒子現在是左州的一個縣令。

這當官的人,怎麼可能缺錢呢?要家中典當寶貝才算完, 絕對不是小錢, 那這送來的寶貝, 也絕對不可能是普通的寶貝。

果不其然,那老者坐下後,很快就將布袋子裡的琉璃盞拿了出來。

這琉璃盞精美異常,上麵還雕有祥雲福字,顏色十分透亮。

如果是之前京城那邊沒有流出好看漂亮還價低的琉璃,這琉璃盞說是鎮國之寶都不為過了。

“此乃前朝琉璃王爺珍愛之物,若不是一時手頭拮據,老朽也不會將它典當。”

掌櫃來來回回的看,一臉驚歎,“不愧是那位王爺的喜愛之物,可真是美輪美奐的絕世珍品。”

江老臉上露出一絲笑,能得此寶貝,可見他祖上確實十分不凡。

可惜現在這東西也不值錢了,江老想到這兒,笑容又收了收,早知道琉璃會那麼常見,他早年間一定將此物賣出去。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隻能找當鋪來往外當。

“黃金五千兩,死當。”

黃金五千兩可不是小數目,但其實這已經是賤賣,但凡是之前廉價琉璃沒出現,這東西都能喊上黃金萬兩的價格。

而現在,即便是五千兩黃金,掌櫃的都皺了眉頭。

“三千兩,不二價。江老我跟您說實話,這還是因為此物曾經在前朝王爺府上,算是有名有姓的物件,那些有錢的貴人不看重東西本身值多少錢,要買就是買這物件的前世今生,這才能叫上三千兩黃金的價格。”

如果是普通的琉璃器,能上一千兩黃金,那都得是特彆好的東西。

要知道官府現在往外賣的琉璃物件,這麼大個的也不過千兩黃金,還能定製,顏色還能挑選。

江老皺了眉,三千兩黃金,能買多少糧食?

現在明州的糧食,最差的要三文一斤,品質好的封頂二三十文。

給他兒子的糧食肯定不能太差,不然就會害了他兒子,中間價格也要個七八文啊。

三千兩黃金換成銀子,要去除各種損耗,到手絕對沒有三萬兩白銀,大抵隻有兩萬出頭,此刻換成銅錢,又要被人壓價損耗,到手的銅錢,大抵隻能買個三萬擔的糧食。

三萬擔,普通人看來就是一個遙不可及的數字,但是對於一個縣城,還是接受了四周流民與他地糧食的縣城來說,太少了。

但也不是不行,至少能先撐過一段時間。

江老最後還是鬆了口,掌櫃見他想了半天還是點頭,心裡有些遺憾。

早知道他就要價再低一些了,現在這個價格,竟然還沒到江老的底線。

但是這生意就是一錘買賣,定下就不能隨便改,否則當鋪的名聲就全毀了。

拿著錢往家裡走的江老,甚至不敢抬頭看天,任憑大風刮到臉上,小雨滴如同石子一樣,砸的人生疼。

等回家時,老妻為他留了一盞燈,江老進門,大開的門帶進了凍人的冷風。

正值此刻,天降雷霆,一聲巨響,雷光照亮了江老有些呆滯的臉。

老妻趕忙上前,低聲問道:“東西可當了?”

江老點點頭,走進門去,掏出了懷中沉甸甸的一張銀票。

“可以去錢莊兌銀,武兒人脈廣,將此物明日交給他,讓他去做,儘快換成糧食送到左州去。”

“這可是三千兩黃金!”

老妻拿起銀票看了一眼,她不認得太多字,但是銀票上的字她還是認得的。

“這麼多錢,你真的信任你那個侄子嗎?”

“不然怎樣,你我去籌備錢糧嗎?等咱們的錢糧送到,怕是吾兒都要下大牢,秋後問斬了!”

江老自然也不信任江武,可是此刻身邊已經無可用之人,孩子又遠在左州,等著這些救命的錢糧。

他們彆無選擇。

“武兒日後前程,還有賴他堂兄,況且他父母都在咱們手上,若是他不能如約送到糧食,豐兒出了事,那我們老兩口也不必活了,死之前必定要拖幾個人下去!”

江老眼底閃過一絲狠光,意思就是將自己的親弟弟一家作為人質,要求侄子去辦事。

老妻點點頭,此刻為了他們的兒子,他們已經放棄了遵守世俗的規定,反正他們的兒子也已經違反了規定,不是嗎?

“可恨那天王,斷了吾兒財路,還想要吾兒性命!”

如果有外人在這屋裡,聽到這話,必定會呆立當場,誰能想到平日裡和和氣氣的江家老爺子與老夫人,竟然會說出如此不講道理的話。

他們更無法想象,那個所有人眼中優秀的江家兒郎,科舉入朝為官,到左州任縣令的江豐,先前竟然給外族人辦事斂財,後來朝廷平了草原,端了草原埋在大莊內部的線,他竟全身而退了。

隻是當時躲了一災,後續的災難卻無法躲過,誰都沒想到左州竟然會又有災情。

將糧倉裡的不少錢賣給外族,賺了不少錢的江豐,根本沒辦法在災難麵前將窟窿堵上。

若是平常,他動用一下人情關係,也不是不能勉強度日,大不了就是讓那些庶民少吃兩口,省一省!

可誰知道,今年旱災剛起,朝廷馬上就開始命令各地開放糧倉,隨後又讓明親王帶領禦史與欽點官差,到左州巡查。

這要是撞到對方手裡,不死也得脫層皮。

更不要說,按照大莊新上來那位女帝的性格,他所作所為若是暴露,那就是身首異處的下場,甚至可能連家中三代都被影響到。

以上種種,讓江豐嚇得一身冷汗,趕忙送信到家中,讓家中人為他籌備錢財,度過一劫。

隻要明王什麼都查不出來,他就是最安全的。

沈瑉玥會被他這些手段糊弄過去嗎?

如果光沈瑉玥自己一人過來,或許會,因為她畢竟沒有太多處理這方麵事務的經驗,雖然已經儘所能的去耐心核查了,但難免會有疏漏之處。

不過這次她不是一個人過來的。

秦淑君和楊可卿,都可以幫她找到問題所在。

她們也沒什麼經驗,但是她們是學霸,對統計和數字非常的敏銳。

一旦有人在她們麵前做了假賬,她們很快就能揪出來了。

江豐就是被秦淑君給揪出來的,他的賬本是後續做好的,錢糧好籌備,送過來也挺快,但是賬本不是那麼容易就能做好。

準確來說,是一本假賬假到天衣無縫的賬本。

秦淑君隻需要翻一翻賬本,就能發現哪裡有貓膩了。

其後楊可卿又去當地核對了一下物資,也很快發現了物資上的不對勁,多了或者少了,都代表又有問題。

一身虱子的人,稍微查查就會露出馬腳。

沈瑉玥之前去明州的時候,就曾經處理過一些貪官汙吏,那些貪官汙吏是利用朝廷政策在一地掠財。

當時她就覺得自己的三觀被刷新了,在皇宮中長大,滿耳朵都是大莊盛世天下學說的她,聽的是忠君愛國的口號,看到的是一個個滿嘴要為國為民讀書的學子。

但是外麵的現實會告訴她,理想主義者有,但是很少。

大多數人都是無法控製自身貪欲的普通人,坐在一個伸手就能碰到錢的位置上,很少有人能克製住自己的欲望,保守底線。

“貪是罪過,但不是大罪,每個人都想過上更好的日子,本王能夠理解。”

麵對被抓起來後,還整日裡喊冤,不願意認罪的貪官,沈瑉玥親自跟他說了一番話。

這話說完,披頭散發像個瘋子一樣的江豐,馬上就就用充滿希冀的眼神看向沈瑉玥。

並且連滾帶爬的到沈瑉玥跟前,伸手想要拽住沈瑉玥的裙擺求饒。

沈瑉玥後退半步,用清冷的目光盯著他。

江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後開始訴說自己的不易。

“殿下,罪臣家中貧寒,雖說是出身江姓大家之後,但罪臣讀書的時候,家中就隻剩下些許田地,是父親苦心耕種,母親日夜繡花,才讓罪臣能考取功名。罪臣家中,隻有罪臣一個孩子啊!若是罪臣死了,那家中老父老母怕是都要隨罪臣而去!還請殿下開恩,放過罪臣吧!”

說的可真是聞者傷心聽者流淚,動人心魄。

可是沈瑉玥沒有絲毫的動搖。

“誰人沒有父母,誰人不是子女?你覺得自己死了,老父老母受不住,那你貪了百姓的口糧,害得百姓一家老小餓死街頭的時候,你怎麼不看看他們的老父老母,他們的孩子呢?”

沈瑉玥是越說越氣,她抬腳衝著江豐心口就是一下,將江豐踹倒在地,疼的半天爬不起來。

“本王今日來,是想告訴你,既然你的罪行已經被查出來,就不可能善了,你如果真的心疼老父老母,看重家族名聲,就老老實實的交代了,或許陛下開恩,不會讓你連累父母慘死。你若是不交代,等暗部將你做的事情一一查明,屆時就是神仙下凡,也救不了你!”

沈瑉玥今天來不是跟江豐談心來的,她就是要撬開江豐的嘴。

江豐伏在地上,頭發擋住了臉,讓人看不見他臉上的神情。

他一言不發,像是在做激烈的內心鬥爭。

沈瑉玥沒有時間跟他慢慢磨,她伸手,從身後跟著她的楊可卿手中拿過一個東西,扔到了江豐麵前。

江豐在看到那個東西後,下意識的急速後退了一大段距離,想要儘可能的遠離那個東西。

看到他的反應,沈瑉玥被氣笑了。

“本以為你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看來你很清楚它是什麼玩意!你自己都避之唯恐不及的東西,你竟然拿來販賣給他人,你這是故意在殺人!”

她氣的上前想要再踹江豐一腳,身上還有一陣陣痛感的江豐蜷成一個球,不敢反抗。

楊可卿卻上前,攔住了沈瑉玥。

“殿下,他活著還有用。”

沈瑉玥聞言,長出一口氣,壓下了心頭火氣。

她震了震衣袖,恢複成端莊優雅的明王模樣,任誰都看不出她剛剛才怒極打人。

“老實交代,這東西到底是從哪兒來的,你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縣令,誰會將這東西給你?”

“是,是小的尋來的,那東西實在賺錢,小的貪財,這才……”

江豐也不敢再自稱“罪臣”了,打著哆嗦回答沈瑉玥的問題。

看上去好像被嚇破了膽子,實際上非常的不老實。

沈瑉玥給了楊可卿一個眼神,楊可卿點點頭,表示這件事她會接手。

隨後沈瑉玥離開,隻是臨走前,她將腰間長劍卸下來,遞給了楊可卿。

那是之前沈玉耀賜給沈瑉玥的帝皇佩劍,鎮國劍。

鎮國劍,如帝親臨,可斬貪官汙吏,不必與朝廷細說。

楊可卿握著鎮國劍,手指輕顫,隨後她蹲下身,看著江豐。

江豐的眼神透過黑色的發絲縫隙,直直的看向牢門,一直到沈瑉玥離開他的視線,他才稍微放鬆了些許。

他是真的害怕這個明王,明明年紀不大,但是身上卻殺氣騰騰的,每次明王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時,他都覺得對方是在看一個死人。

“江豐,你想死嗎?”

江豐連忙搖頭,他不想!他不想死啊!

他做了那麼多,不就是想要活下去,而且是更好的活下去!

“不想死的話,你就如實告訴我,柳暗花你到底是從哪兒得來的。”

江豐怔怔的看著楊可卿,他突然想起來這個人是誰了。

他見過的!他……

“噗!”

一個微不可查的聲音響起,隨後江豐太陽穴出現一個血洞,人的表情定格在最後那個想要開口的瞬間。

而楊可卿則第一時間抽出長劍,往牢門外擲去,寒光劃破黑暗,鋒利的劍刃劃破了來者衣袖,落下一道血痕。

隨後一道暗光閃過,楊可卿從牢門出來的時候,地上隻有直直插著的鎮國劍,以及一塊沾了血的夜行衣碎片。

在不遠處巡邏的獄卒跑過來,見京城來的大人捏著碎片出身,而牢裡的犯人已經倒下沒了生息,均是一驚。

“捉拿刺客!”

獄卒一聲喊,原本寂靜的大牢突然就熱鬨了起來。

楊可卿看著那些匆忙趕來的獄卒,眼神陰沉沉的。

這地方顯然藏著一些絕對不能讓她們知道的秘密,並且敵人遠不止一個。

沈瑉玥此刻還沒有走遠,過來的時候是一路小跑,她看著屍體,與楊可卿同樣臉色陰沉。

“我這就去信給陛下,告訴陛下此事,看來左州這個地方,經曆了幾次清洗後,還是不乾不淨的。”

人死了不代表線索全斷了,江豐這個人謹慎膽小又貪財的很,他絕對不會隻留下一處後手,背後的人挑了這麼個人當手下搞事,必定會被江豐利用。

“殿下,屬下辦事不力,讓江豐死在了麵前,還請殿下降罪。”

楊可卿比沈瑉玥更生氣,因為她覺得這件事可能和她父兄有關係。

她已經家破人亡,而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一部分是楊成業的貪,一部分就是柳暗花!

她若是不能將幕後之人揪出來,如何對得起自己前半生的安穩?

“這並不是你的錯,是我沒能將敵人儘數拔除,讓他們鑽了空子,查案的事情還是得交給精於此道者,你給暗部傳個話,盯緊這些獄卒。”

沈瑉玥沒有責罰怪罪楊可卿,這件事本來就和楊可卿沒關係。

甚至因為她的一時疏忽,差點兒楊可卿就死在獄中了。

畢竟那個隱藏在背後的人能暗殺江豐,就可以暗殺掉當時和江豐距離很近的楊可卿。

這樣看來,那背後之人並沒有將事情鬨大的意思,隻是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

可是柳暗花已經害了那麼多大莊子民,甚至還悄無聲息的侵入大莊,如此危險的事物,可不是一條人命就能掩蓋過去的。

聽了沈瑉玥的話,楊可卿眸色更加陰沉了些許。

專業的人是誰?指大理寺的人嗎?

楊可卿承認大理寺的人查案很厲害,但是當初江朱韜查案,不就沒有查出來,究竟是誰將柳暗花下到她兄長身上嗎?

若不是後來石采文自爆,或許這件事就變成一個懸案了。

所以,指望朝堂內的人,不如指望自己,畢竟朝堂之中有自己運轉的規則,每個人都隻能遵守規則,不能逾越。

大理寺的人也是如此。

楊可卿想到這兒,突然意識到她應該去找一個人,那個人想必手中有更多和柳暗花有關係的情報。

於是在沈玉耀拿到了沈瑉玥傳來的書信時,遠在西北關的石采文也拿到了楊可卿傳來的書信。

石采文一看到那封信的署名,直接笑出了聲。

西北關中,石采文身邊的得力助手,來自於佛國的少女蘇丹對石采文突如其來的放聲大笑很是好奇。

“姑娘在笑什麼?可是舊友送來的消息,讓姑娘很是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