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康熙不許他們爺倆對視,不許給任何提示或者詢問,隻循著本心而答。
弘暉無奈,隻能硬著頭皮答:“孫兒與阿瑪如阿瑪與您一樣,素來父子情深,相互信任。孫兒猜,阿瑪的回答應該是肯定的,且還免不了外孫兒美言幾句。”
康熙點頭:“看來非但知子莫如父,反過來,知父莫若子。的確,你阿瑪對你期許頗深,就好像當年朕對你二伯一樣。常說大清有此太子是自己的福分,天下的福分,結果……”
康熙目光深邃,仿佛透過悠遠的時光,想起那些跟胤礽父子相得到漸生裂痕、互相防備再到父子反目,兩廢兩立的曾經。
最後眼眶微紅,喟然長歎。
言說也是元後沒得早,自己在胤礽年幼的時候又忙著打三蕃、征鄭氏。以至於雖說親自教養,但太子其實對索額圖更加倚仗。
父子兩個的想法、生活習慣等頗有不同,又沒有個人居中調解,以至於隔閡漸深。
太子到最後竟嫌棄他這個皇阿瑪在位時間過長。
血淚經驗就在眼前,他且盼著胤禛父子能引以為戒,妥善處理好父子關係。
“畢竟儲位更迭關乎到江山社稷,斷不可輕言預立。朕運氣好,胤礽之後還有你這個得力的接手。你若……可就未必有這個好運氣了,萬萬謹慎啊!”
康熙拍著胤禛的手背,如是說道。
胤禛含淚點頭,保證日後若真跟兒子之間有了什麼齟齬,就多聽聽他跟福晉與文武大臣們的想法。
妥善處理,不讓悲劇重演。
弘暉也說要謹言慎行,戒驕戒躁。以二伯為戒,爭取揚長避短。
如此,康熙才艱難點頭。
又說自己乏了,將他們兩父子給攆了出去。
從白日到黃昏,他就這麼斷斷續續地見了許多人,叮囑了許多。一直到暮色四合,才再提不起絲毫力氣,隻在滿堂兒孫的留戀不舍裡,慢慢閉上了眼睛,緩緩垂了手。
隨時伺候在他身側的太醫瑟瑟縮縮地跪下,悲愴地高喊了一聲:“皇上賓天了!”
滿堂皇子皇孫們悲痛大哭,聲震屋瓦。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三日,上大漸,戌時,崩於暢春園寢宮,年六十九。
因為前頭康熙親自操持著給胤禛辦過生辰宴,命其穿龍袍、同坐龍椅,還早早地給取好了年號。是為雍正,意思是祖宗社稷交給雍親王才是最正確選擇。
讚譽不可謂不高。
再加上胤禛早幾年便全麵監國,名正言也順。康熙自感不治的時候,除諸皇子外還召了不少滿漢大臣傳諭四阿哥繼皇帝位。
讓胤禛這個皇帝位來得沒有半點疑義。
自然而然的,也就不像淑寧夢中般,還得秘不發喪、關閉九門,直到康熙遺體成功運回紫禁城乾清宮後再頒布遺詔之類。使反對派們各種添油加醋,鬨騰得疑雲四起,連雍正繼位合法性都被質疑了數百年。
十三日一更的事兒,二更消息就傳到了一等公府。
嘩啦啦。
淑寧手上一個用力,就將念珠的係繩給拽斷了,圓溜溜的念珠子掉落一地。
可此時此刻,誰還顧得上那些個末節啊?
淑寧隻無限緊張地看著自家三兒子,問了些個前幾日還好好的,怎麼突然人就不行了的話。還抹了兩滴淚,接著就讓:“前幾日不還說皇上有所好轉,怎麼就……嗚嗚嗚,怎麼好好的就?”
淑寧哭,趕緊讓闔府都忙碌起來。
主子丫鬟的,都得去釵環、換素服。禁鼓樂喧嘩,絕酒肉。連門口的大紅燈籠都得摘下來,換對兒素紗的上去。虧得她們府上還保持著老滿洲的習俗,對聯之類都是白地兒。否則的話,也得換了去。
確定一切穩妥,再無錯漏後,虎宵才扶著自家額娘往主院:“回頭大行皇帝遺體運回乾清宮,額娘跟嫂子們還得往宮中舉哀呢。又忙又累,這會子您可得休息好了,否則仔細回頭沒精神了。”
淑寧嘴上答應得好,可實際上怎麼睡得著啊?
誰能想到呢?
現實都已經跟夢中差了十萬八千裡了,兜兜轉轉之間,康熙卻還是崩於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三日戌時。
初初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淑寧心中便是五味雜陳,甚至有點宿命難逃的複雜感。
夜裡翻來覆去睡不著,恍恍惚惚間,就夢到以前那預知夢中的內容。以至於她半夜睡不著,點著燈默默勸慰自己。
不會的。
就算康熙依舊夢中那個時間去世,但一切都已經大有不同。有那生辰宴,有這幾年四阿哥全麵監國,朝野之間對四阿哥繼位之事早就有了共識。
也全體支持,沒有任何反對之聲。
那麼自然而然的,大外甥也無需使出夢中那般激烈手段。連前麵當過牆頭草的、暗戳戳加入八爺黨的,都未必會被狠狠收拾,更何況她這個親姨母呢?
如此這般默默安慰自己到天明,自然滿臉憔悴。
嚇得虎宵跟格佛賀妯娌幾個連忙勸慰,淑寧能說什麼呢?隻強笑:“我也是擔心四阿哥,早些年先皇後去的時候那孩子就悲痛欲絕,形銷骨立。如今大行對他賦予曆朝曆代皇帝對儲君都不可能賦予的信任,連朱元璋的懿文太子都望塵莫及。四阿哥萬般感動,與大行皇上正父子相得。”
結果,好好的,驟然失去慈父,他這心裡定然萬分悲痛。
淑寧可還清晰的記得,上個月四阿哥生辰宴的時候,眼角眉梢之間的幸福與滿足。
順著這個思路這麼一想,原本的搪塞之言還越發情真意切起來。
說著說著就掉了淚兒。
還不顧兒子兒媳勸阻,步履蹣跚地進了廚房,親自和麵做了些個牛奶花卷,還調了點涼拌小菜。料想大外甥還在暢春園,跟文武大臣們商量著如何將大行皇帝遺體運回紫禁城。
她還命人備車,身著素服,在虎宵陪同下往暢春園給胤禛送飯。
那個執拗勁兒喲!
虎宵等人百勸無果,隻能由虎宵親自陪著,帶著食盒往暢春園。
但是臨行之前,虎宵就把醜話跟自家額娘說在前頭:“皇帝大行,等著四表哥處理的雜事兒多著呢,未必能有空見您。兒子……”
淑寧不悅擺手,徑直打斷他:“你無需聒噪,若你四表哥不見,我就托人將東西交給你虎頭表哥,讓他代為轉達與敘述關懷之言。好歹勸一勸,略儘心力,然後就與你回轉府中,絕不食言。”
虎宵悻悻,心說兒子也是為了您好啊!
這時節莫說您,就是德妃娘娘我那姨母,四表哥親額娘過去,他都未必能撥冗相見。
可事實證明,胤禛不見誰,都不會不見他姨母。
聞聽姨母大冷天的從一等公府跑過來給他送飯,卻被隔在了暢春園門口苦等著。四阿哥整個準皇帝都不好了,連忙訓斥:“沒眼力架的蠢奴才,這還用巴巴過來問麼?日後再有類似情況,先把夫人請進來,好茶好點心的侍奉著,然後再報進來。”
“這麼冷的天氣,怎能讓姨母苦等?萬一她受了風寒可怎麼了得?”
介於自己實在脫離不開,胤禛就讓身邊的首席大太監蘇培盛親自去接,再奉上塊隨時可以出入宮禁的令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