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1 / 2)

今夜的雪下得小了些,偶有冷風掠過,激起一陣陣顫栗,燈簷搖曳之下,依稀可見院中光景。

暮色深寒,細雪飄零。

現下已是寅時了,我雙手環抱成一團靠著柱子半瞌半睡,用不了多久,又被寒意凍得徹底清醒過來。

我揉了揉眼,將衣襖裹得更緊一些,雙手捂緊嘴小心哈出幾口熱氣,隨即謹慎地合上,萬不敢大口呼吸,否則,若是讓寒氣侵入咽喉,隻怕又要忍不住咳嗽幾聲。

我這咳嗽之症,畏風也畏寒,畏怒且畏憂。

我能夠清楚地感受到,這些天身體的病狀愈發嚴重,益清丸似乎也正漸漸失去效用,如此這般下去,我恐怕是沒有多久好活了。

我邊磨搓著手,邊望向院中漫天飛雪,以前從未想過,原來燕都的冬日竟是如此難熬。

不多時,一人影撐著油傘從側門走入,我連忙提燈籠站起身,待到離得近些,才看清來人正是青梔。

“姑娘,我來替你,你早些回去休息吧。”青梔收起油傘遞與我,又接過我手中的宮燈,輕聲溫婉道。

按規矩,我至少還應當值守一個時辰,青梔這般照顧我,倒叫我愧意難當。

人總不會無緣無故地對另一個人好,有所付出就必然有所圖求,正如我當年一心一意追逐季桓遷就季桓,便是為了讓他多看我一眼,為了與他一生一世舉案齊眉,雖然終究也隻是妄求。

“青梔,你大可不必這樣幫我。”

我到底沒能忍住,輕輕咳嗽了一聲,我並不知青梔想得到什麼,也著實沒有什麼能給予她,我已經自身難保,目之所及皆是灰暗,不見燈火,亦不見光明,不知如何去往前路,亦不知何處才是歸途。

青梔笑意溫和:“姑娘,你身子不好,回去歇著吧,我隻是在做分內之事,你無需多想。”

她說著便提起燈籠,繞過我往裡走,我微微抿唇,沒再推辭,留了句“多謝”,撐起油傘,踏入茫茫夜色。

我的偏間就在秦霄殿隔壁,拐個彎走幾步便到了。

屋子裡沒生炭火,貫是陰冷逼人,我反手合緊門縫,點亮油燈後直奔床頭,窸窸窣窣好一陣,終於翻出一個白玉色的藥膏盒。

這是我為數不多的好東西,上次沒舍得往手上抹,這回卻不能再吝嗇了,我將玉盒藏進袖中,輕輕吹滅油燈,摸黑往外走去。

白玉膏雖為皇宮珍品,但以李恪的身份,想換出一盒也並非難事,可說到底,他是替我頂罪而傷,若不做些什麼,我實在於心難安,況且,有些話,是該當麵說清楚了。

縱然他顧念舊情,我也受不起如此大恩,畢竟我和他,早已不複當年。

為了更隱蔽,我出門時沒有撐傘,隻披了件覆了層薄絨的鬥篷,扣上帽子尚能遮住些風雪。

此時已是下半夜,最不易被人察覺,距天亮也還有一段時間,如果一切順利,應當能及時趕回。

皇宮主道內外皆有值夜的羽林軍來回巡守,我專程選了條小路,原本僻靜的偏巷失去燈彩照射,顯得更加黑暗恐怖。

巷道積雪常年無人清掃,每踩一步都會發出“咯咯”的聲響,在這樣漆黑幽靜的長夜中,聽起來格外怪異刺耳。

我壓住心中的懼意,隻管低著頭快步前行。

大概由於少時經常同李恪廝混的緣故,我的膽量在閨閣女子中算是極好,我以前是從來不畏懼黑暗的,但自從一年前的那個夜晚過後,我便依戀極了光明。

我仍然記得皖牢中潮濕的空氣,陰冷的牆麵,還有那淬進了骨子裡的黑暗。

皖牢是季桓的私牢,設於宮外,由他一手培養的“血衛”親自鎮壓,用於審問刺客,死士或者一些不便公諸於眾的秘案。

我當時也不知為何,莫名其妙就躺在了皖牢的暗室中,那是一間很小的暗室,沒有燈,且四麵都是銅牆鐵壁,透不進一絲光線,我努力適應了很久,卻連自己的五指都無法識清,我害怕地大聲喊叫,可所有的聲音都似乎被牆壁擋了下來,隻餘空洞的回響。

沒有人回應,沒有人管我,最後我隻能蜷縮在牆壁一角,靜靜地等待,不知等了多麼漫長的日夜,才隱約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

事後姑母告訴我,我消失了整整三天三夜,是季桓的血衛誤捉了我,但這隻不過是明麵上的說辭,真正的原因是姑母當時動用死士控製住了蘇穎,於是季桓便派血衛囚住了我,以作脅製。

我可能此生都無法忘記那個暗室,陰森,死寂,壓抑,伴隨著無儘的惶恐,連感知都被吞噬,這是一種精神上的酷刑,若我再多待上個十天半個月,說不定就會崩潰而亡。

我步子邁得更大些,很快穿過小巷,右拐走了將近一刻鐘後,終於停了下來。

禁衛營就在前邊了,兩個大石獅子旁,分彆都有羽林衛看守,我將兜帽拉低了些,掏出早準備好的銀錢,細步走上前。

“什麼人!”守衛眼尖,還未靠近便已看到了我,當即厲喝一聲。

我心下一跳,行至石階處微微福了個身,溫和道:“兩位大哥安好,奴婢是蘭苑姚嬤嬤的丫鬟桃夭,受嬤嬤囑托為李大人送膏藥,還望兩位大哥入內通稟一聲。”

依那日情形來看,姚嬤嬤與李恪關係匪淺,若我所料不差,搬出她的名號應當是有用的。

果然,兩名守衛互看了一眼,表情將信將疑,顯然他知道自家統領同姚嬤嬤的交情,也知道李恪今日受過棍杖之責。

我更進一步,將那袋分量不輕的銀錢悄悄塞入其中一名守衛的腰間,輕聲細語:“兩位大哥通融通融罷。”

那守衛眼神閃爍,大掌掂量掂量銀袋,而後頗為滿意地看向我:“行,你先等著,待我向李統領通稟。”

我退後兩步,彎了彎身:“有勞了。”

沉重的銅門打開又合上,我站在原地耐心等待,憶及上回桃夭對李恪熱絡的模樣,想來見他一麵應是不難。

沒過一會兒,守衛便低著頭匆匆走出,麵上有些尷尬:“姑娘,李統領已經睡下了,不如你改日再來吧。”

我微微一愣,睡下了?

他剛受了二十杖責,也能輕易入睡麼?

我疑惑地抬頭,恰看到另一守衛眼中一閃而過的驚訝,便明白了這不過是李恪的托詞。

也對,再怎麼說桃夭也是個未婚配的女子,深更半夜私下來見他,的確不妥。

我微抿下唇,先前焦躁忐忑的心情漸漸安定下來,也罷,既然見不到便不見了,他養好傷最重要,那些話,什麼時候說都是一樣的。

這樣想著,我又將白玉膏抽出來雙手遞過:“既然如此,便勞煩大哥將這膏藥轉交給李大人,畢竟是嬤嬤一片心意。”

大約是見我識趣,那守衛答應得很是爽快:“放心,這個沒問題。”

他正欲接下時,忽而從旁冒出一人,徑直伸手搶過玉盒,聲線帶著北方將士特有的粗獷:“這是個啥子精貴東西?”

我稍稍偏頭,隻見一個滿臉絡腮胡的壯實大漢捧著玉盒左瞧右瞧,惹得旁邊的守衛抱拳行禮:“袁將軍。”

我見狀也連忙跟著福身:“見過袁將軍。”

袁將軍瞅了我一眼,揚起玉盒道:“這咋回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