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 25 章(2 / 2)

我斂下眼睫,將欲起身,竟覺一陣頭暈目眩,差點一個跟頭栽進灶坑中,雙手下意識扶住灶台,好半晌才穩住心神。

我輕輕歎息一聲,抻長身子打開鍋蓋,拿起一旁的大勺往桶中舀水,蒸騰的熱氣翻滾而上,衝麵而來,一時間暖意升騰。待灌滿一整桶熱水,我方才直起腰身,用手背擦去臉頰處粘黏的蒸氣,合上桶蓋,雙手提著搖搖晃晃往外走去。

大概是因為連日來攝食過少緣故,我幾乎使不出什麼氣力,每走幾步都得歇上一歇,再加之冬日雪滑,更為小心翼翼,唯恐頭重腳輕摔倒在地。

原本短短一截路程,硬生生被我走了兩刻鐘才堪堪抵達,將至門外,還未等停歇,便聽到孫杏紅諂媚的恭維聲:“薔薇姑姑放心,長公主的意思奴婢明白了,取膳這種小事哪兒能勞您費心,以後儘管吩咐便是……”

我身子一僵,枯唇緊抿,薔薇是扶淑長公主的近身侍婢,回憶起長公主那日的眼神,她分明是恨極了我,今日薔薇親自來此,莫不是長公主已經知曉我被貶入了禦膳房?

也對,這世上從無不透風的牆,即便季桓宮中消息森嚴,又怎能確保萬無一失?扶淑若是有意,隻需差人打聽一番,自然什麼都知道了。

思及此處,我眉間褶皺漸開,心中反倒平和下來,總歸我已經混成了這幅模樣,再無非便是一死,儘管我一直掙紮著夾縫求生,可命數這東西到底由不得我來掌控。

我想活著,但事實上,死亡於我而言,才是最好的解脫。

我重新提起木桶,輕輕推開門,低頭走了進去。

院中頓時沒了聲音,不過一會兒,孫杏紅便反應過來,當即拉下臉開口訓斥:“怎麼來得這麼慢!”

我垂眸淡聲道:“路上雪滑,故而耽擱了一些時辰。”

來禦膳房的這些日子,我幾乎沒怎麼正麵對上過孫杏紅,她之前從未主動找過我,這次突然差遣,或許便與長公主有關。

孫杏紅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眼,怪聲怪氣:“到底是嬌生慣養的主兒,當真受不得半點磋磨。”

聽著她的冷嘲熱諷,我麵上無半絲波瀾,隻動了動嘴皮:“姑姑說得是。”

孫杏紅啐了一聲,手中的鞭子驟然甩在我腳側:“還不快把熱水倒進缸中,磨磨唧唧的,糊弄誰呢。”

我腳踝狠痛了一下,大約是破皮了,麵上卻不顯,抿唇提起沉沉的木桶,走向院中橫著擺成一排的大缸。

“孫姑姑,”一旁看了半天好戲的薔薇若無其事開口:“徳淑殿還有要事,就不耽誤孫姑姑調教婢子了。”

孫杏紅連忙恭身相迎:“薔薇姑姑好走。”

我聽著她們的動靜,費力將木桶抬高,默不作聲往缸裡倒水。

隨著一行人遠去,孫杏紅又掂量著那根鞭子來到我身側,此時院中除我與她外,再無旁人。

她陰惻惻笑了兩聲,麵目甚是詭異,忽然,隻見“唰”地一下,耳邊劃過鞭子與空氣摩擦的疾厲聲,背脊處頓時傳來火辣辣的疼痛感。

木桶應時而落,我猝不及防,差點失聲痛呼,終究忍了下來,隻咬牙輕“嘶”,下意識瑟縮幾步,雙手環抱,防護性地擋在身前。

孫杏紅神態頗有些快慰:“還以為陛下有多顧念舊情,原來隻不過是青梔的主意,”她捏了捏鞭子:“太後那老妖婆恐怕怎麼也想不到,自己千嬌萬寵的外甥女有朝一日會任老奴隨意抽打吧?”

緊接著又是狠狠一鞭,甩落在左手臂膀上,我整個人險些跌倒在地,目光卻蘧然銳利起來,抬頭死死盯著她,嗓音粗啞:“太後乃陛下嫡母,尊封懿德,是誰給你的膽子,竟敢如此辱沒皇室!”

孫杏紅麵色一僵,隨即反應過來,惱然大怒,高甩起長鞭,恰在這時,院外忽匆匆走進一人,正是許久不見的明晴,她稍稍向孫杏紅福了個禮,道:

“孫姑姑,內司局的樊掌事來了,說是要與禦膳房共同商討除夕夜宴之事。”

聽到樊掌事,孫杏紅舉著鞭子的手一頓,看了看明晴,又看了看我。最終將鞭子丟甩出去,恨恨唾了一聲:

“押她去西房。”

*

我一開始並不清楚西房指什麼,後來才知道那是禦膳房專用於懲治婢女的地方,黑漆漆的房間,像極了當初皖牢裡的暗室。

孫杏紅仿佛再沒有了顧忌,似發泄般經常將我拉去西房虐打,一關便是大半夜,有時迷迷糊糊快睡著了,突然一鞭子落下來,瞬時如彈簧般驚醒。

孫杏揮舞著手臂,邊打邊惡狠狠地斥罵姑母如何蛇蠍心腸,嫉妒她被先帝垂憐,故意貶斥她,擋了她的榮華富貴……

剛開始時我當真害怕極了,滿臉驚懼地望著她,左右逃竄,試圖躲避過去,到後來竟也慢慢適應麻木,每次都反射性地抱頭捂耳縮在牆角,將自己蜷成一個龜殼,死死咬住唇,不發出半絲聲響。

因為我越是痛呼,孫杏紅就越是興奮,下手也更快更狠。

如此熬過上半夜,待到下半夜時,我便能回柴房了。

柴房裡冷冷落落的,我從灶鍋的縫隙中掏出今晨咬了幾口的油餅,忍住一股子膩味兒,複又咽下幾口。

其實我原本並無多少胃口,但若總不吃不喝,我這身體必定垮得更快了。

草草嚼完油餅,我照常給自己倒了盆熱水,解開襖衣,開始仔細查看傷口,這麼些天下來,我身上幾乎沒有幾塊完好的地方,烏青烏紫一片。

不過幸而冬日裡穿得厚,孫杏紅又不敢真的往死裡打,這些青紫交錯的傷痕看著嚇人,卻大多是些皮肉傷,痛是痛了點兒,忍忍也就過去了。

我擰乾絹帕,小心翼翼擦拭著傷口,疼得直皺眉,忍不住搖頭歎氣,我這紙一般的身子骨,也不知還能經住幾回磋磨。

孫杏紅那瘋婆子是鐵了心要折磨我,她先前一直以為季桓顧念舊情,才沒敢對我下狠手,殊不知青梔的囑咐隻不過是她自己額外對我的照拂罷了。

也難怪孫杏紅會產生這樣誤解,畢竟一日夫妻百日恩,在尋常人看來,即便是被休棄的下堂妻,多多少少還有一些情分,就算是基於對自身顏麵的顧及,也不至於趕儘殺絕,除非二人當真兩看生厭,憎惡至極。

很不幸,我偏偏屬於後者。

他對我似乎從未有過哪怕一刻的溫情,縱然床笫之間,亦是冷眼相睨,無論過去或是現在,他都將我視作最恥辱的存在--被糾纏的恥辱,不得已娶我的恥辱。

這數十載的光陰,豆蔻青蔥的年華,細細回憶起來,除卻怨懟,竟是什麼都不剩了。

少時初逢,夫妻一場,想起那年梧桐樹後玄衣劍影,當真是……

劫難般的一見鐘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