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 39 章(2 / 2)

“陛下此言差矣……”

“陛下!”我截住李恪說了一半的話,扯了扯季桓墨裘邊緣:

“時候不早了,回宮吧。”

*

馬蹄飛揚,徑直衝入宮門,此間一路無言。

及至秦霄殿,我仍舊低垂著頭,如同呆子般默默無語。

我第一次認認真真思念起以前的上官梨,活潑開朗,驕傲明媚,無論誰見了都要稱讚上一兩句,上門問親的人不勝枚舉。

那時我同季桓說的都是真的,雖誇張了些,但當真有許多名門公子喜歡我,可我卻隻喜歡他一個。

那時我也從未覺得自己配不上任何人,即便李恪口頭上那般嫌棄我,即便他是京都貴女們口中最英俊的情郎,但我知道,若有朝一日我果真嫁給了他,他必然也將我當寶貝似的供著。

所以我究竟是如何一步步淪落到這個地步的呢?竟連被愛都覺得是一種施舍,不敢麵對,亦不敢相信,唯恐哪一日他便要將這虛幻般的愛意儘數收回,因為我已是如此地鄙陋不堪,又哪裡配得上他所給予的一世深情?

季桓說得當真對極了。

“過來替朕更衣。”他站在龍榻邊冷聲吩咐。

我應聲走過去,如同往常一般替他褪下裘袍,寬解玉帶,動作流暢有序,並無絲毫不妥。

他卻驟然捏住我手腕:“這麼失魂落魄,可是為了你那青梅竹馬?”

我很平靜地回應:“稟陛下,奴婢沒有。”

“沒有?”他眯了眯眼,指尖抬起我的臉:“所以你這是什麼表情。”

我任他端詳著,沒有說話,不知該說什麼,也沒什麼好說的,我著實有些累了。

“上官梨,你最好弄清楚自己的身份,老實本分一些,李家那樣的高門望族哪裡瞧得上你……”

不待他將剩下的話說出口,我便“噗通”一聲跪下:“奴婢明白,自己不過是個賤婢而已,絕不敢生出絲毫妄想。”

我話音一落,殿內頓時沉默許久,不一會兒,我便被一隻大掌拎起,緊接著他一言不發地為我褪去衣衫,抱著我躺上了龍榻。

我側身背靠著他胸膛,任他從後緊緊攬住我,灼熱的呼吸滾落在耳邊,不知過了有多久,他忽然開口沉沉喚了聲我的名字:

“上官梨。”

我閉上眼,全當自己已經睡著,並未多做理會。

但他的聲音卻沒有就此停止,反而抵著我耳廓,鄭重其事道:

“我不會嫌棄你。”

如同宣誓一般的話語,我卻隻想笑,我想到了曾經某個遙遠的午後,我提著一籃子吃食跟在將將被當眾罰跪完的少年身後,嘰嘰喳喳嘮叨個不停:

“季桓,陛下他不過是一時氣急,你千萬彆放在心上!”

“那些奴才慣會胡說八道,等回頭我替你把他們都收拾了。”

“季桓你笑一個吧,我給你做了好多好吃的……你放心,我永遠不會嫌棄你,永遠都喜歡你!”

當年的信誓旦旦猶在眼前,拳拳真心做不得假,然而真遺憾啊……

我要食言了。

……

眼下已是深夜,季桓攬著懷裡的人,確認她已經睡著後,方才將她的身子翻過來,小心翼翼地替她上藥。

他今日的話或許當真傷著她了,但他便是見不得她那一副與李恪患難情深的模樣。

嗬,青梅竹馬又如何,若是會喜歡,早便喜歡上了,哪裡輪得到他如今來惺惺作態?不過是趁著她落魄稍稍給予一些溫情,然後這蠢到家的女人便輕而易舉地上鉤了。

最可笑的是,居然還提起那早已不作數的婚約,她也不想想,那些世家大族有哪個接納得了她如今的身份?

誠然他身為帝王,輕輕一句話便能將這所謂的婚約駁斥,但他最怕的卻是,她當真被這溫情迷亂了雙眼,李恪也並非惺惺作態。

從年少時他便知道,上官梨是很招人喜歡的,她總有本事將人哄的團團轉,一雙黑眸璨若星辰,燕城中青睞她的公子不在少數,這其中自然便包括她的青梅竹馬--李恪。

即便李恪那時總做出一副漠不關心的模樣,但他幾乎能肯定,李恪就是喜歡她。

是啊,那時候的上官梨,又有誰能不喜歡呢?

可她隻偏偏喜歡他一個,她似乎絲毫不介意他尷尬的身份,也絲毫不害怕父皇遷怒於她,她會在他最需要銀錢時偷偷塞大把銀票給青梔,也會在他被當眾羞辱挨罰後追出來哄著他,千方百計地逗他笑,然後一臉慎重地告訴他,她永遠不會嫌棄他,也永遠都喜歡他。

那麼今日,他便將這話,原原本本地送還給她,她不需要有多麼豔冠群芳,也不需要有多麼尊貴的身份,無論她變成何種模樣,哪怕她已經低微到塵埃裡,他亦不會嫌棄她,他不會如李恪般諸多牽掛諸多顧忌,她隻需像以前一樣陪著他便好。

早晚她的世界裡,隻會有他的存在,那些多餘的東西,一樣也沒必要留下。

*

這一覺睡得很沉,我醒來時天已大亮。

我揉了揉眼,也不知為何,近日睡得極好,鮮少再有半夜驚醒的症狀。

青梔早已遣人擺放了膳食在桌邊,可我暫且沒什麼胃口,便繞過圓桌,拿了張皮裘去外頭曬太陽。

近日太陽出現的次數越來越多,我已經感受到了春的氣息,連泥土裡都散發著新生的味道。

冬去春來,萬物複蘇。

我忽然發現園子的角落裡,有一樹靜靜生長著的白梨,淡淡美美的,就好像家中梨園裡的那樣。

我驀地記起來了,那是很小很小的時候,我和李恪第一次來皇宮,不小心弄壞了貴妃娘娘最鐘愛的牡丹,雙雙伏在地上相先帝請罪。

先帝見到兩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很是喜愛,一時起了逗弄的心思,著人送了梨樹的種子來,板著臉告訴我們如果不種好,便不準我們回家。

先帝當年也是很看好我和李恪的,得知我喜歡上季桓後,對我的態度便漸漸冷淡下來。

我斂了斂神,沒想到這一樹梨花竟存活至今,當真太奇妙了。

我一時來了興趣,披上衣裘走至樹下,靠著枝乾席地而坐,仿佛便回到了小時候無憂無慮的時光。

這樣想著,我複又起身,打了桶水過來,一點點仔細澆灌,花期將至,或許過不了多久,這梨樹便能盛開了。

好不容易侍弄完,提桶打算往回走,卻見那人正負手立於我身後,一雙星眸定定看著我。

我已沒有任何驚訝的情緒,很是平靜地放桶跪下:“奴婢參見陛下。”

幾乎同時,他便將我攔腰抱起:“這麼喜歡下跪?”

我隻斂眼,不再說話。

他將我抱進秦霄殿,當見到那一桌子一動未動的膳食時,不由蹙了蹙額:“怎麼回事。”

“回陛下,奴婢不餓。”

“不餓?”他眯了眯眼:“還在為昨日之事耍性子?”

“奴婢不敢。”

他麵色徹底沉下來,警告似的低喚:“上官梨。”

我仍舊耷拉著眼,像塊榆木疙瘩,沒什麼反應。

他濃眉漸緊,半晌後開口道:“再過些時日便是春獵,你想留在宮中,還是隨朕同行。”

“奴婢但憑陛下吩咐。”

“你以前不是最愛湊這些熱鬨,年年鬨著伴駕隨行?”

“陛下說如何便是如何,奴婢莫敢不從。”

他忽而掰正我的臉:“上官梨,鬨性子也要有個分寸,朕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奴婢不敢。”

“反反複複就這麼幾句話,你是塊木頭麼?”

我終於抬起眼皮,對著他煞有其事地點點頭:

“大抵是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