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 43 章(2 / 2)

我倒是不指望霖兒的隊伍能勇爭第一,隻盼著他好生保住小命。

這日午時,我依舊躺在榻上休憩,青梔步履輕快,走過來時臉上揚著些許笑意。

“姑娘,上官公子奪得魁首了。”

我頓時一怔:“此話當真?”

“那還能有假?”青梔笑望著我:“陛下心中一直念著姑娘,答應過姑娘的事,必然會做到。”

我從榻上坐起身子:“那……霖兒可有受傷?”

青梔連忙彎身攙扶住我,道:“公子一切安好,還向陛下討要了封賞,解了上官府的封禁呢。”

我一下愣住:“陛下他……也答應了?”

瞧我那一臉不甚相信的模樣,青梔隻笑著點頭:“君王一言九鼎,自然沒有不應的道理。”

我張了張嘴,正驚愕間,青梔已然轉身行了個禮:“陛下。”

我抬起頭,果然見季桓不知何時走近了榻側,待青梔領著四周的宮婢悄聲退下後,他方才撩袍坐上一旁的木椅,端起我喝過的茶水抿了一口:

“如何,朕答應你的事可有食言?”

我直身跪於榻上,鄭重朝他伏首一拜:“奴婢叩謝陛下隆恩。”且不說霖兒是如何奪得的魁首,但他居然肯借這個由頭解了上官府的封禁,的確是我萬萬沒想到的。

大約是我態度過於誠懇,竟令他沉默良久,而後砰然放下瓷杯,起身將我打橫抱起,不由分說便飛身直直朝樹林深處躍去。

耳邊清風陣陣,我隨著他遊走於叢林樹尖之上,探頭朝下望去,尤可見一片片翠綠美景。

我隻看了一眼,便白著臉緊閉雙眸,強忍住頭暈惡心的感覺,也不知曉行了多久,終於在一處林中小屋旁停了下來。

落地時我頭昏眼花,被他扶著腰才堪堪站穩,定睛看了看左右。

正前方是一個簡陋的木屋,周邊圍了一圈柵欄,做成一個院子,這一塊地方顯然是被精心清理出來的,屋子前後草木繁盛,儼然便是森林深處。

望著那些細密高大的林木,我不由又想到當年麵對滿地滿樹毒蛇的情景,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今夜,你便與朕宿在此處。”他攬著我走近院子,不輕不淡道。

放著舒適的行宮不住,非得來這什麼都沒有的木屋?我著實不能理解他這特殊癖好,卻也沒有拒絕的資格,隻能隨他一起前往屋內。

甫一踏入,一種莫名的熟悉頓時感縈上心頭。

眨眼間他已攜著我一同在床榻邊坐下:“還記得這裡麼?”他雙手漸漸圈緊,抵著我耳邊喑聲道:“當年,你便是在這兒向朕表明心意的。”

我目光頓了頓,回憶中的原本遙遠的畫麵漸漸越拉越近,竟也一點點清明起來。

這似乎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時候我剛認識他不久,起初隻是經常去找他,後來遇上春獵,先帝原不欲讓他參與,他在承乾宮外跪了一天一夜,空中下著微微細雨,我站在一旁,雙手為他舉起傘,嘰嘰喳喳勸慰了好一陣,可他隻置若罔聞,目光堅定地望著先帝居住的寢宮。

觸到那瞳眸的一瞬間,我便有些勸不下去了,於是將傘柄塞進他手裡,留下一句:“季桓,你等著我……”

然後“蹬蹬蹬”跑去了姑母那處,姑母聽後先是點著我額頭訓了一通,而後橫眉冷對,任我使勁渾身解數也絕不鬆口,直到最後關頭不知為何,姑母突然就改變了主意,答應隨我一起去承乾宮替季桓求情。

我當時高興極了,心想季桓終於能如願了,誰知他的確如願去了獵苑,卻在最後一日不知所蹤。

所有隊伍都回到了駐地,賞罰也已清點完畢,唯獨隻有他,似是人間蒸發了般找不著蹤影,不,確切地說,沒有人找過他,甚至沒有人提及,先帝亦是毫不在意,雲淡風輕地宣布啟程回宮,仿佛從來沒有過這個兒子。

我著急得險些當場提醒出聲,卻被姑母死死按下來。

姑母壓著我回宮,我卻是心急如焚,到底找了個機會偷偷溜出來,爬上丫鬟準備好的馬匹,闖入森林開始一路狂奔。

我並不是很會騎馬,隻被李恪教過一日,故而我是全程抱著馬脖子闖進林中深處的。

可這林子又實在太大了,我轉了一整個白天也沒能找著他的身影,直至太陽快落山時,才隱隱在一處石碓旁發現人的足跡。

我連忙跑過去,躺在石碓後的人果然是他!

他似乎受了很重的傷,腰腹處的衣料被染得深紅,奄奄一息,隻剩些許殘識。

我費儘九牛二虎之力將他弄上馬背,圍著林子轉啊轉,轉到一個破破爛爛的木棚子前,此時天色將黑,我隻好托著他進了裡頭,點亮棚子裡剩不到半邊的油蠟,又在馬背上取下早準備好的乾糧,水和藥物,悉心處理起他的傷勢來。

邊為他處理邊與他說話,我知道他雖闔著眼,卻還是有意識的,這是好事兒,聽爹爹講許多受傷的人睡著睡著,就一睡不醒了,所以我不能讓他睡著。

我說著許多安慰他的話,告訴他先帝已經派人尋過他,沒尋著才走的,他卻隻虛弱地冷嗤一聲,意味諷然。

他應是極在乎先帝,不過話說回來,也沒哪個孩子不想得到父親的關懷,然而先帝對他……當真絕情。

見他不信,我又開始胡掰亂扯地寬慰他:“季桓,我說的是真的,其實陛下挺疼你的,否則就不會讓你寄養在姑姑名下了,姑姑可是正宮皇後呢,這麼算來你也是嫡子了不是麼?”

他微微睜眼:“嗬,嫡子……”

“對呀,所以你彆再傷心啦……”

可他突然捉住我替他上藥的五指,少年手掌溫涼,目光卻是冷極:“自導自演……上官梨,你裝什麼好人。”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隻是連連搖頭:“我沒有裝好人,我,我……”我磕巴了好一會兒,終是鼓起勇氣羞澀道:

“季桓,我喜歡你,第一眼便喜歡上了……”

那是我第一次親口向他表明心意,一回生二回熟,後來便說得越來越順口,雖然他也一直無動於衷便是了。

我著實沒想到他還能記得這麼久遠的小事,並將那木棚正正經經做成了個小屋,認真地與我說道起來。

然事實上,若非他有意提及,我怕是……再不會想起了。

“回陛下,奴婢記不清了。”

他目光微滯,隨後捧起我的臉:“當真記不清了?”

我平靜地點點頭:“前塵過往,奴婢大多快忘了。”

他緊緊盯著我分外真摯的臉,忽而勾唇笑了一聲:“既然忘了,朕不介意幫你回憶回憶。”

說著他便捉住我的手來到了他腰腹間,輕眯雙眸:“當年朕身受重傷,你那個時候是不是想趁機占朕便宜?”

我緊抿著唇,雖然我的確借著替他上藥的緣由,多瞄了幾眼少年那足以令人麵紅心跳的身材,但絕未趁機偷占過他便宜,當然,我也並非什麼正人君子故作矜持,不過是不敢罷了,害怕他生氣以後再也不理我。

見我一聲不吭,他複又沉聲輕笑:“有賊心沒賊膽,上官梨,你素來如此,也就這點出息了。”

我皺眉想抽回自己的手,卻被他牢牢按住:“上官梨,重新開始吧……這次你想要的,我都會給你。”

他勁道很大,我已然放棄回答和抵抗,如同木石般不為所動,他卻漸漸傾下身來,覆上我乾枯的唇。

這次奇跡般的,極儘溫柔。

然而我依舊毫無反應,他耐心慢慢耗儘,正要侵入間,隻聽“嗖嗖”幾聲,無數箭矢從四麵八方射入,他驟然睜眼,攬著我一個旋身躲避開來。

“轟”地一下,木門瞬時被人破開,一群鐵麵黑衣人呈人字狀分列兩行,皆手握長刀,由後向前,一一攻入。

瞧這架勢,妥妥便是刺殺了。

我略為驚奇,這麼多年過去,季桓皇位已穩,誰還有膽子刺殺他?

來不及多想,長刀已至眼前,我幾乎是反射性地掙開他,自顧自躲到一邊,待回過神後,又覺有些不對,果然抬頭便見季桓一手解決眼前的黑衣人,又一麵臉色鐵青地睨向我,靡豔薄唇中隻冷冷吐出三字:

“滾過來。”

我也意識到自己的行為不太妥當,自然依言“滾”了過去,可後頭的黑衣人卻突然向我攻來,季桓徑直一個閃身,來到我身邊,手中長刀揮舞得極快,不一會兒便殺出一條血路,帶著我衝出了木屋。

這些黑衣人身手不低,顯然是訓練有素的殺手,亦或被豢養培訓的死士。

季桓遭受這些人圍攻還能抽空護著我,功夫當真深不可測,我以前倒真是小看他了。

忽然,一根箭矢穿透空氣,“咻”地一聲直直射向季桓身旁的我,我卻並不躲避,隻是平和地看著,如同戲外之人。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季桓驚紅著眼將我攬進懷裡,猛地側轉過身,箭矢擦著他玄墨袖邊而過,蹭出絲絲血跡。

“哈哈哈……”

為首的黑衣人似是不可置信,隨後陡然狂笑起來,攻勢較之前更為猛烈。

季桓臉色微白,薄唇緊抿,抱著我幾個飛身,開始往外逃遁。

然而黑衣人亢奮不已,鉚足了乾勁一路緊追不舍,季桓的氣息越來越紊亂,眼看就要跌落下去,卻在這時,馬兒的嘶鳴應聲而至,我與季桓同時回頭,待看清後才發現竟是李恪!

“陛下,阿梨!”李恪邊喊邊拉弓搭箭,將最前頭的黑衣人射落於地。

黑衣人背靠著圍成一圈,同時對付季桓與李恪。

李恪顯然不欲與他們多做糾纏,踢開幾個攔路之人後,直直奔向我們這邊:

“陛下,阿梨,快上馬!”

季桓深呼一口氣,下顎緊繃,他抬眸再次看了眼黑衣人後,掐著我的腰一個躍身,跨腿落座於李恪身後。

我被兩人夾在中間,隔絕了前後危險,一時隻聽得到“嗚嗚”風鳴。

沒過多久,身後之人手骨動了動,啞著嗓音開口:

“往前走彆回頭,去汴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