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揣著望父成龍的這個目的, 安安跑過去找爹爹時格外熱情。
何少爺自從早上用過早膳後，就一直在院子裡等著，因為他娘不讓他離開也不能出去尋, 眼中滿是焦灼。
伺候何少爺的小廝看見他這麼著急, 在一旁出聲安撫道：
“少爺，興許小少爺是賴床了呢？說不準等一會兒就來了。”
“嗯。”
那麼大的孩子, 賴床也是一件尋常事。
門被人從外麵輕輕叩了叩，那小廝迅速跑過去把門給打開, 小少爺身後跟著三個照顧他的嬤嬤丫鬟就走了進來。
跑到何少爺麵前，安安踮起腳伸出雙手, 等爹爹把他抱在懷裡, 摟著爹爹脖子就親了一口, 奶聲奶氣道：
“爹爹，想不想耀祖哇~”
“嗯。”
何少爺前幾年都過得混混沌沌, 醉的不知今夕何夕。
直到兒子出現在他麵前, 大腦才有了片刻的清明。
這個小家夥就像曾經他在求學時偷閒看的話本子, 上麵所描述的靈丹妙藥。
“那耀祖明天還來噢~”
“好。”
何少爺自己一個人在這院子裡被關了太多年，平常也極少跟侍從說話。
比起曾經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郎，現在看起來顯得有些沉默寡言。
但是隻要是安安開口, 他都會應聲。
“爹爹, 耀祖要出去玩, 但是奶奶隻帶耀祖去查賬, 好無聊喔。”
肉嘟嘟小臉上寫滿了困擾苦惱，又不知道應該如何解決, 就隻能把希望的眼神落在爹爹身上。
被兒子這樣盯著，何少爺突然有些緊迫感。
製住自己即將脫口而出的好，抱著他在院子裡的石凳上坐下, 提醒道：
“娘不讓我離開院子。”
“可是耀祖想跟爹爹一起玩。”
娘的性格何少爺也清楚，在他這樣後肯定拿這個小家夥當唯一的指望，恨不得從小就讓他把何家的家業全都接過來。
安安的眼睛大而乾淨，卷翹的睫毛一眨一眨，看起來單純又無辜。
偌大一個何家，要是壓在他這麼細瘦肩膀上的話……未免有些太難為了他。
“罷了，明兒我去求求娘。”
“我就知道，爹最好啦。”
“那……你娘，如今怎麼樣了？”
何少爺問起這件事時，眼神晦暗不明，陽光下陰影剛好遮住了他的眉眼，讓人根本看不清楚他的情緒。
能冒著得罪李家、跟娘鬨掰的風險也要娶的周小雅，那段時期他的確很愛周小雅。
他知道那件事主要責任在那個男人身上，那個男人已經被送到警署裡，墳頭草都有安安高。
可隻要是個正常人，就沒辦法在發生了那種事情後沒有絲毫遷怒，甚至還愛她如初。
“肚肚餓了，要吃糕糕。”
安安肚子配合咕咕叫了一聲，何少爺順價就沒心思再想那件事了，看了一眼照顧安安的奶娘。
那奶娘朝著他行了一禮，轉身就去了外麵。
何少爺渾渾噩噩過了幾年，精神力根本無法集中，剛很想問起的問題，現在被安安一打岔就忘在了腦後。
奶娘從廚房裡把糕點端了過來，何少爺捏著喂到安安嘴邊，另外一隻手在下麵接著，防止碎屑會掉到他衣服上。
吃了兩塊糕點後安安就有些吃不下了，捏著一塊喂到了爹爹嘴邊。
甜味兒的米糕何少爺一直不太喜歡，但他不忍心辜負這個小家夥的好意。
安安一塊一塊喂，一碟子糕點被父子倆分食剛好。
院子裡暖融融的陽光落在安安身上，把他曬出來了一些困意，腦袋埋在爹爹懷裡，開始小聲嘟囔。
“爹爹，耀祖好困困喔~”
“讓奶娘抱著你回去休息一會兒可好？”
“不，耀祖跟爹爹睡。”
“好。”
何少爺實在是不忍心拒絕他，就摟著他進了自己屋。
以前自己一個人住的時候根本就不關注這些，可現在抱著兒子進來，就怎麼看怎麼覺得臟亂，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抱他進了內室。
安安自己脫掉了外麵的衣服鑽到被窩裡，蓋好後閉上了眼睛。
何少爺醉酒歸醉酒，但是有楊老奶奶派過來的人把他照顧的很好，屋子裡也是乾乾淨淨，點著他曾經最喜歡聞的熏香。
聞著這股好聞的味道，安安睡得很香。
何少爺剛出門，就看見院子門口娘站在那裡，微微一愣後才迎了上去。
“兒子給娘請安。”
楊老奶奶被老嬤嬤扶著，看向這個兒子的眼神有些複雜。
如果不是因為安安惦記著過來看看他，她怕是一直都不會過來看上一眼。
“不必這般。”
“娘，您今日過來，可是有什麼事？”
“聽說安安過來了，我就來瞧瞧。”
那可是楊老奶奶的眼珠子，平常不管去了哪裡她都會仔細過問，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
聽見安安來找爹爹後，楊老奶奶想到昨日看見兒子的模樣，便也來了一趟。
母子倆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好好在一起說說話，感情變得有些生疏，現在都站在院子裡，反倒不知道應該如何開口。
“娘，耀祖他娘呢？”
何少爺一直都知道娘跟他之間親熱不起來的主要原因，是他一直在奶奶身邊長到十多歲才回到娘身邊。
如今眼瞧著耀祖也是這般，難免心裡會覺得有些過意不去。
若是可以的話，何少爺不願讓耀祖再走自己的老路，在這個大宅院裡被各種規矩束縛一輩子。
唯一的一次任性，還讓自己成了殘缺的人。
“我以為你會不願提起她。”
楊老奶奶讓嬤嬤扶著自己在石凳上坐下，看向兒子的眼神裡帶著幾分意外。
畢竟不管換做是誰，在這種事情在自己身上發生後，都絕對是恨不得把對方生吞活剝，沒想到她兒子居然還能這麼平靜問起周小雅的事。
“娘，過去的那些事情都過去了，人總是要往前看的。”
不管他再怎麼怨恨不滿，就算把周小雅殺了也照樣回不到從前。
想清楚這一點後，何少爺整個人的心情都變得平靜了下來。
“你能這樣想，我很高興。隻不過若是想讓我把耀祖送到她身邊的話，那就不必再提了。”
楊老奶奶握著手帕輕輕拂去肩上的落花，原一開始她跟兒子的想法差不多，並不抗拒讓周小雅親近耀祖。
可架不住周小雅一次又一次辜負她的期望，有一次甚至還差點把安安給弄丟。
不說如今耀祖是何家這輩子唯一的孫輩，哪怕隻是尋常的孫兒，楊老奶奶也根本不可能放心讓周小雅帶著。
“娘……”
何少爺打算說的話全都被他娘堵在了那裡，愣了一下後覺得娘並不像是那種不通人情的性格，才開口問道：
“娘，能否告知孩兒是為了什麼？”
楊老奶奶懶得說，就對嬤嬤使了個眼色。
老嬤嬤一直跟在老夫人身邊，對於曾經大少奶奶乾的事都記得清清楚楚，一樁樁、一件件都說了出來。
去李家赴宴時，因為看見一個侍女摔了東西就把小少爺丟到一邊去幫忙，若非是因為李家小姐剛好從旁經過，小少爺翻個身就能跌進湖裡。
還有帶著小少爺一起出門，人販子把小少爺給抱了老遠。
等嬤嬤把所有事都說完後，楊老奶奶才緩緩開口道：
“當日我之所以不願讓你與她成婚，正是因為周小雅不適合當一個妻子。”
性格懦弱，毫無主見，心軟善良。
還有那樣一個不成器的兄長，和對兄長無條件偏向的爹娘，怎麼看都不是良妻之選。
事實證明楊老奶奶的想法沒錯，周小雅不僅處理不好大宅院裡的事，也照顧不好孩子。
自從她進家門後，整個何家都變得一團糟。
幸虧楊老奶奶當家做主多年，沒有讓何少爺那個地方受傷的消息傳出去，才勉強保住了他最後一絲顏麵。
“就她這個性格，我怎麼可能讓她撫養耀祖？”
“她能教耀祖什麼？教耀祖扶著外祖家嗎？”
“還是教耀祖整日裡哭哭啼啼就能解決問題？”
何少爺之前之所以提起那件事，是不希望耀祖日後跟母親的關係過於生疏，就像曾經的他一般。
現在經過他娘提醒後，也覺得不太妥當。
楊老奶奶一說起那件事就氣的頭疼，怎麼會有一個二十幾歲的女人，隻帶著一個孩子上街都會讓孩子被人販子抱走。
事後還不知道過去尋一尋，就蹲在街頭大哭！
可她兒子如今瞧著好不容易振作了些，楊老奶奶也不願再提這件事讓他煩心，轉而問道：
“如今你是想通了？”
何少爺聽見這句話後沉默了一會兒，他能聽得懂他娘說的想通是什麼意思，可他卻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點頭。
一開始他把自己關在這個院子裡，是因為想逃避現實，生怕會落得旁人嘲笑。
可如今已經被關在這裡幾年，他自己反倒是生不出想出去的心。
正在何少爺準備開口拒絕時，又想到之前那小家夥靠在自己懷裡，說他想讓爹爹帶著他一起玩的模樣。
就如今這情形，他也不放心讓周小雅帶著耀祖出門。
若是換做是娘的話，娘肯定又隻帶著耀祖出門查賬，頂多就隻是出門透透氣而已。
若是自己否認，娘肯定會繼續讓他像之前那樣，繼續待在這個院子裡。
偶爾耀祖想要過來看看他的時候，或許能見上一麵。
何少爺在心中問了一下自己，這是否真的是他想要的生活。
得到了一個否定的答案後，這才抬起頭對上他娘的眼睛，非常認真回答道：
“娘，我想試一試。”
“好，先休息半個月，好好養養身子。我讓一個大夫過來給你診脈，先把身子給調養好了再說彆的。”
放在幾年前，何少爺絕對會態度非常激烈的拒絕，他不想讓任何人知道自己已經是個廢人這件事。
可現在聽見他娘這麼說的時候，心情卻意外的平靜。
“那就多謝娘了。”
楊老奶奶上了年紀吹不得冷風，沒坐一會兒就打算回房。
走到門口時扭頭看了一眼她兒子，提醒道：
“耀祖睡醒了就要吃東西，你可千萬要記住了。等到天黑的時候，就把他給送回去，他有些認床。”
在楊老奶奶交代這些的時候，也就等於是默認讓耀祖在這裡留一會兒。
何少爺都一一應下，記在了心中。
楊老奶奶離開沒一會兒，她身邊的老嬤嬤就帶著幾個伺候的下人走了進來。
說是奉了老夫人的吩咐，把這個院子從裡到外都好好收拾一下。
之前這個院子裡就隻有一個小廝，平常再怎麼注意也依舊顯得有些荒涼。
何少爺並沒有拒絕，而是讓他們彆吵著小少爺。
安安一覺睡醒後鞋都穿反了，朝著門外跑了過去，站在門口被冷風一吹，懵懵的大腦逐漸清醒。
“小少爺，您睡醒了喊一聲我們就過來了。”
照顧安安的丫鬟急忙把他抱著往屋裡走，生怕他吹冷風後會著涼。
“唔，爹爹呢？”
在丫鬟伺候他穿衣服的時候，安安下意識問起了這個問題，他明明記得在自己睡覺前還在的。
“在外麵曬太陽呢，可要喊大少爺過來？”
說話間，丫鬟就已經把安安要穿的衣服給整理好，穿好鞋子後安安自己就開始往外跑。
剛走出門，就看見了爹爹也在往屋裡走，開開心心伸出了自己的雙手要抱抱。
看著安安笑的眼睛眯在了一起，何少爺彎腰把他抱了起來，對於之前做的那個決定突然就不後悔了。
總不能一輩子都把自己關在房間裡麵，心甘情願當一個廢人。
他已經太長時間沒有出過院子門，沒什麼力氣，哪怕隻是把安安抱起來這一個動作都會覺得疲憊。
察覺到爹爹有些吃力後，安安主動掙紮著要下去，讓爹爹陪著他一起去花園裡散了散步。
自從何少爺答應老太太那件事後，他就被解了禁足，以前跟在他身邊伺候的人也都被調了回來。
何少爺從小就看著長大的園子，哪怕過去幾年換了新的花，也照樣看不出來什麼稀奇。
安安倒是很喜歡，踮起腳尖把最好看的一朵摘了下來，揣在衣服兜裡，活像是拿到了什麼寶貝。
“喜歡花？”
“給祖母~”
何少爺聽見安安這句話，揉了揉他的腦袋沒說話。
傍晚時分，楊老奶奶身邊的人把安安抱了過去，說要陪著一起用晚膳。
這麼短暫的相處，就讓何少爺有些舍不得這個小家夥。
安安似乎也是，摟著嬤嬤的脖子對著他揮了揮手，約定好明天還要一起玩。
楊老奶奶那邊的人已經準備好了晚膳，專屬於小少爺的座位還空著，安安過去就自覺在那個地方坐下。
坐下吃了兩口飯，才想到了他在花園裡偷偷摸摸給祖母摘的一朵花。
急忙從衣服兜裡掏出來，像是獻寶一樣遞到了祖母麵前，又擺出了一副老實巴交的模樣，等待祖母的誇獎。
新鮮的花被放在衣服兜裡揣了幾個時辰後，看起來已經有些蔫答答的。
因為這是她最疼的小孫子送的，所以就怎麼看怎麼覺得好看，讓身邊伺候的丫鬟先收起來放到一邊。
用過晚膳後，老太太這裡點了燈，昏黃的光看起來也很亮堂。
“耀祖，怎麼想到要去看看你爹？”
這個世界上總不可能會有無緣無故的事發生，楊老奶奶對這個小孫子格外小心翼翼，生怕是他身邊的人帶壞了他。
“想爹爹了呀。”
手上捏著一個玩具玩的正入神的安安聽見這句話，根本來不及好好思考，就下意識的回答了一句。
“想爹爹了，怎麼不跟奶奶說呢？”
安安把手上的華容道扔到了一邊，湊到奶奶麵前才回答道：
“奶奶會不開心嘛？”
楊老奶奶聽見安安的這句話後，才明白他心中的顧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