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少爺正準備追上去,小廝先把李中醫帶到了他的院子裡,還主動解釋了下這是老夫人特意請過來,給他調養身子的。
左右有兩個丫鬟在耀祖剛跑出去的時候就已經跟了上去,又是在他們自個兒家裡,應該不會鬨出來什麼事情。
何少爺想到這裡後,就在凳子上坐下,把自己袖子往上扯了扯,手朝上露出了自己的手腕。
李中醫把自己手搭在了何少爺的脈上,閉上眼睛過去了好一會兒後才說道:
“身上的頑疾想要治愈的話確實有些困難,不過也不是沒有可能。”
“這最近兩年裡,身子實在是太虧空了,還是得好好養著,未免日後老了遭罪。”
在來之前,李中醫就被楊老奶奶派過去的人仔細叮囑過。
一摸上脈象,李中醫就明白了為什麼楊老奶奶要這樣大費周章把他給請過來。
像是這種事情,也算是一件醜聞,的確不好被太多人知道。
“不是沒有可能?”
何少爺下意識重複了一下這句話,眼睛微微瞪大,滿眼都寫著不敢置信。
“這是什麼意思?”
當初在那件事情發生後,娘請了不少有名的大夫過來,幾乎每個大夫都說他這輩子都再難有子嗣。
不止如此,他自己也能感受得到,不管什麼時候都再也沒了衝動,成了一個廢人。
前幾日他發現每日起床時身體有些熱,還以為是因為身邊多了一個暖烘烘的小火爐耀祖,根本就沒放在心上過。
“是,不過老夫人既然開出了如此豐厚的報酬,老夫自當儘力而為。”
李中醫在剛剛察覺到自己女兒在夫家過的艱難時,就去尋了曾經他治療過的病人,希望他們能伸手幫幫忙,替自己說說情。
那的確是個大戶人家,他們想要重新娶一個媳婦也不是什麼難事,也不知道為什麼,一直堅持把他女兒留下。
可當初被他治好時對他感恩戴德的病人,在他求上門的時候彆說是伸出援手了,甚至還有些就連麵都不願意見。
“大夫的意思是,我還有希望能恢複?”
李中醫在聽見這句話的時候微微一愣,回過神來後反問道:
“何少爺何出此言?”
對於何少爺來說,這絕對是他最不堪啟齒的往事。
可如今聽見大夫那麼說之後,也什麼都顧不上了,就把當初那麼多大夫診斷的結果都說了出來。
“不知老夫能否一觀傷口?”
李中醫原本沒把何少爺說的話當做一回事兒,直到他身邊小廝把當初替何少爺診脈的大夫名字都一一說出口後,才讓李中醫開始重視了起來。
他好歹也是在這個地方行了幾十年的醫,那些大夫的大名他都略有耳聞,基本上醫術都是跟他不相上下。
這麼大的事,絕對不可能出現誤診。
“好。”
何少爺一聽見這件事有轉機,就什麼都不避諱了,讓李中醫跟著自己一起進了裡屋。
這幾年他受夠了當一個殘廢之人的感覺,不管旁人怎麼看他,都覺得像是在嘲諷。
不願意出門去見人,也是擔心當初他娘封鎖消息沒有做到位。
從小就心高氣傲的何少爺,怎麼可能願意在這種事情上被人嘲笑,那簡直就是把他的驕傲放在腳底使勁兒踐踏。
李中醫走進去仔細看完傷口後,又仔細給何少爺把了把脈。
若是從傷口的位置,和如今結疤後的痕跡來看,何少爺這輩子的確都沒有任何有子嗣的可能。
但是從脈象上來看,分明就是因為如今身體還虛弱著所以比較困難,若是將身體好好養一養的話,也就隻是在子嗣上難些。
為了穩妥起見,李中醫隻說能治。
隻是這不帶確定信息的兩個字,就讓何少爺欣喜若狂。
不管再怎麼努力掩飾,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喜悅,甚至還起身朝著大夫行了一禮。
“那以後,就有勞大夫了。”
李中醫急忙避開他這一禮,伸手把何少爺給扶了起來,連聲道不敢。
這麼大的一個好消息,自然要跟楊老奶奶說一聲。
何少爺過去時,安安正坐在他娘的旁邊,把剛剛畫的那隻小烏龜像是獻寶一樣給他娘看。
何少爺很清楚,若是他小的時候敢這麼做,娘絕對要罵他是在玩物喪誌。
可如今楊老奶奶湊近,盯著畫卷仔細看了很長時間,才揉了揉耀祖的小腦袋說道:
“好好好,咱們耀祖出息了,這小烏龜畫的可真像。”
一隻手輕輕盤著平常掛在自己手腕上的佛珠,眼底滿是對小耀祖的縱容。
何少爺這時候走過去對著他娘行禮,楊老奶奶唇角的笑容幾乎是立刻就變得淡了下來。
從他娘現在的神情能看得出來,似乎是嫌棄自己的出現打擾到了他們祖孫和睦的氛圍。
那件事對於何少爺來說實在是太震驚、也太興奮了,所以他幾乎是迫不及待的想要跟娘說起這個好消息。
走到娘麵前跪下磕頭,把李中醫之前說的那番話又重複了一遍。
“當真?”
楊老奶奶向來從不離身的佛珠此時掉在了地上,人震驚的直接就站了起來。
“兒子自然不敢欺瞞母親。”
“好,好哇!那李中醫如今在何處?小裴,快點送些銀元過去。”
原本打算事成之後才伸手幫忙的楊老奶奶,這時候已經改變了主意。
既然李大夫有這麼大的能耐,她自然也得把何家的誠意給擺出來。
若是等到佑兒的身子真的被治好了再去把他女兒弄出來,未免顯得他們做事太不講究。
楊老奶奶彎腰急忙把佛珠給撿了起來,雙手合十默念了好幾聲佛號。
“菩薩保佑,菩薩保佑。”
若說隻是日後沒辦法再有孩子的話,在有了安安之後也算不上是特彆要緊的事,可偏偏當初大夫診斷的結果,是佑兒日後沒了那方麵的能力。
而且由於當初受傷太重,最多隻能活上二十年。
好端端一個兒子,在剛剛成人的時候遭遇了這種事,楊老奶奶怎麼可能不怨恨。
如今好了,峰回路轉,一切都還有救。
不止是李大夫的女兒提前從夫家被接了出來,他還收到了楊老奶奶身邊丫鬟送上來的謝禮。
除此之外,何家所有下人的月錢也都漲了一倍。
楊老奶奶心裡頭是真的高興,高興到就連在看周小雅的時候,都不會像是曾經那樣煩悶。
李中醫在給何少爺調理身體的時候,並沒有讓他在家裡待著,而是讓他多出門,說是多出門鍛煉鍛煉,身體調養的效果會更好些。
楊老奶奶把家裡的一些賬本都會拿給他看,她年紀實在是不小了,之前若不是因為實在是沒辦法的話,也不願意把這麼大的擔子全都挑到自己肩上來。
何少爺幾乎每次離開府,都會帶上安安一起。
這小家夥就像是一個黏人的跟屁蟲,要是何少爺哪次說不方便帶他一起,他就去找奶奶嗷嗷裝哭。
最後何少爺不僅是得帶著他一起,甚至還要被娘狠狠訓斥一通。
次數多了,何少爺也就漸漸開始接受了現實。
與其是讓這個小家夥費儘心思鬨上一場,倒不如在一開始就跟他商量好帶著他一起出門。
一日何少爺在外麵查賬時候稍微有些晚,回來時天已經全黑了。
抱著安安往自己院子裡走時,走過一個拐角處,突然看見花園裡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周小雅手上拿著她親自縫製的衣服,上前幾步,怯生生開口問道:
“少爺,耀祖已經睡了嗎?”
她似乎也知道少爺如今依舊有些不待見她,所以在問完那句話後不等何少爺回答,就又繼續說道:
“這是我給少爺還有小少爺做的衣裳,都是我親手縫的……”
說完後,周小雅把衣服遞到了何少爺麵前,希望他能收下,也算是彌補一下當初她做過的錯事。
何少爺冷嗤一聲,還沒來得及開口,他懷中的小家夥就已經睡醒了,揉揉眼睛自己掙紮著站在地上,還沒反應過來現在是個什麼情況。
空出手來的何少爺伸手把周小雅親手熬了好幾個夜晚,好不容易才做出來的兩身衣服都扔到了一邊地上,動作絲毫不留情。
“少爺……”
何少爺冷著臉,看周小雅的眼神不像是在看自己的妻子,要更像是在看一個不共戴天的仇人。
就算如今李中醫說他身體上的傷勢或許有可能治好,可當初這麼多的事情,每一件都是他自己熬過來的。
總不能因為如今可以治,就把他曾經吃過的苦頭都一筆帶過。
“日後不要再做這些多餘的事,否則的話我就讓娘把你關在祠堂裡。”
“還有,也不許再出現在耀祖麵前,免得帶壞了他!”
不管是周小雅懦弱善良的性格,還是她那個抽大煙的哥哥,何少爺都不想讓安安接近。
言傳身教這句話有一定的道理,耀祖前幾日能學著他的模樣偷偷喝酒,過上幾日就敢學著他的舅舅一起抽額黑疙瘩。
何少爺剛準備離開,就看見那個小家夥偷偷摸摸把那兩身衣服都撿了起來抱在懷裡。
緊接著回到爹身邊,對著爹輕輕蹭了蹭,示意他快點把自己給抱起來。
當初那件事一直到現在何少爺都還沒辦法原諒,現在眼瞧著他辛辛苦苦帶了這麼長時間的小耀祖,似乎有了吃裡扒外的意思。
就他這幅把周小雅做的衣服撿起來,還回頭讓自己來抱的模樣,很容易讓何少爺想到今日才聽到的那個八卦。
有一個男人,在外頭置辦了一個新家,把小三的孩子抱回去讓原配養。
那種行為,跟現在的小耀祖簡直就像了個十成十。
“爹爹,抱抱嘛。”
意識到爹爹有在嫌棄自己的小耀祖熟練開始跟爹爹撒嬌,何少爺就算是再怎麼生氣也做不到不管他,就乾脆冷著臉把他給抱了起來。
當天晚上,何少爺再也沒有跟這臭小孩說上一句話。
安安翻來覆去想了很長時間,也沒想明白到底有什麼好的辦法能夠解決掉爹爹和娘親之間的矛盾。
那件衣服的針腳非常細密,看起來明擺著花了不少心思。
第二天一大早,何少爺才剛洗漱完準備去給娘請安時,就看見安安也招呼著嬤嬤去給他換衣服。
請安時,何少爺毫不意外被攆走了,而小耀祖卻被留了下來,陪著楊老奶奶一起用早膳。
昨日夜裡少爺回家遇上了周小雅的事,老夫人已經知道了,也知道小耀祖把佑兒丟掉的衣服又撿回去這件事。
關於周小雅,若是放她走,老夫人實在是不甘心。
但是就如今的情況來看,留在他們家裡似乎也礙眼。
用過早膳後,安安湊到了奶奶身邊,開始賣乖。
“奶奶,你願意答應耀祖一個小小的要求嘛~”
平常隻要他這樣撒嬌,楊老奶奶就知道絕對不會有什麼好事,可偏偏看見他這幅模樣還不忍心拒絕。
用帕子遮住唇角,清咳了一聲後說道:
“說來聽聽?”
“你先說好不好嘛。”
安安從自己這邊爬到了奶奶身邊,抱著奶奶的胳膊使勁兒搖晃,搖的楊老奶奶有些受不了。
“行行行,答應你。”
“奶奶~耀祖想要去留洋。”
楊老奶奶剛剛因為小乖孫跟她撒嬌露出來的笑臉,瞬間就僵在了唇角,下意識反問道:
“你說什麼?”
“奶奶,耀祖想留洋哇。”
安安擺出一副無辜的表情,把之前說的話又重複了一遍。
“不管嘛,耀祖就要,奶奶不答應耀祖就哭,哭壞了奶奶就沒有乖耀祖抱了。”
若按照他說的這樣,楊老奶奶的確是舍不得。
可同樣,楊老奶奶更舍不得讓這麼大丁點的小乖孫去留洋。
在他們這邊,倒是有不少家庭都會送家中的孩子去留洋,可那基本上都是滿十八歲後的,哪有這連走路還要人抱的小家夥去的。
就算真的去了,又能學到什麼。
隻要一想到留洋需要坐著船,在大海上飄那麼長時間,楊老奶奶就覺得心驚膽戰。
若是一個風浪打過來,船若是翻了,那她的小耀祖豈不是回不來了。
腦海中想到之前聽過那些留洋出事的孩子,越想就越是覺得不妥,哪怕這小家夥把她胳膊給搖斷也不行。
“耀祖啊,來跟奶奶說,為什麼突然想留洋好嗎?”
“耀祖聽說,留洋超級好玩的,可那個人小氣,不願意跟耀祖多說。”
安安癟了癟嘴,裝出一副委屈的模樣出來,就讓楊老奶奶心疼的夠嗆。
“誰啊跟我們家小耀祖就隻說一半,這件事讓奶奶想想好不好?”
“不嘛不嘛,耀祖就要去。”
眼瞧著他好看的大眼睛裡麵已經開始積蓄淚意,楊老奶奶急忙摟著他問道:
“那奶奶派個人去留洋,等那人回來了,讓那人把留洋的時候見聞都講給小耀祖聽,好不好?”
安安吸了吸鼻子,湊到奶奶麵前問道:
“真的嘛?”
“自然是真的,奶奶不騙你。”
哭累了的安安靠在那裡想休息一會兒,結果就這麼說了過去,楊老奶奶招呼著丫鬟把他給抱下去好好休息。
坐在那裡盤著佛珠,開始思考起了送去留洋的人選。
不能是耀祖,他太小了,她也舍不得耀祖離開。
也不能是佑兒,他前腳剛走,後腳宗族那邊的人絕對會把她和耀祖都吞了。
就在這時,一個人選冒了出來,讓楊老奶奶的眼睛猛地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