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氣的安安從爸爸腿上蹦了下去, 哼哧哼哧推著輪椅就到了窗邊，拉開窗戶指著外麵，罵罵咧咧的說道：
“好康嘛！比窩畫的畫還好康嘛！爸爸你好好康康, 不康好不準走！”
說完後, 安安自己又跑了回去跟老師畫畫。
周擇適手指放在操控輪椅的地方，猶豫再三還是沒有按下去。
想從這個地方離開當然不是一件多困難的事, 難的是離開之後讓那個小祖宗消氣。
周擇適伸手無奈揉了揉眉心，看坐在那裡雙手放在桌子上乖巧趴好，認真聽課的安安，也不知道一開始那個乖巧好欺負的崽崽，到底是怎麼一步一步變成今天這個小霸王模樣的。
等一節課上完, 安安把畫交給老師, 自己從凳子上蹦下去伸了個懶腰。
正準備跟著丸丸一起出去玩的時候，猛然間想到還有個爸爸被他忘在了窗口, 有些心虛的撓了撓頭, 急忙跑過去把他爸爸給推回來。
周擇適正在用似笑非笑的眼神盯著他看, 安安心中的愧疚更甚，踮起腳尖抱住爸爸脖子嘿嘿傻笑。
“爸爸~你渴不渴哇~”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被他心聲裡哭叫吵的有些頭疼，周擇適用非常平靜的語氣回答道：
“我覺得還好，外麵確實挺好看，我還可以再看一會兒。”
“不不不，不好康不好康, 爸爸肘, 去吃小餅乾。”
父子倆走後，老師幫安安把畫好的畫用相框裝裱好，按照雇主的要求掛在隔壁房間的牆壁上。
給這種有錢家庭當家教的時間一長，是真忍不住很羨慕在這種家庭裡長大的孩子。
牆壁上的畫框按照順序排列, 最開始那些亂塗亂畫毫無意義的線條，都被當做珍寶一樣小心珍藏。
在這個寸土寸金的城市裡，小少爺卻擁有這麼大一個房間，專門隻掛他的作品。
在老師來之前，管家就有跟她溝通過，還定做了一些架子，等牆壁上掛滿後就掛在架子上。
這邊與其說是彆墅，倒不如說更像是城堡，空置的房間很多，旁邊兩個房間裡都是小孩子的玩具。
老師走到樓下準備離開的時候，小少爺還很熱情的送了一包餅乾過來。
門口一輛豪車停在那裡，小少爺推著先生送她到門口，奶聲奶氣讓她在路上要注意安全。
等車輛開始行駛後，周擇適看了一眼安安，輕聲問道：
“在老師麵前那麼乖，怎麼到我麵前就這麼皮了？”
難不成是他的育兒方式出現了什麼問題？他明明是一個挺合格的父親。
安安推著爸爸的輪椅往回走，小聲嘟囔著回答道：
“爸爸教窩，要尊師重道呀。”
“那爸爸還教你要聽爸爸的話呢？”
周擇適的話音剛落，輪椅就停了下來，他扭頭一看，安安已經熟練捂住了耳朵。
“聽不到，窩聽不到。”
“行，你聽不到，回去吧。”
“知道啦。”
自從繼承遺產的手續結束後，周擇適開始覺得生活乏味，輕輕鬆鬆就失去了百分之九十九的煩惱。
倒也不是故意在凡爾賽，隻不過在不同階段的時候會有不同的追求。
曾經自己一無所有的時候總覺得隻要拿到他父親的遺產，上輩子他所擁有的那些東西兜兜轉轉，最後都應該到他手上來，那他就高興了。
可現在真擁有了一切，又覺得這個日子稍微有些乏味。
除了陪自己兒子玩的時候有些有趣外，其他時候周擇適都是在看各種圖書。
當初自己創立的那個公司，現在有跟他父親的那個公司合作，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未來發展會非常順利。
他的那個室友也非常識趣，很清楚之所以公司能走到現在這個地步，到底是什麼原因。
在公司正式上市之前，分了周擇適一些原始股份。
如果公司能成功上市的話，那周擇適手上這些股份可謂是價值千金。
公司裡的事情依舊由之前的那個總裁來處理，那是他母親的老同學，當初追求他母親不成單身終生，對他母親舊情難忘。
情感上有牽絆，另外周擇適也找了其他人進入公司，保證不會出現什麼亂子。
可憐他年紀輕輕，就已經提前過上了養老的生活。
周擇適以前總覺得等那個小霸王上幼兒園之後，自己就會輕鬆很多，沒有他在旁邊吵吵鬨鬨，家裡安安靜靜的才更符合周擇適的性格。
可等安安真到了被送到幼兒園裡去的年齡時，留周擇適一個人在家裡又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孤獨，算是提前感受到了什麼叫做空巢老人。
如果說實在是覺得一個人太無聊，就讓助理帶他去墓園裡看看他父親，順便把他愛若珍寶的情人和兒子現在在監獄裡麵的情況說給他聽。
周擇適每次這樣做的時候，都在想這個世界上應該是沒有鬼怪的，不然就他說的這些話，肯定能把他父親給氣活。
安安就像是周擇適曾經所期待的那樣，在幼兒園裡麵交到了新的朋友，會把在幼兒園裡發生的有趣事情跟他說。
他一天天的長大，也就意味著逐漸獨立，逐漸割舍掉對父親的依賴，叛逆就是他正式宣告獨立的信號。
周擇適在想清楚了這一點之後，就格外珍惜安安現在還很好玩的年紀。
幸好比起其他的孩子，安安似乎要格外黏人些。
稍大一點後，在幼兒園裡麵的安安明白了母親這個身份，也知道了是爸爸跟媽媽在一起才有的他。
一天傍晚，周擇適正在幫丸丸梳頭發。
本來剛開始安安對丸丸的稱呼一直都是他的狗弟弟，後來不知道是從哪一天開始，突然就變成了他的狗兒子。
周擇適就這樣非常光榮的晉升成了爺爺，雖然乖孫子是一隻小狗。
背著小書包的安安不像平常那樣蹦蹦跳跳走進來，腳步沉穩的讓周擇適覺得有些不適應，沒忍住主動開口問道：
“怎麼了？今天是在學校裡麵發生什麼事情了嗎？還是跟你的朋友發生了矛盾？”
【嗚嗚，要怎麼跟爸爸說，爸爸才不難過呢？】
【爸爸彆看我呀，我也不知道要怎麼說才好。】
【哎，要不等到明天再跟爸爸說叭。】
就在安安已經開始打起了退堂鼓的時候，周擇適朝著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到自己身邊來。
“怎麼了？如果真遇到了什麼自己難以解決的事情，可以跟爸爸說，爸爸非常樂意傾聽，也保證不會因為這些事情跟你生氣。”
根據周擇適的經驗，他家這個小笨蛋沒有闖禍的膽子，但是這個不太聰明的小腦袋瓜又讓他有些猶豫。
說不準，真的是笨笨的腦袋讓他闖禍了呢？
不是周擇適過分自傲，隻要這個小笨蛋沒有做出什麼違法亂紀的事情，那對於他們家庭來說就根本算不上是惹禍。
安安站在那裡摳著他自己的手手，猶豫了好半天，才像還小的時候那樣撲到爸爸的懷裡去。
長大些的安安有些重，不像小時候還是一個小奶團子的時候好玩，壓在周擇適身上沉甸甸的。
趴在爸爸懷裡又猶豫了一會兒的安安，好半晌後才小心翼翼的開口說道：
“爸爸，我媽媽，她是去另外一個世界了嘛？”
“嗯？怎麼突然會問起這個話題？”
換做是曾經的話，周擇適肯定不想跟安安提起這個話題，他始終牢記妻子臨走前和他說過的話，不希望讓這個孩子背負著過多的責任長大。
可上輩子所經曆的一切，就足以證明他的那個想法錯到有些離譜。
與其是讓安安一直誤會，最後從彆人嘴裡得到一個牛頭不對馬嘴的答案，倒不如自己在最開始就把真實情況告訴他。
“今天老師說，就像落葉掉下來落在地上，會腐爛化作肥料，幫助大樹長得更高、更結實一樣，這個世界上所有人，都會在某一時刻經曆離彆。”
“我問老師，離彆之後就見不到了嗎？”
“老師說，不是的。”
“雖然總有一天都會經曆離彆，但是並不是徹底見不到了，逝去的人會活在回憶裡麵。”
“隻要有人還記得，那就是還活著。”
“就像天上的星星和路邊的風，如果在看到星星，或者是被微風拂麵時想到了那個人，那個人就會在此刻得到重生。”
長長的一段話，安安說的非常慢。
在老師教導下，本來說話含糊不清的小朋友吐字越來越清晰，小奶腔認認真真把每一個字都說清楚。
周擇適輕輕揉著他的後腦勺，本來在他眼中一直不知道應該如何解釋的問題，到了老師的口中就說的這樣輕易，讓安安容易理解。
“嗯，對，你媽媽離開了。”
“是因為我離開的嗎？我害死了我媽媽嗎？”
安安眼中閃過一絲迷茫，有些事情不是周擇適想瞞就能瞞得住的，有些風言風語到底還是被他聽見了，在他幼小的心靈裡留下了痕跡。
除了迷茫外，掩藏更深的是害怕。
關於那些事情安安根本沒有任何的記憶，具體的情節他也根本就不知情。
他很害怕，爸爸會因為那件事不喜歡自己。
“不，不是的，你不是有看過媽媽留給你的視頻嗎？媽媽就算暫時離開了你，她也是很愛你的，你也是她的寶貝。”
“就像是你想把丸丸養在身邊，就要承擔幫它洗澡梳毛，喂它吃東西，在它生病的時候帶它去看病一樣。”
“不管是什麼事情，都需要付出代價承擔責任的。”
安安似懂非懂點了點頭，輕輕的哦了一聲。
從提起這個話題開始，周擇適就一直很擔心安安會難過，一直在緊張的盯著他看。
不過好在安安臉上隻有在看見某些話題時的不解，並沒有太多的難過情緒。
很快安安注意力就轉移到了周擇適的臉上，緊張咬了咬嘴唇，才小聲詢問道：
“那爸爸呢？爸爸也會離開我嗎？”
麵對這麼懂事的兒子，周擇適實在是沒辦法做到說謊話來糊弄他，哪怕是善意的謊言也不想。
“嗯，在未來的某一天，安安徹底長大後，爸爸也會像是媽媽那樣離開你的。”
安安賭氣把腦袋埋在了爸爸的懷裡，悶悶的回答道：
“那我不要長大了，爸爸一直陪著我。”
周擇適被他這番話給逗笑了，輕輕扯了扯他露在外麵的耳朵，安安急忙伸出手把自己的耳朵給捂住，有些生氣的哼了一聲。
“時間不會為任何人停留，安安，你會平安健康長大的。”
“不過我相信，等到我離開你的時候，我的安安應該以及成長到，足以接受任何離彆了。”
也就是現在年紀還小，所以才會說出這麼孩子氣的話出來。
“不會，再大我也要有爸爸！”
安安聲音裡明顯帶了哭腔，周擇適偏過頭一看，他的眼睛周圍都已經紅了一圈，看起來就像是一隻被欺負了的兔子，好不可憐。
“好好好，要有爸爸，那爸爸就努力活的長一點，再長一點好不好？”
被這樣哄著的安安依舊不滿意，眨了一下眼睛，淚水就冒了出來，順著臉頰滑落。
老師講到這一堂課時，安安就猜到他媽媽也是這個樣子。
但是畢竟生下來就連媽媽的麵都沒見過，所有跟媽媽有關的記憶都來自父親的口中，還有那些照片視頻。
有一個模糊的影子，但感情卻沒有多少。
但是周擇適不一樣，這是每天都陪在他身邊的爸爸。
隻要一想到或許在未來的某一天裡，他要像是媽媽那樣再也看不到爸爸，安安就忍不住難受到哇哇大哭。
“爸爸，要，永遠陪著我。”
安安抽抽噎噎說出了這句話，鼻子甚至冒出了一個泡泡。
周擇適拿了紙巾動作溫柔的幫他擦拭乾淨，無奈道：
“或許等到那時候，你覺得爸爸老了，不像是現在這樣講衛生愛乾淨，可能聽力退化，聽不見你說的話，也有可能連飯菜都嚼不動，又開始嫌棄爸爸了呢？”
“不，不會！”
安安回答的非常堅定，吸了吸鼻子又補充道：
“我，我也不愛乾淨，還要爸爸幫我洗腳擦屁股，我也，也有故意裝聽不見的時候，爸爸都沒有嫌棄我。”
不管以後安安到底能不能按照他自己所說的這樣去做，就僅僅是憑借著現在他說出來的這番話，周擇適就覺得舒服的不行。
“好，爸爸會一直陪著你。”
非常理性的周擇適，現在也忍不住做出了和自己一貫為人處世風格截然相反的事出來。
晚上休息的時候，很長時間沒陪著爸爸一起睡覺的安安穿著睡衣，抱著他自己的小枕頭站在了門口。
自從安安上幼兒園後，周擇適的心理狀況恢複了許多，就算沒有安安陪在身邊也並不影響他的睡眠情況。
再加上這時候的安安也需要有自己的空間，就回了之前他自己的房間裡住著。
“怎麼了？”
周擇適語氣平靜的詢問，反倒是安安有些不好意思，小臉紅撲撲的像是猴子屁股。
“爸爸，我想跟你一起睡。”
“嗯，好。”
這是安安接觸到有關生命的第一課，總有一種無法言說的情緒，讓他下意識想跟自己爸爸湊得近一些，最好再近一些。
當天晚上，安安稀裡糊塗跟爸爸說了很多很多話，還像是之前那樣喜歡在睡覺的時候抱著爸爸的胳膊。
周擇適在他睡熟後，伸出手輕輕揉了揉他腦袋。
上輩子的他從來就不知道，有一個孩子陪在身邊，看見他一點一點慢慢長大，這是一件多有成就感的事。
安安的進步，哪怕隻是一點點，都會讓他欣喜若狂。
幼兒園裡的安安很快畢業，升入了他們附近的一所小學，跟他最好的幾個朋友一起。
就算是在學校裡麵，安安也照樣沒能改掉他普信的臭毛病。
什麼？那個小朋友偷偷看了他一眼？這肯定就是喜歡他！
什麼？有個小朋友偷偷把小餅乾分給他吃？這就是喜歡他！
什麼？那個小朋友邀請他一起去洗手，就是喜歡她，絕對是喜歡他！
憑借著這個普信的性格，在幼兒園裡幾乎整個班級都是他的好朋友，甚至還自戀到覺得所有人都很愛他。
周擇適在絕大部分情況下都會表現出一副很嫌棄的模樣，實際上心底卻又有一種另外的想法。
像是這樣一個跟小太陽似的安安，怎麼可能真的有人能控製住自己不喜歡他呢？
就算是在當初，自己還因為上輩子他給自己下毒，恨不得掐死他的時候，都會矛盾的很喜歡他。
升入小學後，熱情外向的安安經常會被老師叫去參加各種活動，他自己也很喜歡，膽量被培養的越來越大。
周擇適也開始找到了自己其他喜歡做的事：繪畫。
他前半輩子似乎一直都是按照自己父母期望活的，要上進，要努力，要優秀，要成為他們的驕傲，才能在父親心中占據分量，不至於被私生子比下去。
一直到現在，才正式開始為了自己而活。
經濟管理曾經都是周擇適自己逼著自己學的，實際上他對那些枯燥乏味的數據一點也不感興趣。
都已經到現在這麼大年紀了，周擇適也不想著自己能畫出來什麼名堂，頂多就是打發打發無聊的時間。
傍晚，周擇適讓保姆把自己畫好的那副畫給收起來，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腕表上顯示的時間。
正常情況下，安安應該回家了。
正在周擇適這麼想著的時候，外麵突然響起了車聲。
三分鐘後，一個背著書包的小朋友垂著腦袋，無精打采的走了進來。
“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