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1(1 / 2)

魔鬼的獻禮 雲上淺酌 17597 字 3個月前

葉淼白著臉, 睜大雙眸。

四周的嘈雜與乾戈聲,在這句帶著點兒戲謔意味的歎息下, 都如潮水般消退了個一乾二淨。從深淵裡滋生出的猙獰爪牙,惡劣地捏碎了她殘存的那絲僥幸心。

過去的一幕幕回憶,以及偶爾在她心底閃現的疑惑, 在這一刻, 統統得到了撕裂與重組。

在絕境中巧合的相遇;喜歡撒嬌、與她同病相憐的神秘少年貝利爾;肆意玩弄她、總能窺探到她心聲的怪物;他們對光明神如出一轍的蔑視與鄙夷;黑發紅眼的“魔鬼之子”;貝利爾與先王之子一致的年齡與特征……

難怪,難怪貝利爾和怪物從來都沒有同時在她麵前出現過。還有, 作為被囚禁的受害者,貝利爾卻一點兒也不像她那麼害怕怪物……

因為——從一開始, 他們就是同一個人。

怪物就是貝利爾,貝利爾就是怪物。

也就是說,她不久前的那次懷疑,根本不是想多了,而是確有其事。

趴在貝利爾的心口試探時,她分明清晰聽見了心跳聲。這麼說來,他那時已經察覺到她在懷疑了。

這段時間每晚和她見麵的,到底是一個多麼善於偽裝的邪惡怪物……

葉淼的指尖微微發著抖。

她想不通自己有什麼價值, 值得他大費周章地分飾成一光一暗兩個角色來戲弄她, 難道隻是因為惡趣味嗎?

今天她識破了他的把戲,終止了這場漫長的玩笑,又會迎來怎麼樣的下場?

荒謬、驚懼、以及被愚弄後的茫然和憤怒,無間斷地衝擊著她的心竅。葉淼咽了口唾沫,發現自己根本沒有抬頭興師問罪的勇氣, 隻想立即轉身,落荒而逃。

似乎察覺到了她的退縮,衣料摩挲的聲音在耳畔響起,貝利爾驀地收緊了環抱著她腰部的手,從背後將她整個人都納入了自己的懷中,嚴絲合縫地貼在了一起。

盤桓的毒蛇纏鎖著獵物,將獵物肺腑中的空氣擠壓殆儘。以至於後者隻能仰起脖子,以獻祭般的姿態竭力喘息,才透得過氣來。而這樣的姿勢,正好方便了毒蛇的掠奪。

耳根陡然一熱,她難以置信地感覺到自己的耳垂落入了一個濕熱的口腔中,被舌頭卷住了,猶如在吃果凍,發出了一聲濡濕的“嘖”。

葉淼渾身哆嗦,捂住了嘴。日積月累的親熱習慣,早已在她的身體裡印刻下了不可磨滅的愉悅記憶,頃刻間,抵抗的尖刺就軟塌了,雙膝亦在無可救藥地一陣陣發著軟。

好在,貝利爾沒有做更加過分的事,很快鬆開了對那塊可憐軟肉的碾磨,唇若即若離地貼在她耳邊:“不要害怕我。葉淼,我不會傷害你的。”

仿佛魔鬼送出的惑人吐息,鑽入無處不在的孔洞,讓聽者豎起的心防一寸寸淪陷。

本來,他沒打算這麼快叫她知道自己的真麵目的。

人類有個詞叫“關心則亂”,果然有它的道理。細心如他,也會有亂了方寸、露出馬腳的一天。

不過,被她發現,也不是什麼麻煩的大事。

反正,不管怎麼樣,她都逃不掉了。

雖然已經清楚貝利爾並非善類,不過,聽到他這句“不會傷害你”的保證,葉淼不免就想起了來到弗蘭伊頓後,自己遇到的重重陷阱——圖書館的驚魂夜,九頭蛇突如其來的襲擊……如果不是他的氣息庇護了她,她肯定早就一命嗚呼了。

是的,他可能在任何事情上撒謊,惟獨“保護她”這點,沒有摻入一絲一毫的虛假。思及此,她竟真的沒有剛才那麼害怕了。

貝利爾微微一笑,牽起她受傷的那隻手,冷不丁地低頭啄吻了一下,又伸出舌頭沿著傷口舔了舔

葉淼嚇了一跳,慌忙抽手。定睛一看,卻發現那道在她割開繩索時劃出的傷口,就在這一吻的功夫間愈合了,連疤痕也看不見了。

這個世界上,唯有精靈族的光魔法,才可以在瞬間治愈傷口。很顯然,貝利爾並沒有用到它。

葉淼一陣失神。

他這種媲美於神的浩瀚法力,到底是從何而來的?

貝利爾到底是何方神聖?

“我知道你有很多好奇的事情。”貝利爾撫了撫她的臉:“不要心急,你馬上就會得到答案了。跟我來。”

葉淼如夢初醒,猛然發現,到現在為止,周圍沒有一個人注意到這個憑空出現的少年。就連她,也像被施加了一層障眼法,成了士兵們眼裡的透明人,實在是詭異至極。

那廂。

大王子一方的勢力已經控製了全場。大勢已去的叛軍戴上了鐐銬,被挨個押送進了大牢。

至於那位在混戰中意圖用匕首襲擊葉淼的宰相小女兒,被摔飛到牆上後,昏迷到現在都還沒醒來。

鬨了這一出,她肯定是做不成大王子妃了。不過,她並非主犯,看在宰相的麵子上,大王子也不會真的要她的命,隻命人把她抬了下去,先尋找醫師治好傷,再進行後續問罪。

劫後餘生的女王被攙扶到內殿,及時服下了解藥,腹中疼痛得以緩解。不顧體力還未恢複,她就在侍女的攙扶下走了出來。

看見桌椅掀翻、遍地狼藉的房間,以及頹然垂著頭跪在地上的二王子,女王的神色悲哀且複雜,一夜就滄桑了幾倍。

雖說她出於私心,對兩個孩子偏愛程度不同,但二王子終究是她的親生骨肉,說一點感情也沒有,那是不可能的。兩個兒子的矛盾竟然大到了要兵刃相見、鬨個你死我活的地步。其中一方為了爭奪權勢,還不惜毒害她——對一位母親來說,這樣的打擊一定是巨大的。

叛軍被押走得七七八八,寢宮裡空曠了許多,囚犯隻剩下二王子一人了。

或許是在顧忌二王子與暗魔法的牽扯,唯恐他下去後借機逃跑,大王子沉聲吩咐道:“押下去後,馬上搜他的身,讓教廷的神父來看著。之後把他單獨關起來,除了我之外,不管誰要見他,都不放行。他說什麼話都不要信,彆掉以輕心。”

士兵的長官點頭道:“是!殿下。”

兩個士兵朝二王子走去,準備依言扭送他離開。可還沒接近,二王子就直起身來,不甘地低吼道:“等一下!”

大王子冷笑道:“怎麼了,我的弟弟,狡辯的話還是留到之後再說吧。”

“這一次,是我技不如人,小看了你,成則為王,敗則為虜,沒什麼好辯解的。”二王子頓了頓,陰鷙的目光迸射向了不遠處的女王道:“但是,在此之前,我還是想聽聽母後你的答案——我到底什麼地方比不過哥哥,讓你這麼輕忽我?”

女王悲愴地看著他,嘴唇一動,似乎想說什麼,最終卻隻是難堪地撇開了頭,沒有吭聲。

“母後,回答我的問題!”二王子腕部的鐵鏈哐哐直響,神色染上了幾分歇斯底裡,咬牙切齒道:“說啊!你究竟對我有什麼不滿?!這個問題已經困擾了我十幾年,最後關頭了,我卻連知道答案的資格也沒有嗎?!”

他剛吼完,房間的一角,忽然傳來了一個優哉遊哉、含著笑意的陌生少年聲音:“她其實對你沒有不滿,隻不過是因為,你和你哥哥的父親在她心目中的分量有差彆罷了。”

眾人順著聲音看去,這才發現房間不知何時多出了一個黑袍少年。卡丹的公主正和他親密無間地貼在一起。

障眼法是魔鬼的把戲。當他不想被你看見時,就算他就佇在你的麵前,你也會視他為無物。

大王子的手按住了腰間的劍,警覺道:“你是什麼人?”

貝利爾牽住了葉淼的手,從陰影下走了出來。

每一步,燭上燈火就躍動一下,愈發昏暗。剛才還站了不少士兵的大殿,被黑暗逐寸蠶食了邊界,閒雜人等都悄然消失了。除了他與葉淼,在場的,就隻剩下了女王,大王子,以及被五花大綁的二王子而已。

不用說,這肯定是貝利爾的手筆。在禁地裡時,她就見過他輕易地製造幻境,將長廊扭曲成囚室。

但大王子和二王子顯然沒見過這種鬼打牆一樣的情景,一起在原地傻眼了。

夜空星鬥旋轉,貝利爾踱步到了月下。銀光漫過他的鎖骨,一路上溢,直至展露出他完美的容顏。

女王的眼睛驟然瞪大,紅血絲根根綻出,極度的驚駭與恍惚瞳底交織。她喃喃道:“……你……你竟然複活了……”

貝利爾挑挑眉:“看來陛下還記得我是誰。”

大王子伸手扶住了女王,疑惑道:“母後,你說誰複活?你認識他嗎?”

“他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知道剛才的話是什麼意思。”二王子捏緊了拳頭:“什麼叫做我們父親的分量有差彆?”

“字麵意思。一個孩子的父親是自己心愛的人,另一個孩子卻是政治聯姻的產物,態度又怎麼會沒有差彆。”

女王渾身一震。連原本不太關心母親為何偏心的大王子,聽到這裡,臉色也變了。

眾所周知,女王的第一任丈夫是一個早逝的無名貴族。他非常神秘,年齡、姓名與容貌,都未曾對外公布過。這個世界上,隻有與他關係最親密的人,才知道他是何許人也。

但實際上,關於父親的身份,就連大王子本人,也是不知情的。很小的時候去詢問女王,也一直得不到答案。這也是使得他自小叛逆,與女王離心的重要原因之一。

為什麼,作為兒子也不知曉的秘密,這個突然冒出來的陌生少年卻一清二楚?

葉淼也聽得有些迷惑,不明白貝利爾把話題拉到女王的兩任丈夫上的意圖。不過,他不是無緣無故說廢話的人,這絕對涉及到了她好奇已久的秘密。

大王子呼吸加促,緊緊盯住了他:“你到底想說什麼?你知道我父親是誰?”

貝利爾豎起食指,在唇邊放了放,輕笑一聲,瞥向女王:“陛下,我想,與其讓我一個人唱獨角戲,還是由你親自滿足他們的好奇心比較妥當。”

眾人都轉向了女王。

女王臉色灰敗,仿佛生命力瞬間被人抽調一空。她軟倒在椅子上,半晌,擠出了一個極為苦澀的笑容:“其實,我早就有預感。當年的事,遲早會有瞞不下去的一日。做下了醜陋惡毒之事的我,早晚會受到神的譴罰。今日,我不得不目睹後代相戕,就是報應吧。”

大王子眉頭一抽,沒說話。

“你已經長大了,也是時候把我隱瞞了這麼多年的秘密告訴你了。”女王無力地看了他一眼,垂下頭,被回憶拽入了久遠的漩渦中:“根據如今對外的說法,我十二歲前都是在弗蘭伊頓外的王家莊園長大的。實情卻不是這麼回事,當年,我母妃的侍女曾被奸人買通,在我母妃生孩子、所有人都手忙腳亂的時候,她偷偷把健康的孩子換成了一個死嬰。真正的小公主,也就是我,被連夜送走到了一個遙遠的地方,成為了一個紡紗女工的孩子。直到十二歲那年,無意中得知了真相、震怒的父王才派人把我接回了弗蘭伊頓。”

葉淼暗暗吃了一驚。

原來女王有過一段流落在外的日子。對於愛講麵子的王族來說,後宮鬥爭、公主走失,畢竟不是光彩的事,難怪沒有對外界公布。

不過,這又和女王的兩任丈夫有什麼關係?

“我永遠不會忘記,我被接走的時候正是秋天,漫山遍野都是金燦燦的麥穗。從馬車裡走出來的,是一個俊美又耀眼的金發男孩。”女王的聲音變輕了:“我和這個男孩都對彼此一見鐘情。在回去的路上,我們就墮入了愛河。”

大王子激動道:“這個人,就是我的父親?”

葉淼也聽出了這層意思。

奇了怪了,落難的公主和迎接她的貴族少年相愛,不就是一場很普通的邂逅嗎?為什麼女王要對這任丈夫的身份三緘其口,連自己的兒子也不肯透露?

除非——這個貴族少年,並不是可以和她光明正大地結合的身份。

葉淼心裡一動,忽然有了一個荒謬的猜測,忍不住悄悄看了身邊的貝利爾一眼。他倒是一臉平靜。

“當時我的母妃早已過世,而指使侍女陷害她的奸人也還沒被揪出來。為免橫生枝節,除了我父王之外,沒有任何人知道我還活著的消息。隨從們接我回去時,也隻是對我說,我是弗蘭伊頓的一個貴族流落在外的孩子。自然,這個少年事先也不知道我是什麼人,隻是奉命行事,順路捎帶我回去而已。”女王扯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回到弗蘭伊頓後,我恢複了公主的身份。同時,也發現了自己永遠無法和那個男孩在一起。因為——他是我同父異母的哥哥。”

大王子的表情瞬間變得鐵青。

“對我們而言,這個真相無疑是晴天霹靂。我們忍著痛苦,立即分開了。可之後那幾年,還是免不了藕斷絲連,還意外地有了一個孩子……”女王抬眸,看向了大王子:“我很想生下這個孩子。紙包不住火,當時我既沒有訂下婚約,也沒有來往過密的男人,為了不讓人發現我懷孕了,我隻能躲到郊外的莊園去,謊稱和一個無名貴族有了一段短暫的婚姻,這才名正言順地——誕下了你。”

大王子他,居然是女王和先王的……

葉淼已經震驚得完全說不出話來了。

這關係也太混亂了吧?

不過,往回一推——大王子格外俏似女王的麵孔,女王第一任婚姻的無名神秘丈夫,她對往事、對先王的諱莫如深,以及對兩個兒子截然不同的態度,在真相浮現的這一刻,它們的因果脈絡也都無所遁形了。

在一百多年前的瑞帕斯大陸,不少王國的王室都存在近親結婚的傳統,譬如表妹嫁給表哥,侄女嫁給叔叔,以此手段維持所謂的王室血統的純淨。

然而,事實證明,此舉並不會為他們帶來大量優秀的繼承人,反而誕生了數之不儘的智力不全、天生缺陷的嬰兒。

經過了好幾代人的教訓,如今,不論是在平民之家還是在王室,近親通婚都已經被全麵禁止了。

在這個前提下,女王還堅持要生出這個孩子,其實是非常盲目的行為。大王子出生後,竟巧妙地避開了各種缺陷,長成了健康的孩子,簡直可以說是萬中無一的奇跡。難怪女王會如此看重他、溺愛他,其實都是愛屋及烏。

“有了孩子已是一個錯誤,為了不重蹈覆轍,我們約定不再私下見麵。過了幾年,出於政治因素的考慮,我嫁給了一個將軍。我的哥哥必須履行國王的職責,很快也娶了一個王後。”女王肩膀一顫,聲音開始波動:“雖然他口口聲聲說,那隻是不得不履行的婚約,但憑借為數不多的幾次公開見麵,我看得出來,他們夫婦的感情……真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