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些時候稍微一談深了,線索都是明擺著的:早就留心到端倪了,但就是憋著,‘養著’,因為單單是婚外情,後果可大可小,未必就能把此人扳倒,等膿瘡夠大了,再來戳破,如此才能讓自己的利益最大化。甚至,說不準還有些人推波助瀾、穿針引線,行事和那些仙人跳拆白黨,在本質上沒有什麼分彆呢。
人之初,性本善嗎?怕是性本惡還差不多吧……就算政治課都是高分,可呈現出的人性,好像也沒有因為靠近了道統而有任何改變。張桂華都習慣了,這些被六姐賜予了一切的人,對自己得到的習以為常,調轉過頭義憤填膺地叱罵六姐,也完全就是常態。
葛愛娣和葛謝恩之間的矛盾,其實更不是個例,如果隻看她這裡接觸到的抱怨,甚至會有一種感覺,那就是除了真正從生死關頭被六姐拔起來的那批人之外,其餘人根本不值得信任,年輕一輩,不論男女,對六姐都沒有忠心和崇敬可言,隻有各式各樣的不滿,六姐的威望,早就隻是一個假象了。百姓對她的服從,更多的還是建立在對武力的畏懼之上,而不再是對她本人的深深敬慕了。
當然,這裡或許存在著一定的謬誤,畢竟,民情組收集的是不滿而不是讚譽,同樣也要看到,民間依舊廣泛存在對六姐的偶像崇拜,這種崇拜也是異樣狂熱的。沒有人比民情組的人,更清楚知識教在民間傳播的速度,以及教義和教眾之間的錯位:
教義宣揚的是對量子黑洞、無量知識的崇拜。可教眾哪管你那麼多,尤其是買地直接治理區,百姓加入知識教一大部分原因,就是因為此教以六姐本體為最尊位,為在世神使,可以直接崇拜本人,不需要通過共享尊位的那些化身來傳達信仰——也就是說,百姓連原本信奉的宗教中,那些副神和神話體係都懶得搭理了,就隻想著拜六姐,認為隻要直接拜六姐就完全足夠了!
一麵是怎麼做都錯,胡攪蠻纏的不滿,一麵是怎麼做都對、無可救藥的盲信,兩種極端在民間並行不悖,各自都發展得很好,隻是前者較為隱蔽,表達的很婉轉,彼此間也很零散,難以聯絡組織,也沒有表達訴求的強烈意願,不是情報局的人,很難意識得到。
但後者就不一樣了,後者天然就具有強烈的表達和傳播傾向,雖然同樣違背了衙門的倡導,但他們半點不心虛,反而光榮又自豪,在民間各地所形成的潛流,已經到達了讓情報局也難以忽視的地步,張桂華也偶然能在吏目的閒談中,聽他們提到對於這股潛流的擔心——當然,這擔心是極為微小的,不過是隻言片語而已,因為這種事並不需要誰來負責,絕對超不過他們對自己利益前景的在意。
“你幾個?”
“三個,你呢?”
“我今天上午居然沒有!”
送走葛愛娣,也到了中飯時分,幾個同事邊走邊談,說的都是組內的黑話:接待一起告發隱瞞生育的,就算是一個,有時還附加婚外情,這基本算是民情組這裡最直接的成績了,也普遍最為主流。
“我這裡重新出來有償陪侍的揭發了,不過,地點說得不清楚,不知道更士署那邊會怎麼處置呢。”
“這就出來了?安靜了也沒有一年多!”
“上回抓走了那麼多人,也要給點時間重新聚集起來……桂華姐,你今日如何?”
“我兩個,還有一些農業地方問題。”
“哦!”
大家便立刻議論起來,“倒是難得,估計你今天報告要被調閱了!”
雖然對外影響不大,但內部管理顯然不可能放羊,也有自己的考核標準,調閱率就是個重要指標。民情組這裡會數告發弊情,也是因為這種事一抓一個準,轉達禦史台後,肯定會被調閱詳案。但這種事情是不會引起大吏目重視的,甚至包括常見的民間消極情緒,也根本不在上層關注之中。
大家私下議論,也覺得很有道理——反正不管怎麼樣,都是會有人不滿的,隻要沒有不滿到要起來造反的地步,那關心這些乾嘛呢?而要說從不滿到造反……那這條路可太長了,除非是活不下去,誰會造反?敏朝的日子夠艱難了,百姓隻要有一口飯吃也不鬨事。百姓有多容易抱怨,到末了就有多麼容易妥協和順服,甚至於你鼓動抱怨的人去掀桌子,他還會立刻和你劃清界限,還要去把你給告了呢!
上層最關注的是什麼呢?那就是階層利益的衝突了,凡是記載了階層利益動態的報告,發現了利益新矛盾的,都很可能引起上層的重視,得到反複調閱,那也就間接說明他們的工作乾得好。
張桂華其實也是這麼想,葛愛娣今日傳遞的所有信息之中,倒可能是牽扯到臨城縣規劃種植和自由種植矛盾,農民經濟規劃不能長期穩定,不能形成共識的現象,可能最後被調閱的次數最多。至於葛謝恩等人的活動,很有可能石沉大海,上頭根本沒有絲毫反應——由得她們去吧!再長幾歲,也就自然斂旗息鼓了。
她草草吃了飯,回到辦公室之後,又把上午的談話分彆填入十幾份表格中,到下午,談話工作結束之後,一天的底檔裝訂成冊,打好編號,交去檔案處——檔案處的同仁每天基本都是晚下班一小時的,因為局裡提倡當日事當日畢,所以他們每天都要把今日檔案裝櫃再走。張桂華每次下午做文書的速度都特彆快,就是不願連累他們加班。
也是因此,她和檔案處的辦事員關係素來不錯,又過了幾日,張桂華去交檔時,檔案員小陳便對她說,“張姐,你這個月又要得表彰了——前幾天你交的檔,已經被調閱三次了,抄錄檔現在流轉進中書衙門——說不準都是被六姐親自過目!”
說到這裡,她話裡也滿是與有榮焉的驕傲,張桂華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一天的疲倦喪氣一掃而空,又驚又喜道,“當真?!”
她的手不由得按住了胸口——那裡有一尊小小的少女玉像,這是近年來極為流行的創作題材,不能說佩戴玉像,就是知識教的教眾,情報局的吏目當然按理肯定是不能信教的,再說,他們也必然應該要明白知識教背後的道理,以及其飛速流行的根本原因。
不過,張桂華還是習慣性地摩挲著玉像的輪廓,滿臉放亮,喃喃道,“若、若真有這樣的殊榮福分,對六姐有了一絲一毫的助力……那我可真是死也瞑目,死也甘心了!”
這日複一日,勞心繁瑣的工作,刹那間似乎已成了一條殉道奉獻的恩典長路,即便滿是荊棘,也願意忍受痛苦而行。張桂華意氣風發,整個人都似乎年輕了十歲,直到在茶館裡見到葛愛娣,這才壓下了麵上盈盈的喜氣,招手讓好友過來坐下,先問道,“前幾日在茶館怎麼沒見到你,是港務局那裡突然要加班?”
一人談說了幾句之後,她便主動談起葛謝恩,道,“謝恩賢侄女的事情,那日我已經知道得差不多了,我這裡倒是有幾句話對你說,關於她的前途,有兩條路子,我先都和你講了,看你怎麼選吧!”
說著,便在葛愛娣憔悴且急切的表情中,將自己的見解,娓娓道來,“第一條路,就是和你那個外甥女陳福順一起,踏踏實實地下到村子裡去,乾上幾年農活,這第一條路嘛——”,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