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9.謝恩眼裡的光熄滅了(1 / 2)

買活 禦井烹香 7482 字 4個月前

“小葛, 說實話真沒想到——你是救災救上癮了怎麼回事?一個半大孩子,背井離鄉就夠讓人操心的了,還要去山陰!真不知道你媽是怎麼想的, 這要是我的孩子,我可不答應, 光是想想,都叫人睡不好覺!”

“就是, 要我說,愛娣也太狠心了,想鍛煉孩子也沒有這麼做的, 這是真不怕出事啊!”

“醜話先說在前頭,雖說你年紀小,按說不管去哪兒, 咱們隊裡都該多照顧, 但救災這真不是鬨著玩的, 打從踏上船的那一刻開始, 就是軍事化管理了, 任何人都沒有特權,進去災區之後, 吃苦受累那都是小事,就這麼說吧, 頂級危險津貼也不是白拿的, 生命危險也不是說說而已……”

“你可要想好啊,小葛,要反悔也沒人會怪你的,你就立刻告訴我就行了,這馬上就要打疫苗了, 鼠疫疫苗現在很緊張,現在退,我立刻給你張羅個一樣能鍛煉人的好去處,也就不用浪費一個名額了。”

畢竟是母親的女兒,要說葛謝恩這剛起步的仕途,沒有母親提供的一點便利,那就是假話了,平日裡不覺得,自打正式入編,開始培訓,她就逐漸能感受到母親的人脈了。

葛愛娣在羊城港也算是小有名氣,畢竟一度作為典範,常常登上報紙,而從前有一段時間,女吏目數目較少,權益促進會又還大行其道,不像是如今這般尷尬的時候,傑出女子促進會是經常舉辦茶話會的,當時和葛愛娣在茶話會上閒談過的同輩人,現在也有一些還活躍在較基層的崗位上——恰好就是葛謝恩這批人的頂頭上司。

再加上,她本人最近也登上報紙,年紀又小,葛謝恩眼下確實是感到自己處處都受到了親切的關照,當然,她同時也在學著分辨一些隱藏在熱情和關心之後的東西:雖然主任們對於組織部的安排,沒有什麼不滿,但救災隊對她的加入,卻有一定的抵觸心理。

彆看隊長對她也很關照,但深心裡,他是不願帶葛謝恩去災區的,因此屢屢相勸,以關心葛謝恩的名義,總希望她能換個崗位,直到葛謝恩打了疫苗之後,才逐漸放棄這個念頭,大概是因為疫苗名額的確稀少,葛謝恩若不去,隊裡很難再找到另一個打過疫苗的隊員,即便預期她隻能發揮聊勝於無的作用,也隻好帶上她了。

當然,這或許也是因為葛謝恩本人的倔性子,發揮了一定的作用——鼠疫疫苗並不是人人都敢打的,因為這並非是滅活疫苗,而是減毒疫苗,凡是減毒疫苗,危險都要更大一些,對於抵抗力弱的人來說,有可能真的就和得了一場較弱的鼠疫一樣,也是元氣大傷。

包括疫苗的製作,都比較危險,這也是為何牛痘已經大行其道,但鼠疫疫苗卻沒有廣泛流行,隻有在疫區附近,才會給吏目們緊急施打,不單單是因為反應大,也是因為製作困難,費用高昂,而且打了以後也隻能管半年一年,就有失效的危險。

“哎,這孩子,年歲不大,卻是體壯,簡直就像是一頭牛!咱們隊裡,張哥、劉哥他們,都是力壯的大漢,打了疫苗還發燒了兩三天呢,她倒好,玩兒似的,低燒一晚上就沒事了!”

當葛謝恩接種過疫苗,虛弱地白了臉,卻還是堅持地出現在課堂上時,隊長李苟盛也隻能如此帶笑抱怨著,接受了她將加入救災隊的事實,“你這也是個一門心思的人,行了,疫苗打了,想走都不行了,第一次出差沒感覺,以後有你叫苦的時候——但那也遲了!你疫苗反應這麼輕,算是陷在我們救災隊裡頭嘍!”

從此,他對葛謝恩也就更加嚴格了,不論是救災時要遵循的急救知識,拯救準則和行動紀律,從實戰到理論,都是再三考核,葛謝恩在學校裡也沒有遇到這麼嚴格的老師,經常被李苟盛厲聲喝罵,還好她繼承了葛愛娣剛強的性子,否則,準被罵哭不可。

不過是一個月的功夫,葛謝恩臉上的稚嫩之氣就完全消褪了,從一個膚質細膩,氣質生嫩雙眼發亮的少女,被折騰得風霜滿麵、眼神冷硬,帶上了一股濃烈的煞氣——這也是李苟盛一再強調的,救災隊決不能給人以菩薩心腸的感覺,恰恰相反,需要的就是殺氣,要一照麵就把災民給鎮住,讓他們乖乖聽話,不敢有一點兒自己的意誌。

“你也是從風災裡出來的,這裡的道理你應該懂。羊城港的百姓,已經是如今天下最有文化,最有組織的一批人了,遇到災難的表現猶然如此,其餘地方的百姓,表現如何,你也可以想象了。”

葛謝恩一想到風災時,九成以上本來可以避免,卻因為粗心、慌亂、自私而造成的損失,就知道李苟盛說得有道理,本來對她來說,一切這些嚴酷的現實,全停留在紙麵上,現在卻是撲麵而來,讓她的思維方式似乎都在轉瞬間發生了劇烈的變化。

從前,她對於從小讀到的一些報道上,對第一批女吏目、女兵的讚譽,比如說大家幾乎都是熟讀的《陸大紅派差筆記》,是完全不以為然的,甚至認為這些前輩的膽子也太小了一點,然而此刻,當葛謝恩不得不麵對如此的現實:她作為一個年紀尚小的女吏目,在災區必須麵對其他隊友無需太去考慮的一點,也就是被強迫的危險——

當她必須去切切實實地考慮自己該怎麼應對和防範時,她第一次體會到了陸大紅的心情,甚至有了去重新翻閱筆記的衝動,葛謝恩已經開始認識到母親的口頭禪——或許,並非什麼時候都是錯的,‘很多事哪有你們小孩子空口白話說得那麼簡單’!

然而,這點畏懼還不足以擊潰葛謝恩的決心,就算有再多缺點,葛謝恩確確實實也是個要麵子的人,很難說她‘去最艱苦地方’的決定,是否是為了在母親麵前撐住自己‘言行合一’的麵子,已經走到這一步,退縮就不是葛謝恩的選擇了,甚至她反而必須處處要強,不說爭第一,至少也要有最上等的表現,否則,不但讓要求來鍛煉的自己,成了不自量力的傻瓜,還會連累葛愛娣的名聲,難免叫這些舊識背地裡嘲笑葛愛娣不會教女了。

為期一個月的新人培訓,葛謝恩是資曆最淺、年紀最小的一個,但最後考核結果出來,她名列前茅,排在優等,除了畢竟腦子靈活,比很多同學聰明之外,再就是她也確實刻苦用心。李苟盛對她已不似從前那樣不滿——除了葛謝恩自己排名好之外,也是因為張主任從彆的救災隊,給李苟盛劃拉來了兩個老隊員,並且沒有再派新人,這也算是指定葛謝恩到他們隊的補償了。

“救災隊減員一直厲害,所以總是需要對外補充。我們的折損率應該是所有外差裡最高的了,津貼和政審分也都很高——就是不怎麼有空花就是了。”

山陰大隊總人數大概在三百人左右,女隊員和南方人都不多,這是普遍現象,出買地的外差,對女吏目吸引有限,尤其是救災這種外差,如李苟盛這樣排斥女隊員的隊長不在少數,理由也是充分的,無需多加贅述。出門在外,尤其是救災,一切資源都是有限,精力也要好好分配,女吏目多花一分精力,用在救災上的力氣就少了一分,這或許就是人命的差彆。

南方人少,則是因為救災隊基本都是老鄉回流——李苟盛就是如此,他是山陽人,兄妹三人當年逃荒來到買地,站穩腳跟之後,先是做喪葬生意,賺了一大筆錢,後來,妹妹考去做吏目了,而李苟盛和他哥哥,先後都從事和北方賑災有關的行當。

李苟盛的哥哥,主要是做流民轉運,李苟盛更進一步,被救災隊選入,一開始是在山陽救災,但山陽沒災情的時候,也經常被派去其餘地區——這鼠疫在北方是這兒流行過了,又到那兒流行的。李苟盛打過疫苗,所以一有疫情就會被立刻考慮到,立刻被抽調過去。哪怕是在救災隊中,他也是赫赫有名的急先鋒,‘站第一班崗’,有很高的威望。

他們這班敢死隊,幾乎都是這樣的出身,像葛謝恩這般,自幼太太平平,不逢災劫而主動入隊的,基本沒有。這群人的氣質也和葛謝恩預想的大相徑庭,既不熱情也不親和,就猶如一班悍匪似的,哪怕都在羊城港生活,所關心的話題也和葛謝恩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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