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9.謝恩眼裡的光熄滅了(2 / 2)

買活 禦井烹香 7482 字 5個月前

葛謝恩和她的同學朋友,除了憂國憂民,論政論商之外,當然也要抽出寶貴的時間,去關心文娛的發展,從話本、幻燈片、仙畫再到如今流行的土‘照片’,都是她們熱議的對象,但救災隊這裡,談的都是藥品、疫苗、壓縮乾糧供應、淨水片缺貨等等,還有某隊友沒有撐住,還是走了,某隊友最後截肢了,轉職去了辦公室等等。

平時言談中,對自己的職業似乎毫無熱愛,甚至對人世間都談不上有什麼積極的情緒,似乎對什麼都很厭倦,隻是出於不得已,才勉強繼續從事這個行當。包括隊長李苟盛,葛謝恩冷眼旁觀,也覺得他在上司麵前的熱情周到,都是裝出來的,彆看李苟盛入隊的動機非常冠冕堂皇,好像寄托了非常偉大高尚的理想,但他時不時地表現出來的消極情緒,讓葛謝恩感覺,好像他對拯救自己老家之外的百姓也沒有什麼興趣,隻不過聽命行事,莫可奈何罷了。

甚至於……就說對六姐的尊崇,在這支隊伍裡她也沒有感受到多少。葛謝恩自詡都算是相當不虔誠的百姓了——和大多數一提到六姐,立刻就合十恭聲,恨不得跪地磕頭,隻要是六姐所推行的一切,都是有道理的百姓相比,她至少是往前走了一步,打心底來說,她並不覺得六姐永遠都是對的,永遠都是無所不能——

雖然對外,她依舊是把一切推到了六姐身邊的‘奸臣’上,但在她不敢承認的心底最深處,葛謝恩有時認為,其實或許不存在什麼奸臣,六姐也沒有疏漏,葛謝恩想到的一切,六姐都有所考量,她隻是……隻是不如道統中所描繪得那樣高尚而已,在真正以道統為標準的衡量中,有時她的確是虛偽且軟弱的。

這樣的想法,她是不敢對任何人說的,這種虛弱的懷疑,和對六姐本能的敬服雖然互相矛盾,但大多數時候卻仍並行不悖,就像是她和母親之間的關係,隻不過,葛謝恩對母親的對抗是表麵,感情藏在心底,而對六姐,崇敬是主旋律,隱約的對抗藏在了心底,連自己都不敢多加思索,不敢麵對。

但救災隊裡呢?這些隊員好像已經容不得絲毫崇拜的念頭了,因為這畢竟也是一種積極的情緒,他們對於任何情緒都有一種消極的麻木感,哪怕是談到六姐,也是懶洋洋的,沒有什麼敬意,也從不讚許羊城港逐漸普及的太多自製仙器,而是永遠都在抱怨:工作的勞累繁重和危險,物資永遠的不足……還沒有在羊城港呆多久,就又要出差了,沒完沒了的災難,救不完的人……

在這樣的團體中,如果還保持積極性,並且試圖去感染他人,就顯得有點格格不入了。葛謝恩很快也學會了在表麵上粉飾自己,觀察著前輩們的精神狀態,並且對他們的頹廢感到好奇:如果這麼厭惡自己的工作,以他們極高的報酬和極低的花銷,大可以辭職轉崗,不往下乾了。可這些人,一麵抱怨卻還一麵整肅裝備,上船出發,似乎也沒有推諉的意思。而且,就如李苟盛所言,一上船就進入了工作狀態,把那種頹唐喪氣甩在腦後,一個個陀螺一樣地轉了起來。

“謝恩,你去底艙檢查一下捕鼠夾,如果有老鼠,該怎麼處理?能怎麼做不能怎麼做?”

“殺死以後打掃現場,收集屍體焚燒,不能隨意拋下水體。”

“對。還有呢?”

“要帶手套,不要直接接觸屍體。”

“還算是記得清楚,雖然……到了地頭未必能貫徹,但有條件的時候還是要執行。”

李苟盛笑了笑,拍手讓她去忙了。葛謝恩轉頭帶上口罩、手套,點燃煤油燈下了底艙,她資曆最淺,被派的都是這些雜活,也不知道是不是李苟盛有意給她個下馬威——這些雜活往往還都很臟,對葛謝恩來說是需要一些勇氣的。

說實話,倘若沒有回鄉探親久住的精力,以買地滅鼠的力度,讓在州縣長大的孩子去處理鼠屍,也算是刁難了,水泥房裡長起來的孩子可能真的沒有見過幾次老鼠。

雖然船上普遍養貓,而且貓的地位很高,按道理似乎不需要船員特彆處理鼠患,但前往災區的船隻比較特彆,停靠的碼頭都不一樣,出發時還好,回來時要去特定的隔離碼頭,對於齧齒類動物更是嚴防死守,尤其是前往鼠疫疫區的船隻,更是如此了。

規矩一立下,出航起就要貫徹。因此,不但把貓放在底艙,船員也要頻頻巡視,葛謝恩第一天去巡邏底艙就收獲了十幾隻老鼠,還有若乾蟑螂、蜈蚣等等,在幽暗潮濕的底艙中,這些蟲豸繁殖得很快,畢竟是無法完全滅殺的。

彆的還好,就是蜈蚣讓人肉麻,她好像天生就怕這個,第一天,隻是看到一眼,渾身寒毛就都炸起來了,到半個月後下船時,葛謝恩已經是麻木了,她木著臉去收拾捕鼠夾,拿鏟子利落地鏟下鼠頭,用鏟子撥弄著軟綿綿的鼠屍,或者是提著光禿禿的尾巴,扔進畚鬥裡,重新布餌。再用藥草熏艙,把暈乎乎掉在艙底的蟲子也掃進去,隨後送去爐子裡焚燒……說實話,還沒到地頭,她已經有了一種活力儘失的感覺,現在她的眼神裡也沒有什麼光了。

從前在村裡都沒感覺有這麼多蟲子老鼠啊……

葛謝恩直到現在才逐漸意識到,以前在老家沒有感覺,隻是因為這些事情都歸長輩處理,她是客人,而且是大城市裡回來的嬌客,隻需要玩兒似的幫著乾點農活就行了,雖然她曾多次到訪農村,但對於農村真實的生活,卻還遠遠稱不上了解,這裡的缺漏,真不是幾次田野調查能夠彌補的。

直到她真正進入了成人的世界,才開始體會到現實的重量,意識到長輩們隱藏了多少隱形的勞動,她既感謝長輩們脈脈的嗬護與溫情,又不免產生了一絲埋怨:眼下在很短的時間內,要接受和適應的東西實在太多,她倒寧可不被隔開,早些品嘗到這些酸甜苦辣才好。

然而,大概也隻有她一個人覺得船上的生活就已經很艱苦了,對大多數人來說,船上的航程依舊還是享受,因為船上的勞動,還算是有效的,畢竟空間小麼,幾次滅鼠滅蟲之後,艙位就沒有這些困擾了,住宿條件還算不錯,吃喝也都潔淨。

甚至於,當船隻進入山陽道界內,大家開始做下船準備時,還有很多隊友說,隻要在山陽道境內,沒有去到山陰,沒有進入災區,那就還都能說是在享福,因為至少治安是有保證的,也還能有完整的鋪蓋歇宿,至於說路上的辛苦,早已經是不值一提了。

——葛謝恩呢,她當然是不認可這些同僚大哥們的,這都還沒上岸呢,僅僅是離開了山清水秀的江南,進入到山陽界內,她就出現了非常明顯的適應不良。甚至都理解不了自己看到的是什麼景象。

“這是什麼?”她指著遠處那深黃色的泥條,又舉起千裡眼眺望了起來,驚訝而又惡心地打量著泥條邊上龜裂的淤泥,還有那光禿禿黃撲撲的土地,以及上頭的一點殘木,“這是什麼?!天,這裡……這裡曾經是河?彆告訴我這裡原來是田,旱成這樣的——”

“這樣……這樣的地方,還怎麼能住人的!天下間怎麼還有這樣的州縣!山陽道如何是這樣的地方!”,找書加書可加qq群8878050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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