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1.無常修羅地獄(1 / 2)

買活 禦井烹香 7704 字 4個月前

“土……土是非到萬一的時候不要去吃的, 倘若要吃,也是以觀音土佐以樹皮粉來吃,這主要是因為觀音土中的確含有一些礦物質,能在一定程度上補充人體的營養。在什麼都沒有得吃的時候, 也算不是辦法的辦法——但是, 樹皮倒的確是可以吃的,它是正兒八經的一種食物, 也算是大自然留給百姓最後的儲備糧了, 隻是因為處理起來非常麻煩, 不到萬一的時刻, 不會這麼做罷了。”

“這種吃樹皮的辦法,是為了連年受災, 又不能及時搬遷的百姓準備的——吃皮不吃乾,年年有新枝,吃皮一吃乾, 十年都白乾。大家把這個順口溜給記憶一下, 進入山陰之後,有機會就向周圍的人去傳達……吃樹皮, 要吃樹根的皮, 樹乾的皮剝下來, 樹就死了, 十年樹木,十年的功夫就這樣不見,實在是很可惜的,而且,樹沒了以後,水土流失得更厲害, 來年就更加乾旱了。我們在山陽道看到的那些不毛之地,幾年前還是鬱鬱蔥蔥,將來降水正常之後,想要恢複原來的模樣,至少又是幾十年上百年了。”

“吃樹根,就沒有這樣的問題了,今年吃了樹根,明年還可以再挖,樹在地下的根係,是地上的數倍,就這樣說好了,倘若一家能有上十幾棵樹,每年都挖一條根,又充分把樹皮都利用上的話,那明年就算再遇到饑荒,也不會完全斷糧。不像是吃樹乾的皮,那是絕戶,第一年吃,樹第二年死,劈開當柴火一燒,第三年倘若還旱,那怎麼辦?那就隻能是生生餓死人了。”

在北方,這已經不是一種誇張的設想了,連著三年甚至是五年大旱,就是正在發生的情況。當然,可以說出門遷徙去避災,但總有走不動的老人孩子,而且,乾旱也不是年初就預報了會發生的,有些農戶思想還是很保守,不願出門去接觸未知的危險,總是想著,或許明年就有收成了呢?

這個想法未必是錯的,其實在山陽的大多數地方,極度乾旱的第二年,降水也會恢複,日子還是能過下去。救災隊接觸到的災區,就比較倒黴了,第一年乾旱熬過去之後,到第二年還是旱,這時候想走就已經有點走不動了。

僥幸度過了第二年的冬天,甚至是開了人市,熬到第三年,卻依舊是大旱——到這時候,走也沒法走了,餓了兩年的肚子,營養不良到就和活骷髏似的,根本無法遷徙,就算受了救濟,這樣的經曆也是傷了根本的。

救災隊對此有豐富的經驗,很多人即便運氣好,接受了救濟,第二年第三年再去探訪的時候,已經化作一抷黃土,問起街坊,都是一個小病人就沒了,或者也有乾完重活,第二天直接沒有起來的,就是前期把活力耗儘了,後頭根本補不回來,乾旱緩解之後,重新開始乾農活,就負擔不了這麼重的勞動了。

既然不能逢人就帶去南邊,那麼,對這些生活在災害地帶的百姓來說,傳播科普樹皮的吃法,就有極大的作用了,起碼是多辟了一條食物來源,因此,吃樹皮、吃土的教育,在北麵是真要大力宣揚的。整個救災隊裡,大多數人都很精通樹皮的吃法,至少是理論精通,也就是葛謝恩沒有親自製作過樹皮粉,再就是範家派來的鏢師隊,他們也是第一次接觸,都是跟著學,不過,並不是特彆看好這個辦法在山陰的用處。

“山陰缺水的地方,樹都是很少的,我們當地百姓取暖都是用煤,不是因為彆的,就是因為那大山你放眼看去,全都是黑黝黝光禿禿的石頭,樹都難長,更彆說灌木了……不管是吃樹根、樹皮,都沒那麼多的供給。我們那裡餓得很了就吃牛羊吃的苜蓿草——這倒是六姐的功德,六姐帶來的紫花苜蓿,牛馬都愛吃,長得快,需水量也少,很皮實,哪裡都能長。實在沒有東西吃的時候,百姓們就吃苜蓿草也行,就是吃多了燒心,也不容易上大廁。”

不過,山陰曆來是有應付乾旱的豐富經驗的,百姓也很知道變通,這幾年來,他們雖然也跟著乾旱,但死人的現象要比山陽道等地都好得多,因為本地的土地向來貧瘠,所以山陰的百姓都經商,或者是往口外跑。

而草原上,這些年天候還算可以,那裡緯度很高,每年都有降雪,雖然也鬨白災,但春暖花開之後,牧草受到雪水的滋養,足夠養牛羊的了。所以山陰的百姓,遇到旱情,就去為大同一帶為韃靼人乾活,要麼洗羊毛、搓羊毛氈,要麼就是下煤礦去,這幾年山陰的煤礦工待遇提高了一點,雖然和買地的礦工根本沒得比,但也足夠吸引成年壯漢去乾活了,在以往,礦洞裡多是老弱婦孺,一個是身材矮小,便於出入,還有一個,是因為礦工收入很低,不夠養家的,家裡的老弱下礦洞,成年人要去做點彆的重活,才足夠撐起一個家來。

“如果隻是一般的旱情,都還算是能應付的。但這一次……唉,這一次是連著四年旱,今年大旱,一滴雨都沒下,彆說種地的水,喝的水都要沒有了。還鬨蟲災,莊稼絕收又有大疫……”

這些鏢師都是依附範家的勢力,情況肯定是較好的,不管山陰的交通怎麼樣困難,範家少不了他們和家裡人的一口吃的,但即便是他們,談到山陰的災情也是一臉愀然,“從山陰一路到中原,人死得都不像是人了,受災嚴重的地方,十室九空,家家死人……人市都開不起來,大家都怕人市上賣的人肉,是害病死了的,買回家一吃了就得病……還能動的人家都是攙扶著往外趕,可中原道的關口死把著,許進不許出,我們要不是範家多年來用的老鏢局,有手條在,中原道也不放我們進來接人!”

的確,基於對敏朝的尊重,救災隊一般會繞開京畿道,這就和買地在大江兩岸也會繞開金陵是一個道理。眾人取道中原道去山陰,至少他們途徑的地方,看著像是還好,雖然也旱,但鼠疫至少暫時沒有傳播開來,至少在他們選擇的官道上,感受到的隻有特彆的荒涼:官道兩邊有很多被廢棄的耕地,百姓不知道是死了還是遷走了,最多的是蝗蟲,密密麻麻地聚在田地裡,發出一種刺耳的,摩擦般的蟲鳴聲。這是鬨的蟲災,已經是第二年了,蟲子的數量比前一年略減少一些,飛起來時卻還有遮天蔽日的氣勢。

“中原道有一點好,地勢平坦,消息傳得也快,這幾年本來就旱,又有蟲災,大家反而沒了指望,一看蟲災的架勢,能跑得動的,去年就都在吏目的組織下跑完了。這些蟲子已經把能吃的都吃了,再過幾年,沒東西吃了估計也就自己旱死了。”

蟲災的消滅,和蟲災的萌發一樣,往往是說不清道不明的,人力對此似乎沒有太大的作用,好像總是有一天就莫名其妙地消失了。葛謝恩對於中原道的情況,接受得還算是好,雖然蝗蟲飛天的景象也令人肉緊,但至少道路兩邊還有樹,河裡也還有水,再黃再混濁也好,那也是水,有水就有生命,就有希望,這裡的一切,還算是符合她對於災區的想象。

他們一路上都教還滯留著的百姓吃樹皮:吃樹皮要在冬天,以樹冠為參照,再往外一兩米開始掘地,掘出碗口大小的樹根後,將其鏟斷,再往外去鏟出餘下至根稍的部份,把皮剝開曬乾,碾碎成麵粉,根芯可以做柴火燒。這樣的樹皮粉,再加上一點觀音土,很早就可以混著糧食吃起來,這樣可以飽腹,對健康的損害也較低,還能降低糧食的消耗。這樣到了來年春天,如果還是大旱,蟲災也沒有緩解,百姓也還有體力,可以去縣衙報名,要求縣衙帶領著往南麵遷徙。

“去北湖道,北湖道有大量熟地空缺。”

中原道是買地勢力比較空虛的地方,買地在這裡沒有設州縣辦事處,不過,在山陽道武總督給了拜帖,還有山陰範家的麵子和人脈,還有特進士在中原道加入他們,作為‘田千戶’的特使,這讓救災隊的行動相當便利。

不但可以使用官驛,而且州縣官員都會設飯款待。救災隊也並不推遲,在席間他們總是在反複介紹買地的救災方案,“北湖道的農戶很多都渡江去南湖道了,相應北湖道有大量耕地空出,這一次受災的百姓,可以組織尋道南下去北湖道。北湖道辦事處都能組織接收轉運,即便一時找不到地,糧食也有,會比中原道寬裕些。”

北湖道辦事處,當然指的是買地辦事處了,自從買地占領江南之後,原本設在江南的辦事處,便挪移到江北去了,表麵上是為了方便兩地州縣的溝通,實際上——倒也不怪西林黨中有人嘀咕,實際上,還是軟刀子拉肉,還在鯨吞蠶食敏朝的治權?

可以看得出來,中原道官員,對於救災隊如此提議的感受,是五味雜陳的。中原道也是西林黨勢力較為頑固的地方——事到如今,西林黨也早就不是當年的西林黨了,如今凡是不讚成特科的,大概都能算在內。

這些老式的進士,尤為注重大義、氣節,救災隊的提議對他們來說,簡直就是奇恥大辱,但更為荒謬的是,還有來自帝黨的特科行走在旁虎視眈眈,似乎就等著他們反唇相譏,便要立刻尋釁將他們拿下:殺雞儆猴,處理了一兩個陽奉陰違,對救災隊心存怠慢的地方官,不但可以潤滑救災,也好就勢安插特科官僚,為帝黨徹底掌握中原道找出空隙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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