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4.柳暗花明(1 / 2)

買活 禦井烹香 9541 字 2個月前

“停一停, 大家喝點水,這驛站是有水井的,大家把水囊都給我, 謝恩、小張, 你們兩個去給大家把水打好了。牽一匹馬去,帶兩個桶——我們也在這裡飲個馬!”

“哎!”

透過口罩, 回應顯得有些沉悶, 但行動是利落的,兩道身影從馬上跳下,葛謝恩解了彆在馬背上的竹簍, 提著它從隊頭往後走, 大家紛紛把腰間的水囊解下丟了進來,竹簍雖然逐漸變沉, 但她還是輕鬆地應承著——出外差, 尤其是這種每一天收入都是彆人四倍以上,進入鼠疫區之後, 每日總報酬達到兩百文以上的差事,對於吏目的要求也是很高的, 首先就要一把子力氣,身子還要壯, 否則,這麼高強度的跋涉, 還沒進災區,人就先累垮了。

“大人們, 這是——”

收集完水囊,把竹簍掛在駝馬背上,葛謝恩正要和小張一起, 沿著小道往水井處走,驛舍門一動,驛丞慌慌張張地跑出來了,一顆大光頭油光發亮,還在拽著毛衣,很顯然剛起身不久,一邊點頭哈腰地招呼,一邊仔細辨認著隊伍裡的熟麵孔,“這不是——這不是張大俠嗎!您怎麼——我這是年老忘事了?您——”

“哈哈,李大哥,彆來無恙!你沒記錯,我們出去沒從這條路走,走的是次衝出晉,但是澤州那裡現在情況不好,隻好折道大驛回晉陽了!”

“哦哦!我說呢,我怎麼半點不記得了——我這腦子不好使也還罷了,不算是大罪過,要是張大俠你出晉時,沒能認出來好好招待,那小人可就無地自容了!您這是要趕路?來來來,我來,不用給馬打水,我這裡水缸有水,這就給添槽去!”

所謂的大驛、次衝,也是山陰這裡比較獨有的叫法,救災隊員之前也聽鏢師介紹過:山陰這裡,因為有太行山在,自古以來,交通就不算是很方便,不像是中原道,四通八達,叫不上名字的小路很多。山陰的驛道,說來也是秦直道打的底子,比如他們現在行走的這條,從晉陽到井陘的臨晉道,也有兩千年的曆史,這條道叫做‘大驛’,也是山陰最重要的官道。

其次,就是他們原本要走的,從中原道經過澤州而至首府的驛道了,這條路也是福建道的茶葉入晉采用的通道,因此也叫茶道,又名‘次衝’,敏朝的‘開中’、‘鹽茶互市’,都和這條道路有脫不開的關係。

隻是在近十年來,因為江南的局勢,以及海運崛起,山陰邊貿換走了大驛,來自江南的貨物從天港下船之後,走大驛到達晉陽,再在晉陽轉入第三條路,也就是晉陽-雲中的官道,這條官道名為‘偏僻’,也是自古以來,山陰人從晉陽去雲中做邊貿走私必走的一條路,雖然地位不顯,畢竟是叫做‘偏僻’,但其實路況是相對最好的,因為這條商路的車馬非常頻繁,是一條商貿要道,各路大商都會定期出人出力予以整修。

從天井關到虎牢關的太行道,也屬於次衝的一部分,當然現在上麵的驛站是完全廢棄了的,這也是救災隊決定放棄次衝的原因之一,澤州境內的驛站如何,葛謝恩就不知道了。

其實,救災隊本來也預估,大驛上的驛站,進入山陰地界後也會有荒廢的,但沒想到,進了山陰地界後的第三站,驛丞居然還在,而不像是前頭兩個驛站一樣,已經人去樓空了——也不知道是病了,還是害怕逃走了,救災隊也不追究,隻是往前急趕罷了。

“那兩個驛站的老兄,都是回去照顧家裡人了。如今家中病人多,他們也不敢在驛站裡露麵,害怕是過了病氣給旅客,那就損陰德了,再一個,現在路上也沒什麼官兒過了!又沒有公文要傳,大概也就先回去一段時間,看看風頭再說了!”

至於這李驛丞,他情況比較特彆,家裡暫無人生病,現在都在家裡關了門躲疫,所以反而寧願住在驛站裡,也不敢輕易回家。葛謝恩對他的話,半信不信的——他說的這些大概也都有,其實更重要的原因,也有現在衙門顧不上管這些小節了,平日裡的公文來往,基本中斷,送去京城的急件,也都是專門的使者在送,用不上驛卒,如此,大家也就消極怠工,回家去歇著,那也是有的。

李驛丞所在的銀山驛,幾個驛卒或者是稱病,或者是不告而彆,隻有他一人,守著些糧米過日子,因此也是大門緊閉。他說自己也五七天沒見到人了,消息早就不複以往那麼靈通,見到救災隊來了,一麵殷勤款待,一麵不住地打探消息。

知道澤州也起了嚴重的旱災,亦是不斷的長籲短歎,道,“今年可真是!各自都是火燒眉頭,沒一家輕省的。要不是我們這裡有大疫,估計還能捎帶手幫一把,如今卻也是自顧不暇了。從前有了什麼三災八難,百姓也有去澤州的,現如今,澤州出事,百姓卻不來北邊——說不準是來了,隻是沒能走到我們這裡罷了。”

在平日,大驛的驛站,一天一站,這是正常的速度,救災隊因為要趕路,天不亮就動身,到銀山驛才剛過午,準備休息一個時辰,讓馬兒歇歇腿,便繼續往前趕到下一個驛站去過夜。李驛丞說下一個銀麓驛可能也沒有人了,讓他們要做好準備,尤其是要注意查看水井。

“之前也是晉陽的師傅,經過這裡的時候說起,前頭驛站有人打水的時候栽到井裡去了,他們取水的時候,嚇了一大跳,好不容易把屍體撈上來,水井給封了,還留了警示。也不知道是不是銀麓驛,還是我記差了,總之,打水之前一定要再三小心。”

“小心……也沒啥用啊,這山間水源如此寶貴,人能忍著渴,馬兒也忍不住啊。”

聽了他的話,眾人到銀麓驛時,心裡都是發毛,偏巧銀麓驛的井還真的堵了一塊大石頭,搞得大家疑神疑鬼的,卻又不能不喝——山陰自古缺水,這幾年又乾旱,有些驛站荒廢的年份看得出都比較久了,就是因為附近的水源已經乾涸,不得不再找相對不便的地方去重建。

按鏢師的說法,銀麓驛附近沒有彆的水源了,所以,雖然心下不安,但也隻能硬著頭皮去燒水灌水囊。好在本地的確不缺煤,驛站裡的煤塊儲備很多,說是賊來都不惜得偷——現在也沒有多少百姓還在外頭活動,也沒有賊了。

再往後走了幾個驛站,驛丞還在堅守的,基本也都剃了光頭,包括偶爾見到的村民,也一樣如此——驛站邊往裡走走,一般都有村子,有些建在山勢平緩地區的驛站,村子就在官道邊上,從遺跡來看,這裡的村民也會做些道邊的茶水生意,鍋灶盆子當然都還在,但此時都荒廢了,村子裡家家戶戶門窗緊閉,隻能隱約聽到有些屋內傳來哭聲,就算在山邊的田地裡,能見到有些低伏著乾活的身影,但他們也完全沒有和陌生人招呼的意思。

這就是瘟疫區的民風麼……葛謝恩倒也能理解,事實上,山陰北的情況,比她想得要好上不少,驛站沒人,這算是秩序的小瑕疵,但可以看得出來,秩序還是存在的,而且發揮著大致完整的作用。

最明顯的表現,就是路上還是有貨運隊伍——運出的是冶煉後的金屬,運進的則是糧食和物資。物資中最重要的鼠疫疫苗,掌握在救災隊手上,但運糧食的隊伍是有的,就在救災隊後頭,而且是源源不絕地從天港往山陰運。

範家這次,是真的下血本了。葛謝恩可不信這些糧食是山陰省道衙門拿真金白銀問買活軍買的,他們哪來的這筆錢啊,就算是京城皇帝,想來也不會給山陰撥這麼多銀子的,花錢的省道多去了,葛謝恩在中原、山陽都沒看到這個規模的運糧隊伍。她也能理解範家在山陰那土皇帝一般的做派了,如果她是山陰百姓,肯定也更加擁戴範家,至少要遠超過擁戴山陰境內的藩王和敏朝衙門。

“山陰礦業,是如今整個山陰的活路所在,如此,我們家當然是山陰的中流砥柱了。”

範家的鏢師,對於範家的地位也是直言不諱,“從前有些人誹謗我們晉人,說我們裡通外敵,總是和番族做走私生意……可這些人來山陰看過沒有?這樣的貧瘠地方,連水都不多——”

因為前些年,錦州懸掛晉商頭顱的事情,山陰的名譽頗有一些受到影響,本地人是很不服氣的,說到這裡,鏢師們都有點動情了,“叫我們不和外藩做生意,那總要指一條彆的活路吧——”

這條活路,就是範家帶來的采礦業,和老式的礦洞不同。範家從買活軍處學回來的,是比從前要先進太多的采礦法,雖然挖礦仍然是很辛苦的事情,但傷亡率和井下自由度,都要優秀太多,範家引入的蒸汽機、抽水機、電動運輸係統、通風機等等,都是前所未有的東西。

他們給予礦工的報酬也比較慷慨,不管這一切待遇,能不能和買地的礦工相比,是否隻是因為畏懼買地使者的檢查,但至少和從前比,都是進步,就算是裝出來的,本心不是體恤工人,那又如何呢?

山陰百姓,因為範家礦業,日子比以前好過得多的,比比皆是,雖然生活質量,以葛謝恩的眼光來看肯定不算很高,至少是從餓死的危險中解脫出來了。

用鏢師的說法,從前山陰的道路,“大驛雖大無人行,偏僻雖偏,車馬滿”,山陰就靠福建道的茶,江陵的鹽,和雲中做茶馬貿易,自己賺點經手的利潤。可範家起來之後,就不一樣了,大驛終於名正言順,成為了山陰最為繁忙的道路,帶走了礦產,帶回的——可全都是糧食,而且是一道磨的白米,是南洋來的細糧啊!

大米,不管是什麼品質的大米,在北方都算是細糧了。尤其是在山陰,百姓多以黃米、小米、糜子、蓧麵作為主食,白麵那也是地主人家逢年過節的享受。大量價格較低廉的白米,真就讓山陰的日子眼看著就一步步地好過了起來,範家因此一躍成為了晉陽一帶的無冕之王。

——這還不算是完,女東家的眼光很長遠,想方設法,從南麵弄來了很多冶煉的機器,費儘力氣通過大驛運進晉陽,在晉陽搞了冶煉廠。“運成品劃算啊,成品價格高,哪怕是初步冶煉,也能換回更多糧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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