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6.鬼門關大開(1 / 2)

買活 禦井烹香 5597 字 1個月前

即便是已經打了疫苗, 處在如此高濃度的病毒環境裡,疫苗帶來的防護力,真的能完全夠用嗎?

雖然中級班中, 也有生物知識,但顯然不足以解答葛謝恩的問題, 隻能說這樣的疑慮,肯定是大家的共識,因為李苟盛也沒有安排這些新打了疫苗的晉陽礦丁來醫院工作, 除了早就接種了疫苗幾個月的大夫們之外, 餘下的都是一些早就有渠道注射過幾次疫苗的範家乾事, 當然也包括了買地救災隊員。

這些新礦丁, 接種了五六天就出門乾活了,按照醫學上的說法,防禦力起碼要半個月才會逐漸強盛起來,現在的防禦,在大街上應該是夠用的,但要說在醫院, 可就不好說了。葛謝恩都甚至不去想這些了, 有點兒麻木的味道——想也沒用的, 根本無法徹底防住接觸,不說彆的, 就是屋內的清潔, 你做不做?你不做, 沒人做,你要做,那就是每天都在清理患者的大量□□,周而複始, 每天都有大量□□甚至是噴濺著往身上灑,還有什麼好防護的?

“噴血了啊……”

本來跪下來要喂藥的動作頓了一下,她查看了一下這張床單下頭的稻草墊,發現已經浸滿了發黑的膿血,葛謝恩便站起身來,直接跳過麵前的病人,往下一個床位走去,把病人集中照顧,不過是一周時間,她已經完全麻木了,甚至都沒有了多餘的情緒。“嗯,你還行……沒準你還能好起來,那你多喝幾口藥吧。”

雙手雙腳都被麻繩捆起來,隻能和蟲子一樣在地上蛄蛹的病人,茫然地睜著雙眼,似乎根本聽不懂她的話,哪怕還沒碰到他的皮膚,也能感受到那燙人的高溫。葛謝恩拿起調羹,稍微撥拉了一下病人的嘴唇,發現病人的牙關緊咬著,也就立刻放棄了喂藥的打算。“聽天由命吧!”

奉聖寺兩側的廂房,地方是很大的,一間廂房足夠容納三十個病人,都是拿稻草墊著,隔一層米袋做的粗麻床單,病重的人,雙手雙腳拿麻繩綁著,不讓他們亂動,一旦咽氣了,把米袋反過來一套,人就裝在裡麵,把稻草氈子一裹,推上車立刻就去燒掉。

能挺過來逐漸好轉的,可以酌情解開麻繩,扶去輕症那邊休息,其實,湯藥主要也是給他們準備的,葛謝恩在重症廂房這裡,不過是表表心意而已,喂不喂藥,差彆不大,鼠疫進入重症,基本就是聽天由命了,十個裡九個半都得死,而且死得很快、很慘,絕大多數人,在死前都會大量咳血,或者也有身上的黑色淤斑,在幾日內發展成片,然後潰爛湧出大量汙血的,西洋人把鼠疫叫做黑死病,來源就在這裡了。

不管此前是什麼身份,多麼富有,被挪進重症廂房,其實就是數著呼吸過日子了,和直接推去火化,差彆不大。葛謝恩就算不進去照看,也沒什麼區彆,但她還是嚴格執行了救災隊的製度,除了打掃、收屍之外,每天按規定,數次檢查病人,嘗試喂藥,並且,在她能顧得到的時候,把病人擺成側臥的姿勢:手腳都被綁起來,是為了防止病人譫妄添亂,但這樣人就要側躺著,否則,一次嗆咳都可能讓人窒息,加速死亡進程。

這一周照顧下來,她人已經徹底麻木了,葛謝恩相信,自己之後就算看到再慘烈的情景,也不會有絲毫的動心畏懼,再慘的畫麵她都已經看過——而且正在經曆,每天早上一起來,戴好口罩、麵罩、手套,穿上橡膠雨靴,拿起掃把墩布,推門一進廂房,黑洞洞的屋子裡傳來的就是一股惡臭,有瘀血、血痰,病人臨死以前大小便失禁傳出的味道……

就算隔開了麵罩和口罩兩層的阻擋,如此劇烈的味道,依然頃刻間就能把人醃透熏吐,葛謝恩的嗅覺好像已經受到永久性的損害,現在,程度輕微的異味她根本就聞不出來了。

在一線照料重症病人,的確是苦活中的苦活了,除了精神上的折磨,這活計也的確繁重。重症病房的輪轉率很高,鼠疫病人發病三五日內,該轉重症的差不多就發作出來了,重症病人死得快的,幾小時就沒了氣。

和她輪班值守重症廂房的李哥,出去洗個墩布的功夫,就能死上兩個人,這些人都是李哥和葛謝恩親手包紮起來,送到推車上的。葛謝恩接手以來,重症病房已經換了三遍人,隻有兩個是出了重症病房,回輕症那邊去修養的,其餘人差不多都在劇烈痛苦中迅速死掉了。

如果不麻木的話,什麼人能承受得住這樣的工作啊!且不說危險性,就說工作內容,又豈是常人可以忍受的?葛謝恩是在這間病房前領悟到一個道理的:你不能說‘這活不是人乾’的就不去乾,尤其她不可以這麼說,因為她一向是自詡自己和那些庸俗權貴不同的,她把自己放得很低,認為自己有誌向也有眼界去做道統真正的繼承人,為最卑微最廣袤的百姓主張權益,那麼,不論是什麼活她就都得沉下心去乾,因為這些活總是要有人乾的,她不乾就是彆人乾,她又比彆人高貴在哪裡,憑什麼就她乾不得了呢?

現在,她漸漸地理解,為什麼母親執意要讓她來吃一吃苦了。一個人在艱苦的環境裡,是最難欺騙自己的,本質總會浮現出來,越是艱苦,就越難賭氣強撐。而認識自己的本質,的確是件至關重要的事情:如果你本來就不是這樣的人,卻一直強迫自己按這樣的標準去做事,那豈不是很累、很勉強也很痛苦嗎?

葛謝恩的父母,對她並沒有什麼過高的期望,不存在什麼強大的外部壓力,讓她遵循這麼高的道德標準去做事,這更多的是她對自己的要求。葛謝恩第一天打掃完重症病房的糞水之後,就很認真地思考過這個問題:她到底能不能接受,當然,現在已無法回頭了,必須要把交代下來的活做完,否則後果將嚴重到葛謝恩承擔不了的人物,違背命令的救災隊員,有點逃兵的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