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6.鬼門關大開(2 / 2)

買活 禦井烹香 5597 字 1個月前

葛謝恩至少要做完一兩周,才能有申請調崗的底氣,而她在考慮的是,這樣的事情以後還能不能再重複一次?她能接受嗎?對她來說是不是折磨?她到底是不是她母親所懷疑的,隻是嘴巴厲害,實際上嬌生慣養,好高騖遠的平庸草包?

嬌生慣養,大概不是沒道理的指責,葛謝恩在家裡最多也就洗個碗,什麼時候打掃過這麼臟這麼危險的病房?倘若沒有這樣的覺悟,隻看眼前的困難,的確有點不堪忍受的感覺——除了心理上的障礙之外,也是生理感官上,似乎實在是負荷不了。然而,有了這樣的思考,她反而能在比較宏觀的角度上來看待這樣的苦役了:如果以一生的道路來說的話,是否會為了眼下的困難和抵觸來更改自己的人生規劃呢?

奇怪的是,把眼光放大之後,她卻發現,或許她沒有從前自詡的那般天資超群,那般的優秀,但也的確沒有自己害怕的那樣脆弱,這種可怕的苦行,雖然生平沒有接觸過,但葛謝恩卻居然覺得——還行,當然不愉快,但忍一忍也就習慣了。

在經過極端痛苦的虎牢關之後,她好像以飛快的速度習慣了這種殘酷的真實,現在,目睹大量死亡,這樣的體驗是打不倒她了,甚至葛謝恩在奉聖寺的感覺,還比在虎牢關相對好一些——當然,比較這些似乎是沒有意義的,這都是極壞的事情。但打從心底講,葛謝恩覺得在奉聖寺所經曆的一切,的確是可忍受的,因為晉陽的局勢,的確因為他們的到來而變好了。

當她在這裡受苦的時候,晉陽的百姓因此得到了休養生息的機會,疫情也在逐漸平息,他們的苦難不是沒有價值,這已經是讓人很滿足的事了,葛謝恩發現,她對事物的預期也正在極速的落地下降,變得和從前所厭惡的大人一樣,易於滿足,‘心氣兒低’,她已經知道,現實中根本不存在完美,尤其是救災工作,能夠有一半的苦沒白受,真的救到了人,那就足以讓人感恩了。

至於眼前的地獄圖景,又有什麼忍受不了的呢,無非就是把全城的痛苦和驚慌都集中到了一處罷了,如果這麼做能避免疾病散播,痛苦無限增殖,那麼,葛謝恩乾點苦活也可以,她無所謂。隻要把感官全部抽離就行了,她可以機械地完成工作,整個抽離出來,不把看到的東西往心裡去就行了——

葛謝恩已經意識到了,為何救災隊員平時都顯得懶散頹喪,好像特彆麻木,萬事不過心,很顯然,這要是一個特彆容易動同情心,特彆愛哭的人,他乾不了這一行,遲早得自己把自己耗死,想要乾下去,就得養成一種習慣,把所有工作中的見聞和感情隔離開來,如此,帶來的副作用,大概就是對於人生中必然的其餘情感,多少有些遲鈍,沒有那麼容易悲痛,反麵或許就是也沒有那麼容易開心了。

如果這樣的話,那為什麼還要堅持做這一行呢?相似的疑問,再次浮現上的時候,答案或許已經在不知不覺間分明了,因為葛謝恩也看到了,也經曆了,她也感受到了那相似的牽掛:因為他們都是眼見了這些災難的人,因為他們可以幫得上忙,因為他們還能支持得住。既然還能走,那麼,他們便也感到一種衝動,還願意這樣一步步往前走去,一直到走不動為止。

葛謝恩想,這樣的人大概應該是很少的,畢竟,這聽起來多少有點兒冒傻氣呀!好日子不過,專門做這些損傷消耗自己的事情——但是,這樣的人在買地救災隊,光是山陰大隊就有三百人那,她逐漸開始意識到了天下的廣大,人才的繁多和自己的平庸,明白了母親總是揮之不去的那股隱隱的自卑,葛謝恩從前認為,母親的心胸小了,氣魄不大,她如今才逐漸明白過來,母親所說的一點錯也沒有,她的自信,實在泰半都來自葛謝恩輕率的無知。她在許多地方,是遠遠不如母親的。

【出門之後,學到了很多,漸漸的,覺今是而昨非,也意識到了從前自己的莽撞和驕傲……】

在從前,認為完全是難以想象的,對母親低頭認錯,發自內心的表達感情的畫麵,在如今卻仿佛根本就不存在任何滯澀了。葛謝恩這一天搬走了一十多具死屍,抱走了若乾捆沾滿血的稻草,打掃了三次廂房之後,已經完全遺忘了自己以前到底在倔什麼。一個如此幸運的,在這樣多的災害和動亂中,成功存活的人,當然要儘量抓住機會,表達對於親人的深情。她抓住機會,斷斷續續地寫了幾封家書,唯恐自己把話藏著沒有說出,天知道或許就錯過了機會,釀成了遺憾。

這幾封家書,什麼時候才能送到母親手上呢?葛謝恩也不知道,一般的災區還好,疫區,尤其是鼠疫疫區,救災隊也不許和家鄉傳消息,一切都是為了儘量減少接觸,隻能等疫情平息之後,再往外送東西。

從重病人的數目來看,災情的確是在轉好,雖然送進來的患者還是九死一生,但總體數量日益減少,同時,整個晉陽城也迎來了有史以來最為安靜的夜晚:因為疫情是鼠隻傳播的關係,人們滅鼠的熱情達到了高點,城內外的老鼠也被他們想方設法,用各種方式殺得差不多了。

雖然因為接觸疫鼠,又迎來了一撥小高峰,但這個高峰過掉之後,發病速度的確是每天都在下降,連重病廂房都從兩三個逐漸變成了一個,平時差不多也就隻有十五六人在這裡了。救災隊甚至還可以為他們都搞個木板當床,而不是隻能讓大家都睡在稻草麻布袋上——這就等於是讓人躺在裹屍袋上養病那。

但是,葛謝恩能不能平安地活到送出這封信的時候,甚至看到母親寬慰的笑臉,和她一起不尷不尬地坐下來重新吃一盤咖喱雞腿飯呢?她也不知道,因為,在一個普通的上午,和她一起輪值的李哥,在搬運屍體的時候,突然間一頭就栽倒在屍體上,砸出了一汪惡臭的汙血,濺臟了葛謝恩的麵鏡。

——或許是因為最近太勞累的關係,李哥也突如其來地發起了高燒,葛謝恩隨之也燒起來了,長期以來高強度的勞動,高濃度的接觸,似乎終於擊垮了他們的免疫係統,從他們的病情來看,他們都有很大的可能染上了鼠疫。,找書加書可加qq群8878050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