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7.葛謝恩險死還生(2 / 2)

買活 禦井烹香 5694 字 1個月前

奉聖寺其餘病人能吃得下東西的,也就是吃點兒黃米湯,這一碗壓縮餅乾泡出的湯,讓兩個病人麵上也帶了豔羨之色,很顯然她們也很饞,不過,救災隊員享有特權,對她們來說似乎也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她們收拾著家夥事,很有眼色地退出了廂房。方哥一邊喂葛謝恩喝湯,一邊說,“鏈黴素是治療結核病的特效藥,這個你自然是知道的。其實我們也有製備能力了,但是產量很小,造價非常高,而且效果也不穩定,無法製成藥片,都是藥粉兌水,不過,怎麼說這也比坐吃山空來得強,現在,我們醫院對付結核病,都是用的土產鏈黴素了。”

“仙藥這種版本的,所剩下的庫存應該比較有限,隻有前往鼠疫疫區的時候,能申請下一小瓶來,使用的話也很慎重,隻能用在自己人身上。每次啟用都是要打報告的,而且要兩個隊員見證,如果對不上,或者說動用的次數太多,下次申請批下來的速度就比較慢了。”

方哥不比葛謝恩是個新丁,對這些事自然知道得也很詳細。“你和李哥同時發病,而且病情走向都比較凶險,鏈黴素兩人都吃了。但李哥病情進展得太快了,第二天起人就不好了。”

他的語氣和臉色都很平靜,就像是在說彆人的事,“隊長就斷了他的藥,你運氣好,雖然也是大哭大鬨說頭疼,但始終沒有咳血,身上也沒起黑點,那就是還有得救——書上說,針對多種鼠疫,鏈黴素都能起效,一般用了鏈黴素,仙界那邊的病死率能降到百分之十,我們這裡,按經驗來說至少也有七八成可能是治得好的。這不是,你吃了五天藥,差不多一個療程,也就好得差不多了,其實挺輕鬆的,說明疫苗也是有作用。”

在葛謝恩的體會裡,這可完全說不上輕鬆。不過她也明白李哥的意思,這麼凶險的病,葛謝恩五天就退燒了,而且燒得最厲害的時候都沒有出現重症的征兆,說不定還真是疫苗發揮了作用。真正吃力的病人,就和李哥一樣,發燒之後差不多一天之內就不行了,身上一旦成片的起淤斑,這人也就救不回來了。她這裡雖然手腳發軟無力,明顯虧空了元氣,但慢慢補也能補得回來,已不算是什麼大事。

就沒想到,仙界居然連鼠疫都能從九死一生,變成九生一死……她有些發愣,有太多的東西反應不過來,隻能慢慢地喝著麵湯,溫熱的漿水滋養著她的精神,葛謝恩又覺得比之前恢複一些了。“怎麼……把我們分開照料啊?”

“懷疑你們是從最後幾批病人那裡傳染了變異鼠疫。”

雖然這麼說,但方哥也沒做防護,輕鬆地說,“不過現在也五天了,我們若被傳染,也該發作了。所以估計就算不是原發鼠疫,我們的疫苗也有一定防護力。你們應該是接連護理了兩個重病患,接觸得太充分了,所以被傳染上了。我們隻護理你們兩個人,李哥走得還快,所以又還好點。”

方哥讓葛謝恩放心,這變異鼠疫在晉陽城內沒有掀起什麼風波,實際上,不管疾病如何變異,救災隊的應對方案都是很見效的,滅鼠、戴口罩,發病者送入奉聖寺隔離起來。基本上就阻斷了瘟疫大範圍流行的渠道——這東西也很奇怪,它流行起來的時候,感覺怎麼也防不住,可一旦認真處置之後,似乎又會在很短的時間內消失不見,突然間就再也不反彈了,分明其實還有低度流行的條件的,但卻好像收到什麼命令一樣,再也不死灰複燃,說不見真就不見了。

葛謝恩不止一次聽過救災隊員——對,就是李哥也和她說過——她心底微微一痛,但很快又麻木——這種事情在很多疫區都有發生,甚至很多人因此總是比較相信瘟疫方麵的迷信,認為瘟疫背後必然有某種意誌在主宰,否則怎會出現如此玄奇的現象。

但沒想到,這樣的事情在現在的晉陽也重現了一遍,如今城區的瘟疫基本已經宣告結束,救災隊的工作卻沒有完結,他們開始往鄉鎮去排查宣講了——下頭的小地方,災情完結了沒有,造成多少損失,這些事情都是之前無法顧及的,現在有了餘力,自然也就要都撿起來去做了。

“現在奉聖寺的人基本都走完了,就留了一個大夫應急。其餘人都去鄉鎮上了,還有一些無家可歸的人,還在等恢複期,等他們差不多全好了,也會編到隊伍裡去。那就估計是真沒人了。”

“無家可歸?”

麵湯吃了大半碗,葛謝恩吃不下去了,倒回床上,又是一陣頭暈目眩,聲音也逐漸微弱了下來,方哥給她測體溫,語氣也平平淡淡的。“哎,每次疫區都有這樣的事情……有些是家裡人都死了,無家可歸,有些是被家裡人傷了心,不願回去,還有些是家裡人特彆膽小,直接就不要他們,不接納他們回去……”

“第三種以女子多一些,上了年紀的女子多容易如此,還有些新婚小媳婦也是這般……不過也無所謂,凡是能好起來的,都少不了她們的活乾,這些人有免疫力,乾活的時候,把拚音一學,日子隻有比從前好的,沒準還是她們的福氣呢……”

見葛謝恩閉上眼昏昏欲睡,方哥的聲音也逐漸低了下來,他拿起還有餘溫的毛巾,擦了擦葛謝恩的額角,為她掖了掖被子,端起家夥事走遠了。屋內重新陷入了一片寂靜之中,葛謝恩這樣似睡非睡地歇息了好一會兒,逐漸又清醒過來,她睜開眼,凝視著廂房高挑而複雜的榫卯屋梁,半晌才輕輕地歎了口氣。舉起手凝視了片刻,手背慢慢落到額頭上,摩擦了幾下。

“以後還怎麼說衙門歧視農戶啊……”

她幾近無聲,幾乎是自言自語一般地說——很奇怪,在這麼多巨大的改變中,葛謝恩第一個產生感觸,而不是無動於衷的,居然是這個認識:一向自詡胸有大誌,願為一切勞苦弱勢百姓奔走,甚至為了證明這一點,不惜來到災區受苦的自己,一向是反感所有特權的。但是……她之所以能從如此凶險的鼠疫中活下來,卻恰恰是,毫無疑義地,享受了實實在在的特權。

以她在奉聖寺乾的這些活來說,葛謝恩實在不覺得有什麼不可取代的地方,任何一個晉陽的勞苦百姓,基本都可以勝任,但他們如果被傳染了鼠疫,能有仙藥吃,能活得下來嗎?答案是顯然的。

葛謝恩又舉起了自己的手,她反反複複地看著這隻失去血色的,粗糙的手,忽然苦笑了一下。

“果然,絕知此事要躬行……”她喃喃地說。“以後……真罵不了衙門,罵不了六姐了……”,找書加書可加qq群8878050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