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6章 關於周報頭版頭條的標題太長這件事(下)(1 / 2)

買活 禦井烹香 6489 字 5個月前

“好囚攘的!這是不想過日子了!今兒個咱兄弟幾個倒是要把理給說明白了, 去年的田租便隻有三分,倒也算你過去了,今年如何又漲起到了六分來?是天候好了?今年這天候能叫好?還不就是看俺們冬閒去買活軍那裡做了活, 要把這點子賣苦力的錢都給榨出來!”

呸的一聲,一口濃痰落在了光潔的青磚地上, 幾個身穿白夏布背心的漢子站在門口街上, 和門內的管家怒目對峙,引來了周圍一圈看熱鬨的, 倒是帶累了這街上的小販們趕著給挪出地方來, 有些謹慎的, 趕緊都繞到彆的街麵上去,隻打算等談完了佃租再回來——年年收租時節都不太平, 鄉下是要鬨一場的,出人命也是家常便飯,若是佃農們彼此聯絡緊密, 底氣也足,那麼反到城裡來尋地主, 不願隻和管家談,這情況也不少見。

來家裡談, 對佃農來說有什麼好處呢?是一種對地主心理上的威懾, 要告訴地主,我曉得你們家的門戶,若是佃租談不攏, 你們家的老弱婦孺,出門時可要當心了,甚至於若是扛著鐵鍁、鋤頭來,那就又有一種無言的威脅了。

所以, 在地主來講,他們把地往外佃,也是有風險的,若不能壓製住佃農,讓他們鬨起來,一年就幾乎算是白往外租了,三成的佃租——那還不如自己出麵種,最多偶爾雇人幫忙呢!他們是絕不會希望佃農吃得太飽的,最好總是半饑半飽的,餓不死,卻也沒有多少積蓄,吃不飽的人,腦子都不好用,就隻能和驢一樣為他們做活,是積攢不出多少體力,多少決心來和他們作對的。

但是,現在龍遊縣這裡,這樣的佃農是很少見的了,這些壯年漢子們,一個個膚色黝黑,露在背心外頭的手臂上,腱子肉就和小老鼠似的一鼓一鼓,他們穿著麻布帶門襟的垮褲,又把褲腳挽到了小腿肚,小腿肚上硬硬實實也全是作養出的硬肉,這些佃戶冬閒時成群結隊地翻越虎山,去買活軍那裡做活,連過年都不願意回來,買活軍的本地人休息了,他們接著乾,因為買活軍那裡過年上班,工錢多給,而且管三餐,要比平時多管兩頓飯。

人是鐵,飯是鋼,地主們可不知道充足的碳水和大量的體力消耗是長肌肉的捷徑,隻曉得這幾年來,佃農們的身子眼見是健壯起來了——而且,也比以前更狡詐難纏了。這些佃農去了買活軍那裡,往往是寧可做兩份工也不願意去上掃盲班的,因為他們並不指望長期留下,但是,即便如此,他們也沾染了不少買活軍那裡的狡詐。

首先的表示,就是他們和地主周旋的決心、力度都加強了,彆說五成的租了,連三成的租都是要緩一陣子的,再這樣下去,怕不是要地主免費把地送給他們耕種,才能滿足?

人心不足蛇吞象,隻有買活軍才覺得這些泥腿子是什麼好東西,豐饒縣的地主們,對這些狡詐的窮人都有共同的認識,他們之所以窮,無非是因為自己又懶又笨,若是給這些人多餘的地,讓他們做起地主來了,隻怕這些佃農要比如今這些地主‘剝削’得更過分呢!

“欠債還錢,佃田給租子,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管家也不得不把聲調提高了,有些歇斯底裡的質問,“今年這稻種不是我們老爺想法子弄到的?一畝地打了多少穀子你不說呢?買活軍那裡,倒是有好田地,你們去麼?人家一畝地收多少租子?給你留多少穀子?好話不說透,非得要人撕擄破了才行?這都是給你們留了麵子了!”

他身後也自有幾個家丁,一擁而上,對佃農們怒目而視——旁觀者固然有看富戶落難的幸災樂禍,卻也不無讚成,都是議論道,“這話倒也不假,今年種了高產稻的人家,一畝地打個五百多斤是辦得到的,和往年比要多了不少,佃租不加,豈不是叫主人家白費了辛苦?”

買活軍的高產稻種,還有他們那裡的工作機會,會用這樣的方式影響到豐饒縣、龍遊縣等等這些接壤的縣府,是事前眾人都沒有想到的,頭幾年還不覺得什麼,近幾年,縣府地麵上,年年都有因買活軍而來的新變化。

——先是佃農、流民大批棄籍去了買活軍那裡,這裡人口少了,幾乎連田地都要拋荒,隨後便是大批百姓從內陸遷徙過來,充了佃農,又或者自己開墾荒地,因此本地的經濟倒重新開始繁榮起來——不說彆的,商隊們南來北往,都得從他們這兒過,又是販羊毛,又是販藥材,又是販礦產的,總不能都走海運吧?隻要是走陸運,四麵八方接壤的縣府,可不就因此多了幾分人氣麼?

這在縣衙來說,自然是件好事,於地主們則隻能接受佃農的變化。以往,他們的佃農還是願從自家親眷中選,雙方到底能少些戒備,情麵上也容易緩和,最次最次,也要是同鄉同裡,世代守望相助的情分,如今這些老人幾乎都遷移去買活軍那裡了,到雞籠島去的也有許多。還肯留在本地做佃農的,說難聽些,各有各的毛病,奸詐貪懶,叫人頭疼不已,逮著個借口就要來鬨租子。

在管家這裡來看,這是讓人極為頭疼的事情,尤其是今年這一次減租,完全是蠻不講理了——賃房都要給錢,憑什麼賃地不給?要種子,要堆肥時,來找地主,等豐收了要加點租,這就來叫苦了?

更可恨的,是這些佃農,如今個個愛看報紙,哪怕彆的什麼錢都不花,買報紙的錢是絕對不能省的,最新這一期報紙,便給這群小娘養的奴才秧子提供了極佳的武器,現在被管家拿住了理,旁觀議論的眾人似乎也不站在他們這邊了,這些漢子們便將眼睛一翻,陰陽怪氣地道,“好哇,好哇!這是欺負俺們佃農了,給俺們放印子錢的時候,便這樣會說理了?鞭打俺們佃農的時候,便這樣老實了?這些事,眾目睽睽,幾家人都看著那!將來買活軍來了,便將你們都砍了頭,送到礦山裡去!和那謝聽話做伴!”

管家氣得麵色紫漲,忙含淚高聲分辯道,“何曾放了印子錢?按《大誥》說的,一年一倍以下都不是高利,俺們世代守法,家風敦厚,又何曾鞭打佃農?你們血口噴人!”

那幾個佃農冷笑不止,道,“我們都是眼見的,哪裡還能假了去?”

每每鬨佃,想要和氣收場都是艱難的事情,眼見周圍人議論紛紛,似乎大有‘空穴來風,未必無因’的意思,管家便知道不是路數,忙遣了家丁去報官,偏偏衙門平日裡吃儘了孝敬,這會兒卻不肯出麵,隻道,‘我們現在若來了,豈不是與地主兩相勾結,魚肉百姓?咱們就在買活軍邊上,誰知道什麼時候天兵天將就來了?若是有人存心告發,對景兒都是罪過!’

管家聽了稟報,氣得七竅生煙,那幾個佃農越發得意,若不是家丁防守嚴密,幾乎就要闖入宅院裡一番大鬨,饒是如此,還是讓他們在門口滋了幾泡尿,這才大搖大擺勾肩搭背地去了,那洋洋得意之勢,仿佛他們才是大贏家一般。把管家氣得倒仰,半日才緩過來入內稟報主人,道,“今年這佃租,彆說六分,隻怕連五分都收不上來了,衙門又不敢出麵,這該如何是好?”

這主人家聽說了,也是賭氣,道,“自來佃地給錢,天經地義,買活軍豈不就是天下間最大的地主,活死人種他們的田,不也聽從調撥,給了五成地租?如何到我們這裡,連五成都收不上來了?可見這附郭之地,亂象叢生,已不是度日的所在了。倒不如把田地賣了,又或是投獻給買活軍,叫買活軍做這個地主去,我倒是要看看,這些殺才敢不敢拖欠買活軍的田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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