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 花販與更士(上)(2 / 2)

買活 禦井烹香 8039 字 6個月前

說著,他又從懷裡掏出一麵手鏡,珍惜地嗬口氣,用棉布擦亮了,舉起來給客人看過,這年輕的姑娘手扶頭箍,滿意地左右照了照,給秦老漢付了兩元錢,笑著道了聲謝,便又忙匆匆地走了,此時身旁已有四五名女娘圍攏上來,都笑道,“好鮮亮花色!我也來一朵——這桂花多少錢?”

“桂花一文錢一串,菊花貴,菊花要五文一朵——那個雜色的十文!”

菊花是確實要貴一些的,不像是山花,花農隻需要移栽了灌木,時不時照看些便得,菊花要盆養,而且要上補藥,又能開得久,一朵一朵的賣已是便宜的了,若是論盆還要更貴,還不好養。到了重陽節前後那幾天,一朵花十幾文是不在話下的,這些女娘買菊花的很少,多是買了月月紅簪頭巾裡——這一帶靠近女子宿舍,住客多是附近服裝廠的女工,她們多是短發不錯,但上班是習慣要包頭或者戴頭箍的,這是因為附近有機器,害怕頭發被卷入機器裡,也怕頭發亂掉,沾在布料上就不好看,所以,很時興戴一個螺紋布做的頭箍,若是碎花的,那無疑便更是走在流行的尖端了。

那些沒有頭箍的女娘也不怕,買了月月紅,可以纏在扣眼裡,手巧的自己纏,手笨些的,最終極的辦法就是請秦老漢剪了花枝,用針帶線串過花盤,現縫在胸口,回到家裡,把線頭一剪,花兒就又取下來了——不過這樣的花兒留不久,一兩天就敗了,因此大多都還是插戴在頭箍上,在鏡中前後對照,笑嘻嘻地走了。

秦家父女要趕早市,便是要趕在這幫女工上工的這波商機,這些女工們,一日一般都是十文左右,廠裡有些還包兩餐,廉租房不過是兩百文一個月,算下來,七百多文,衣服又還便宜,手裡怎麼沒有錢?這花也不是天天買,不五時買一朵,一兩文錢的事情,會嗬護的能插戴個四天,不會嗬護的也有個一兩天的新鮮,瞧著自己漂漂亮亮的,心情怎麼不好?

因此秦娘說的便是這個道理——要賣,多少花賣不掉?隻是供不上這麼大的量罷了。要種菊花,要上山采花、施肥,要采,要打理,一天這早市也就夠賣這些的,到了午市的時候,佩戴的切花就不那麼好賣了。

過了早市這個時點,上工的女娘們都走了,秦老漢也歇了歇腳,在路邊尋了個茶館坐下,“來一碗茶,一個燒餅——《周報》來了沒有?”

一碗茶一文錢,一個掌心大的小脆燒餅一文錢,兩文錢能坐一天也沒人來趕,還有免費的報紙看,這些茶館,早上做一波早飯的生意,這會兒就做秦老漢這些走街串巷的小販生意,薄利多銷,生意紅火得很,“有有,是要聽報要看報?聽報就來裡頭坐,看報您巷子裡坐清淨些!”

秦老漢是要看報的,夥計便取了一個大夾子遞給他——報紙是夾死在上頭的,不容易取下,夥計時不時來照看一眼,想要撕下帶走也不容易,不過這周報反正周周出,便是被人撕掉了一兩頁也不太妨事,秦老漢便美滋滋地喝了一大口茶,又拿起香酥掉渣的燒餅咬了一口,這裡翻看起報紙來。

——他自然是不看頭版的,除非是有前幾個那什麼子告父的聳動新聞,否則,都從第二版看起,先掃一眼,看看有沒有什麼農業新技術的新聞,若有便細看,若無,便往後翻,最愛看的不是小說連載,就是徐俠客的專欄,又有什麼新戲上映的消息也很留意,秦老漢賣花收入不低,看戲買票那幾文錢還是能掏得起的。

“依伯,今早生意好呀。”也有個來歇腳的小販和秦老漢搭腔,他是走街串巷賣炊餅的,本地的土話腔調有些生疏。秦老漢一看他的炊餅,“你這饅頭做得俊俏——北方來的吧?”

“哎喲,您老也是北方人?”

兩個小販立刻親近起來了,一邊說著彼此來買活軍這裡安家的故事,一邊說著生意經,如此攀談了一會,待到一碗茶用完了,又聽城裡敲鐘,知道現在是早上十點多了,秦老漢便和新結交的饅頭漢打聲招呼,先會了賬,又挎著花籃,往城南的菜市場走過去——這會兒該是那些早上上掃盲班的內眷們下課的時候了,如今城裡流行兩夫妻錯開了來,譬如說主婦早上上課,七點上課,上到十點多,出來正好買菜做飯,中午十二點多打發孩子們吃了飯,午休一會兒她就去上班了。

而丈夫上午上班,若不包餐,那就回來吃午飯,下午上課,早些回來可以接孩子、熱晚飯,再做點敲敲打打的家務活。若是大家都上午上課,下午上班,那總有一頓飯是沒著落的,沒孩子的倒無所謂,這一頓飯兩夫妻碰頭一起在小館子裡打發打發,對有孩子的人家來說,就不是太方便了。

他是有盤算的人,這時候學校裡湧出來的很多都是當家的婦人,和女工比,她們買菊花的熱情更高了——重陽節要到了,不管是不是正日子,菊花買回去,插過了也算是趕過了節慶,若是都不插那不像話,正日子插則太貴。因此,家境一般的,這會兒買兩朵菊花回去供祖宗恰好,家境好手裡撒漫的就和秦老漢問盆花的價錢。

“盆花要貴些,一百文上下,送來是花苞,還有配好的肥水,侍弄得好開個數十日都行。”

便是一百文一盆,那也是有人買的,秦老漢掏出本子登記地址,講好了下午回去推車來送花收錢,一籃子花賣得幾乎見底,隻剩下兩朵嚴整的大菊花時,他猶豫了一下,不再叫賣,而是往籃子裡蓋了一塊白紗布,示意花已賣完,卻不立刻回家,而是拐到城南官署一帶,來到一處衙門前,有些怯生生地說道,“來交人頭費的——”

像是秦老漢這樣的人家,他們雖然住在村裡,但是並不聽從田師傅的安排種地,而是在自家後院種盆栽,山中移植了一些灌木來采花的,買活軍並不對他們收農業稅——後院不大,不過是幾分地而已,這點地一般村裡人都是自己種菜吃,買活軍也不收稅的。

不過,因為他們不能聽從安排勞動,那麼除了冬季以外的月份,是要收人頭費的,一人一天十文,一個月便是百,人頭費一個月要交九百文去,他們繳費的憑證每個月要遞交給村裡,來到縣裡歸檔,也因此秦老漢並不雇人,因為多雇人固然可以多開辟花田,但因此要交的稅費更多些,而且他們的收入情況就瞞不住了——正所謂財不外露,如此,他們一家口也是忙忙碌碌早出晚歸的,眾人也不知道他們一個月出息究竟多少,有肉埋在飯裡吃,老人心裡倒覺得很踏實。

就是每個月來交人頭稅時,他心裡是有些打鼓的,這衙門自古以來都是‘有理無錢莫進來’的地方,雖說來了買活軍這裡以後,衙門裡要比原本鬆快了許多,秦家也和原本大大不同了,但正所謂天下老鴉一般黑,每每進來,秦老漢還是說不出的緊張。

這處衙門,是專門收各種稅費的地方,小商販都要來交人頭錢的,外來的人口當然是川流不息,士兵查看了一下秦老漢的身份憑證,便點頭讓他進去了,秦老漢進去時屋內人倒不多,此時快到飯點,大多數人都已經辦完事走遠了,隻有兩個女吏目正在伏案謄錄,還有那今早見到的饅頭小販恰好往外走,和秦老漢打了個照麵——隻是限於場合,沒有攀談,不過點點頭罷了。

因為見到秦老漢來了,其中一人起身道,“來繳費的?身份憑證拿來。”

秦老漢忙取出一張紙,一個本子遞上去,“我家口人都種花——來交人頭稅——”

那人拿在手裡看了看,點頭放到一邊,“九百文,支票帶來沒有,那邊有水洗洗手——你賣花的,一個月營業額多少?”

按說,吏目們問什麼都該如實回答,秦老漢卻是立刻出了一身汗,期期艾艾地說道,“營業額?這——小老兒不知這是什麼意思?”

那女吏目一笑,也不往下問了,眼睛往秦老漢身邊的花籃看了一眼,秦老漢進來後就將花籃紗布掀開了,女吏目讚道,“這菊花倒是開得不錯!”

餘下便是繳費辦事,買活軍交錢一般最好是支票為主,不愛收現金,這樣兩邊乾淨,少了貪汙現金的麻煩,秦老漢開了支票出來,按了朱砂手印,擦著汗走出衙門,但並不去遠,隻是在街口徘徊著,過了不多時,兩個女吏目說笑著走出衙門院子,經過秦老漢身邊時,他忙兜售道,“上好的菊花,兩位娘子可買不買?已是餘尾了——一文一朵,小老兒賣了花便也家去!”

一文錢一朵的菊花,誰不買呢?兩個女吏目倒也十足付錢,不肯白拿秦老漢的,付了錢相視一笑,將花兒簪上衣襟,便又去得遠了,秦老漢重新挎起花籃,盯了她們的背影一會,轉過身才敢輕輕地呸了一聲,又歎口氣,正要出城回家時,身後忽然有人叫道,“花老伯,且慢一步——”

回頭一看,卻是那饅頭小販,挎著籃子大步走來,將秦老漢扯到一邊去,低聲道,“我剛在屋外尖著耳朵聽,那二位也為難了您?——這可和傳說的不一樣,得向您討教討教,這公然勒索的事情……怎麼就沒人寫舉報信去告發他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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