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8章 花販與更士(中)(2 / 2)

買活 禦井烹香 6726 字 6個月前

隻有屋舍狹小,種不得花,又有一點閒錢,一點雅致的人家,會時常買花來戴。可這樣的人家,在京城以外的府縣,能有多少?除了洛陽那樣最特彆的城市以外,京城以外的所在,是沒有多少花市、花農的記載的。因此,那些地方也就不會有專職的花農,多是逢了花期時,那一等走街串巷的貨郎,下鄉隨手販些山花來賣。又有院子裡有梨樹、杏樹的人家,‘深巷明朝賣杏花’,在花期時也摘下一樹花兒,‘又摘桃花換酒錢’,換一壺酒來吃。

但在泉州這裡呢,現在是沒有什麼大宅院的,所有的大宅院幾乎都被拆分成了一小塊、一小塊的,偶有完整的也被征用為官署,於是自然也沒了城中心大片好地被占做花園的事情。而城裡有閒錢而無處打扮自己的人家又很多——他們平日要上班,要奔走,出於實用考慮隻能穿結實衣裳,但女孩兒誰不愛美?頭發剪了,衣服換了,買朵花兒戴戴,總不算是過分了吧?

再說愛戴花的也不止女兒家,少年簪花難道不風流?那老年婦女,把頭包了,插得滿頭花的也有,這世上若是有錢,誰不愛點俏呢?舍得花一兩文錢買花戴的人,若說在京城,走街串巷,把老客人家裡都走遍了,腿都走細了,也隻是一百來個,在泉州這裡,隻往坊市中,那女工宿舍旁一站,一千個都有!

買花的人有了,賣花的人卻不多,因專職種花的人是比較少的,而且這東西要做得大,就要張羅田地,在此時的買活軍這裡是基本無法辦到的,好好的地,不種稻子,種花!——這是好日子沒過夠?鬨饑荒鬨旱災,佃戶活不下去作亂的事情可就在幾年前那!再者說,這門生意不顯山不露水的,外人看來,不過是辛苦活,還不如去廠子裡上班,甚至比不上種稻子,至少還能落些口糧,花若是沒賣出去,那是純虧的。

這不就便宜了秦老漢一家子?悶聲發大財,幾年來雖不說是日進鬥金,又賣不得暖房花——冬日其實也有水仙花賣,但秦老漢不太會侍弄這個,而且買活軍這裡大棚並不少見,但總下來,賺得也比在京城時要多了不少,而且買活軍處吏治清明,衙門言出必踐,對外戰無不勝,又沒有什麼苛捐雜稅,什麼人頭攤派的事情,氣候還比京城溫和得多,除了偶爾過於濕潤以外,哪個不喜歡生活在這樣的地方?

“這要是說誰還願回京城去,那就是該打嘴!便是騙人,便是喪良心!”

一樣都是從外地來買活軍這裡討生活的北方流民,這饅頭漢也說了,自己是京城人氏——又說了不少京城風物,秦老漢對他是很有好感的,雖然對收入這塊是含含糊糊一帶而過,但是,其餘的話說得很真誠。

兩人又找了個茶館坐著,一人吃一碗麵——他不肯十分花銷這苦孩子的錢——秦老漢又將自己來買活軍的前後都交代了個清楚,同時掏心掏肺地說道,“隻是,白玉微瑕吧,什麼事都沒個十全十美的,那政治課本上說的大同社會——原也隻是說說,哪個真有人,吃了些六姐的香灰,就真個脫胎換骨了呢?這裡和敏朝那裡比,吏治是真個清明了百倍不止,便是大吏目也不敢吃拿卡要的,真送錢,誰也不敢收,但總有些時候,得——潤滑潤滑。”

他舉起手指輕輕地搓動了一下,這是在買活軍這裡新興的一個手勢,因為這裡慣用滑溜溜的紙鈔,可以這樣點算。

“不是說送錢不收嗎?!”饅頭漢憨憨地。

“錢自然不收了,那花兒朵兒,一朵賣十文都不虧的,你一文賣給她又如何?原我也是在雲縣那裡住——那裡管的緊,六姐駐蹕,誰不是戰戰兢兢的?竟是跟著糊塗了,上回和我老婆子一起來交人頭稅,她便也是東問西問的,見我們把花賣光了才來,臉立刻就掛了下來,叫我們回去以後先彆做買賣,或許有專管員要來調查——調查我們這個行業,算不算所謂的‘小規模零售業’。”

這小本經營,在本地沒有絲毫根基的花農,如何吃得住這樣的驚嚇?小規模零售業,按現在來講,除了要交人頭稅以外,盈虧是自負的,衙門並不另外征稅,但若是每月的利潤超過了某個基準,那就要做賬了,這個東西,是不是這麼認定,這是很難說的,即便最後認定了還屬於小規模零售業——那專管員來調查的時節,你是不是要招待著?更壞的是,他說可能要來,那最後若是不來呢?要等幾天?白白一個人在家裡等他,要耽誤多少活計?

“沒得辦法,此後一月來一次,總要留個兩朵花——見到是她,那總是要給些便宜的,若是彆的吏目,倒是還好些,就隻她最刁鑽。”秦老漢說到這人,也猶自憤憤,“這樣的人,真是——她早晚遭報應!今日定是也為難你了,叫你家去等專管員?”

饅頭漢道,“可不就是這個套路!俺就說,自從來了這裡,處處都是好的,就她這兒,實在是招人生氣,和報紙上說得一點不像——怎麼沒人寫信舉報呢?報紙上不老有這樣的案子報道嗎?您老可寫過信?”

秦老漢歎口氣,聲音更壓低了點,“怎麼敢寫?也是聽走街串巷的兄弟夥說的,說早有人寫了,石沉大海,人家上頭——”

他比了個手勢,“有人!”

這答案,似乎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了,饅頭漢眨眨眼,也流露了興趣來,“哪處的人?泉州府內的大官?”

“這就不清楚了,她是本地人,那千絲萬縷的關係,誰梳理得清呢?”秦老漢說到這裡,也覺得無趣,歎口氣吃了茶,聽著鐘聲又敲了一下,忙道,“這都下午一點了!得回去取花去,小王,明日儘管賣饅頭去,若還有什麼,便到女工宿舍門口找我,我早上不是在那就是還在那一邊茶館喝茶!”

說著,忙忙碌碌便又自去了,饅頭漢忙高聲應了一下,也背起木箱,夾起個筲箕,一搖一搖地走回了自己住的男子宿舍,這從懷中掏出一個本子來,喃喃自語道,“看來這次,泉州有魚啊……這個索賄者的女吏目,後台是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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