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9章 花販與更士(下)(2 / 2)

買活 禦井烹香 5071 字 6個月前

王無名之父,便死於和小吏的口角,他本是貨郎,因路過拐角,撞了衙役一下,爭了幾句閒氣,便被這衙役聯合一群幫閒栽贓坐罪,在公堂上亂棍子敲死,當時他不過是六歲,親眼見到父親被打得沒了氣息,被母親一把抱走,拋家舍業,連夜逃往鄉下,又輾轉投親來到衢縣,母親含辛茹苦做了洗衣婦,王無名七八歲便在鄉下撿雞毛換糖,又把糖賣了,換點錢來做口糧。

母子倆在窩棚中相依為命,過了五六年的苦日子——買活軍來了!王無名是第一批從衢縣去許縣討生活的漢子,在許縣,他上學識字,並因為出類拔萃的表現,苦大仇深的身世,很快考入更士局,把母親接到了許縣,母子倆在十年後,終於又有了一套屬於自己的小房子。

而王無名平生的誌願,就是將所有橫行不法的吏目極刑處死,若是其餘人,或許會對謝要好上位做了局長有些耿耿,認為謝要好是占了出身的便宜雲雲,王無名卻是暗自慶幸不已——他連教官都不是特彆愛當,所愛者,便是如今這般,一個個地將這些臭蟲挑出來掐死——哪怕隻是想象著這幅畫麵,他也感受到一陣爽快。

水至清則無魚,情報局能消滅世間所有的勒花犯嗎?不能,王無名對這一點是認識得很清楚的,這是一場沒有儘頭的戰爭,沒有一勞永逸,隻有永遠的對峙,永遠的博弈,人性就如同水中的沙灘,總會泛起煙塵——但他們去了一個地方,便有一個地方的吏目戰戰兢兢,就有一方水土數年的清廉平安,若說貪腐是人性難免的泥沼,那麼,便總有人一生的職業,就是揚清棄濁,將人心中的陰暗鎮壓管束。王無名心中甚至遺憾於死後確然沒有一個新的世界,他從這種鬥爭中得到的是極大的樂趣,若有陰世,他還想當個伏魔地藏,當個鬼界判官——善惡有報,到了死後,他還要給那些汙濁之輩永遠的恐懼和教訓那!

【下午的工作計劃:摸清嫌犯家中譜係。明日喬裝去紀律會詢問告發事宜,盤一盤本地紀律會的架構和辦事流程……】

他在燈下繼續書寫著自己的安排,【找接頭人調調總結卷宗,檢查本地紀律會的工作成色……這件事頗有些疑點:我記得泉州的紀律會表現得還算出色,為何會刻意袒護這個小奸小惡的小辦事員,卻沒有把她調離崗位,晉升上去的能量。】

【感覺還是機製和結構上存在了漏洞……有點意思,得好好琢磨琢磨……】

王無名寫完工作日誌,便忙給自己換了一身裝束:上午是賣饅頭的小販,到了下午,把粉一上,義髻一戴,又借著義髻的遮掩,將眉毛往上貼得提了起來,再穿了塞棉花的背心,換一件碎花上衣,走路姿勢忽然也有些扭捏,便活脫脫是個買活軍這裡常見的女娘了。他因小時候最關鍵那幾年忍饑挨餓,身量不太高,瞧著幾乎毫無破綻,瞅準了吏目下值的時點,在衙門外候著,一路上不遠不近,跟著那女吏目回到家中,女吏目絲毫都沒有發覺。

“依姆,可給碗水喝?”

天色還未全黑,王無名見那女吏目進了家門,轉身便是一口流利的閩南土話,“大太陽走了一下午,暈乎得厲害,來這裡找親戚——找了兩日都沒有音信……”

以他的口才,不多時便將巷口納鞋底的老依姆哄得眉開眼笑,當真幫他盤算起了巷子裡的人家,把那女吏目一家的來龍去脈漏了個底兒掉:本地人,親戚多,買活軍來之前早已破落了,如今倒是過得都還不錯……

王無名笑眯眯將一應事宜全都記在心裡,謝過老依姆,回身找了個井口,見井邊黑暗無人,恰好低頭洗去化妝,摘掉義髻,把那碎花上衣一脫,做個包袱甩在身後,隻穿了背心,一搖一搖的,走到兩條街口以外的澡堂子裡去。

——福建本地人都是愛洗澡的,恰好投合了買活軍的性子,泉州平時也不缺水,澡堂開得遍地都是,這幾條街的百姓吃了晚飯,陸續都往澡堂子裡彙聚。王無名早相中了女吏目家裡出來的年輕漢子,進去衝個涼出來,見他正在躺椅上眯著喝茶,便也大喇喇地走過去,往椅子上一躺,“兄弟,喝茶?”

這麼著,不過是半日功夫,可謂是知己知彼,家裡家外都照問到了——從澡堂子裡出來,王無名才覺得肚子餓,便摸著肚子,於路邊餛飩挑子上連吃三碗餛飩麵,鼓腹而歸,心滿意足地往床上一倒,不片刻便鼾聲大作:平生不做心虛事,夜半不怕鬼敲門,王無名的睡眠質量一向很好,不像是許多官吏,他從來不做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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