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士辦案, 閒雜回避!”
“走開,走開!更士辦案,閒雜回避!——說你那!鑽什麼!你是同夥?”
人群中頓時響起了一陣刺耳的公鴨嗓子哀嚎, 一個剛十二三歲的男孩兒被更士提著衣領提溜了起來, 往外一扔,“窮鑽!再趕過來, 牢裡大刑伺候!”
自古以來,秀才遇到兵, 有理說不清, 衙役、捕快雖然在上官麵前不過是是卑微小吏,但哪怕在秀才跟前,都是橫行霸道, 更不說百姓眼裡了,雖說有破家縣令, 滅門府尹的說法,但這針對的都是本地的殷實人家,一般的百姓,一輩子能接觸到最大的官,便是從前的捕快、門子、幫閒、文書, 以及如今買活軍的更士了。
但凡是做這種活計的人, 平時對百姓的臉色都不會太好, 買活軍的更士們也不例外, 所謂親民如子, 那針對的都是文官,武官是要講兵威的,如此才能鎮壓千奇百怪的刁鑽百姓,譬如此刻, 更士們將一戶宅院團團圍住時,便少不得有些愛看熱鬨的輕浮少年,沒頭沒腦地往裡混鑽,你說他是犯人的黨羽麼,卻也未必,就是到了這個年紀,跳脫不服管教,遇事愛蹭熱鬨,‘飛揚跋扈為誰雄’這句詩,送給他們是最恰當的。
“惹事!”
雖然買活軍的更士們,平日裡做事也算公道,從不曾勒逼百姓、索要錢財,更不會動用私刑。但身份放在這裡,一般人家哪敢招惹?這少年本也是街坊,忙有人去告訴他父母,他父親飛奔出來,二話不說,照臉狠抽了兩個巴掌,頓時將他麵上打得高高腫起,喝道,“下賤的孽畜!有你什麼事?沒聽老爺們說的——窮鑽?鑽不死你?”
發落了不肖子,忙又做出笑臉來,上前要代兒子賠罪,更士們哪裡理會得這個?見有人從屋內出來,便吩咐了聲,“都讓開,彆擋路!”
此時隻見屋內一陣啼哭聲中,一個二十多歲的漢子,雙手被反剪在身後,臉上罩了個口袋子,被人從屋裡牽了出來,身前身後都有更士護衛,又跟出了若乾親友,都是麵如死灰,垂著頭被更士們領到馬車之前,陸續上車,如此一家人走了一乾二淨,好事者等馬車一走,便立刻聚攏過來,雖然不敢靠近,但也踮著腳張望著敞開大門內的景象,還有些人已經趴到了院牆另一頭,窺視著那兩層小樓,叫道,“哎喲,哎喲,櫃子都被打開了,可是被翻得清清爽爽那!這到底是犯了什麼事兒?”
“得了得了!”
居委會主任——迄今還是很多人習慣叫他裡長,這邊剛把嫌犯一家都送入馬車,回頭便連忙來清場,喊道,“都是沒事做了怎麼?不上班了?不上課了?閒著在家可交了人頭稅沒有?遊手好閒、嗅探鄰裡,這是好日子不過想去礦山了?”
買活軍的百姓們,一向是習慣生活在嚴密而且精細的管理下的,不論怎麼說,這也比敏朝嚴酷而莫測的管理要來得好,裡長的權威起到了作用,人群逐漸散去了,但仍是興奮地談論著今日這出好戲的前因後果。“——怎麼是他們家!”
“也不知道是他們家哪個犯了事!說起來原也是煊煊赫赫,難得泉州城破了,他們闔家都沒有折進去的,還出了許多吏目,眼看著就要興旺起來,誰知道又有了這麼一劫!”
“剛才推出來的是他們家老三還是老四?”
“卻都是吏目不成?”
“我剛才做飯時,貼著牆根聽了一會,好像裡頭還有他們家堂侄媳婦的事呢——說是和她有私情,好像是老三吧?老三媳婦一聽,跳起來就要打人……在屋裡頗是擾亂了一番,你們在外頭可聽到了沒有?框cei一聲,那是他們家大飯盆給老三媳婦砸了!”
“聽到了聽到了!就說呢,怎麼才進去就砸東西,原來是自己手裡的家夥事給砸了!堂侄媳婦——哪家的呢?他們家堂親可是不少!”
原來這犯事的一家姓宋,說起來,宋姓也算是泉州的大姓了,數百年繁衍生息下來,各分了堂號——泉州這一支姓宋的血脈,對外都可以說自己是泉州宋,這是他們的郡望,若是出門在外,遇到了泉州宋的子弟,那麼也會互相照拂,至少比陌生人多了點人情在。
而在泉州內部,因為親戚關係實在太多太混亂了,又多次分家,便不再按族譜來論親戚,而是分出了堂號來,各修族譜,如今在泉州最出息的自然是宋玉亭為首的大海商順風堂宋。還有許多支脈,難以一一記載。
因宋玉亭早就和買活軍做生意,買活軍攻占泉州之後,仗著這點情麵,大多宋氏族人都能得風氣之先,如今過得相當不錯。今日被逮捕的宋家這一支,原本自己開了個小鋪子,父子都在鋪子裡做事,又有幾個孩子在宋玉亭那裡打雜,因為原本識字,又從親戚那裡拿到了買活軍的教材,得到了點撥,第一批就考了吏目,又順應政策,積極分家、獻田等等,政審分加了不少,現在日子過得反而比原本要好。
這老宋夫妻兩人,從自己的公公,也就是曾祖父輩家裡分出來以後,又把已經成親生子的老大、老二分了出去,餘下的錢財,自己還造了兩層的小樓,現如今跟他們住的還有老三、老四,老三成親沒有兩年,剛生了個大胖丫頭,也是在攢錢準備獨立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