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1章 大案(1 / 2)

買活 禦井烹香 6650 字 5個月前

“姑爺糊塗, 糊塗啊!”

‘叔嫂苟合案’的報道,雖然還沒有見諸報端,但在泉州民間已經激起了相當的反響——此案按照道理來說, 實際上應該被命名為‘宋三撕毀信件案’,男女豔情的內容, 隻是其中很小一部分而已, 但不論什麼時候, 隻要是有這樣的事情牽扯其中,這案件在民間的命名那就是鐵板釘釘,牽扯到其中的所有人幾乎都沒有好果子吃——

罪名重的那幾個, 現在還在羈押呢,目前隻放回了兩批人, 第一批是宋三的家裡人, 還有他親戚中所有從事吏目行業的, 原也都被帶走問話, 又陸續被放回了, 第一批,就是宋三招供出來,對他有所請托的狐朋狗友。

這些朋友,有些雖然也對宋三有所囑托,但並未行賄,隻是口頭來往, 按照宋三的交代, 他也沒有收到和他們有關的舉報信, 算是情節輕微的,因此也就被放了回來,但是, 大家心裡都清楚,惹上了這樣的事情,衙門又是一副要大辦的樣子,這些人不被治罪,已經是好的了,想要保住衙門裡的職位,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現在沒有開革,隻是還在等待其餘人的處置結果罷了,班是不能去上的,薪酬一天也隻發十文,算是和長期病假、事假一個待遇。

若是一般的坎坷,那也就罷了,這樣不名譽的事情,帶來的後果自然是十分嚴重的,這幾人回家之後,每日見到的都是家中親朋的愁眉淚目,其中更頗有妻子帶著孩子回了娘家的,還要忍恥去丈人家認錯,許上這個,許上那個,希望能把妻子接回家中,再續前緣——便是要因此更改婚書,也是情願的。

在城中荷花巷子末尾的一座水泥小院子裡,便正上演著這樣的對話,“平日裡我女兒可是提點過你,少和那些狐朋狗友來往?當時你是如何應的?婦道人家,頭發長,見識短。如今呢?這麻煩可不就是因你交友不慎而來?”

說話的正是這任一郎的嶽丈韓老官人,他們兩家做親也有七八年了,結親之時,是門當戶對,等買活軍入城以後,韓老官人因和宋玉亭、雷子重兩家能攀上一些親戚——他是開生藥鋪的,是以轉圜得很快,專門做藥材生意,而且還大力開辟荒田,指導買活軍的田師傅培育藥材,又體麵,又實惠,不到半年功夫,水泥造的一層小樓就蓋起來了。

任一郎這裡,有嶽父家的支持和提點,又和宋三郎叫好,知道讀書的重要,便也僥幸考上衙門,做了吏目,原是要讓他娘子也跟著考,但韓老官人的意思,生藥這一行前途無量,因此便將女兒也叫了回去,讓她做了生藥鋪的學徒,一麵上課,一麵跟在自己身邊學習藥材炮製,一日雖然隻得一十五文,但有了基礎在,將來若是考上專門學校,去雲縣讀兩年的藥學,回來泉州這裡,自然是前途無量,要在醫院找個差使,不在話下。

雖然有這遠景在,但韓娘子工資暫且不如丈夫,也不如其餘媳婦兒們,這是實在的事情,她要上班,又不像從前一樣,還得分擔家務,算下來,她出門去,還不如在家呢,隻是韓娘子性格很倔,又很聽父親的話,一定要去生藥鋪工作,又有衙門中的風言風語,說是夫妻一人都有正式工作比較能加分,任一郎這才沒有說什麼,隻有時行動間難免帶出從前的遺風,認為自己是一家之主,前途在望,韓娘子有了閒空,幫著做做家務即可,倒不必過問他在外頭的事,處處管束,叫人不快。

這宋三的事情,之前夫婦一人就起了口角——要知道,男女之間的事情,沒有能完全瞞住的,隻要有所來往,風言風語幾乎無法避免。韓娘子聽說了之後,便不許任一郎和宋三來往,認為這人,人品不正,早晚要鬨出事情來,自家沒的白惹了一身騷。韓官人也知道此事,便點任一郎道,“便說如今此事,可見得這宋三人品如何低劣了,你不過是玩笑間說了那樣一句話,給了他錢沒有,為這特意請他吃了飯沒有?什麼都沒有,無憑無據,他也要攀咬了你來,真是個糟汙下賤的棺材瓤子!”

說到這裡,不由得頓了一下手中的拐杖,方才續道,“還有你,也是如此,如何就應下來了?就憑他一張嘴的事情,你若咬死了不認,豈不是安然無恙?被公人提去一審,不分青紅皂白就應了下來,這樣的膽魄,怎麼能成事?”

雖然‘坦白從寬、牢底坐穿,抗拒從嚴、回家過年’這樣的順口溜還沒有麵世,但其中的道理是大家都懂得的,任一郎見堂屋簾子後,一雙矯正鞋一閃,知道妻子已經站到簾子後,忙磕了幾個頭,先滿口認了錯,口稱日後要請賢妻多教誨,自己一定聽話雲雲,又小心翼翼地為宋三分辯道,“他倒也不是有意攀咬,隻圖自己脫罪,多數是受不得更士的百般手段,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已無有保留餘地的能力了。”

韓老官人是個老成人,聽女婿這一說,便動容將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又看了簾子一眼,隱有責怪之色,任一郎忙道,“嶽丈放心,他們倒不曾刑訊逼供——”

若是任一郎在獄中受了折磨拷打,現下還要跪著請罪,這自然不合適,倘因此落了病根,兩家便要成仇了。韓老官人聽說,方才緩了神色,又忙問買活軍訊問的手段,任一郎道,“小婿也說不出其中的道理,入內之後,先被晾了大概兩個多時辰,這期間耳朵裡被塞了棉花,四周什麼聲音都聽不到,十分安靜,眼前也是一片黑暗,手被綁縛著,雖然眼前罩了袋子,雖想歇息一會兒,但不久便感到袋子外有兩盞雪亮的燈照著,便是閉上眼也覺得炫目,隻能竭力低頭,如此也歇息不得。”

“過不了多久,心裡便難受起來,隻覺得耳朵裡逐漸聽得到心跳之聲,又有血流的聲音,震耳欲聾,幾乎要將人逼瘋,眼前也是幻覺叢生,此時隻為了脫離這樣的折磨,什麼話都願意說,因此,頭套還沒摘呢,隻是耳朵裡的棉花、嘴裡的麻核剛被取下,便完全是有問必答,一切如實道來,再休說砌詞狡辯,那時候他們問什麼,便渾渾噩噩地跟著答什麼,連把話說得囫圇通順的能力都沒有了!”

這樣的審訊方式,眾人也是聞所未聞,原在下首陪坐的大舅子也不由道,“這必定是六姐的神仙手段了!叫人想說謊都難,那宋三隻怕更是嘗遍了這般的滋味,完全如數交代,連那點子醜事都不敢隱瞞,隻怕也是因此了。”

韓官人道,“這宋三雖然是罪有應得,但這樣的手段未免也太過神乎其神了,這是姑爺的確有這樣的事,倘確實沒有,那又該如何呢?豈不又是屈打成招了嗎?”

任一郎又忙解釋:倒並非如此,當時他招供之後,還被反複多次詢問了當天說話的時間,彼此的衣著,在場的人員等等,這一切都是要和其餘人的口供對上的,倘若合不上的地方有許多,審訊便不能結束。因此所謂‘抗拒從嚴,回家過年’的做法,在這裡並不適用,若是一味否認到底,和其餘人的口供差異太大,毫無疑問那就是抗拒審訊,自然要從重處理,現在出不出得來,還不好說呢!

這一番解釋下來,韓老官人也是火氣儘去,叫他起身坐下說話,因歎道,“此後,你可知道厲害了?有些事,發作不在當時,不在眼下,在若乾時日之後!你聽那宋三賣弄自家權柄,也是眼熱,便隨意請托了幾句,自以為無傷大雅——殊不知其中的厲害!百姓寫來的檢舉信,那是國家公文,豈能有意損毀的?以買活軍律法的嚴厲,他怕是沒個好結果!當日你們聚會時,隻顧著羨慕他,卻如何沒想到這一層去?買活軍都入城四年了,還當自己活在敏朝呢?”

見任一郎麵上變色,羞慚低頭,韓老官人方才氣平了些,呷了一口茶,擺手道,“罷、罷、罷!這也算是你的運道,你這性子,不能明晰變化,對局勢茫然無知,秉性中尚還有一股輕浮之氣,不曉得入了官場,便要謹慎小心,萬般禍事都從口出的道理!你好在這一開始就吃了虧,從此絕跡仕途,倒也不錯,若是真和那宋三混下去,將來事發時,隻怕就不是革職而已,闔家都要受你的牽連,被送往礦山去挖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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