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1章 大案(2 / 2)

買活 禦井烹香 6650 字 6個月前

任一郎對於此事,雖說不敢不服衙門的處置,但心中也自然覺得是自家太倒黴了,一句話便被革職,實在是時運不濟,聽了韓老官人此言,隻默默低頭吃茶不語,他大舅子便說道,“一郎,不是你丈人倚老賣老,你瞧著我們這些時日以來,哪還敢和親戚們時常走動歡聚的?尤其是那些進衙門做了吏目的親人,平時恨不得關上門來過日子,總不與外頭往來。做吏目的交友廣泛,日日飲宴,難道是什麼好事?薪水雖多,也禁不住這樣吃用,錢用完了,要去哪裡踅摸?”

一句話說得任一郎又紅了臉,他老丈人咳嗽了一聲,接口道,“便且不說這些,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買活軍最不喜宗族一字,你瞧你那本家宋玉亭,可還有和你們來往的?當日拿教材,吩咐你們考吏目,一個是仁至義儘,最後儘一份心意,一個也是為了他自己積分所用!你們這些吏目,本是宗族出身,又多有世交,人情世故錯綜複雜,又有許多考入衙門做了底層吏目,還有經商的、開食肆的……聯絡起來儼然就是一股力量,正是買活軍最忌諱的本地大族!”

“今日此案,若不是宋三姓宋,隻怕還未必辦得這麼大呢!你睜眼仔細瞧瞧,此案的結果,必定是從重從嚴,要將本地世族的力量,從要緊崗位上都逐漸清退出去,從前說朝中有人好做官,此後,隻怕是未必,越是本地的大族,仕途上反而越是艱難,今日之事以前,還能做親民的吏目,今日之事以後,除卻一一實在優秀的,很可能都要陸續調任,去做些無關緊要的後勤了!”

任家雖然不比宋家,但在本地族人也是眾多,任一郎聽老丈人這樣一說,冷汗不由潺潺而落——細數下來,他是大族出身,還和許多大宗族出來的朋友如宋三等往還密切,豈不就是買活軍的眼中釘了?哪怕最後不被開革,隻怕這吏目也是沒得前途的。

再想想族中許多親人的做法:隻低調做事讀書,還有許多考出泉州,去異地的專門學校讀書安家,不再返回。任一郎以往自以為他們是本事不足,在泉州立身不足才隻能遠走,此時方才知道,原來短視愚鈍的人是自己才對,不能順勢而為,反而逆風而動卻依舊沾沾自喜,這輕佻心態,如今看來實在令人汗顏!

當下忙又叩首請罪,又向簾子後頭跪著道,“娘子,為夫實已知錯,此後唯娘子是從,再不敢任性妄為,胡亂交友了!定當謹慎從事——”

想到這一革職,也是前路茫茫,不由落下淚來,又忙拭去道,“雖然以後仕途無望,在泉州城內怕也找不到甚麼好班……”

他也知道,這世情素來是捧高踩低、淡薄如紙,就算最後無罪,他和這樣的晦氣事沾邊,在本地是不易存身得住了,隻因一句話,便落得如此下場,確實也是慘烈,隻是,要說去找宋家的麻煩泄憤,那也是諸事底定之後,現在最要緊的還是謀劃一條生路。

任一郎出來之後,思前想後也是想了個通透明白,便對簾子後的妻子說道,“還好,如今買活軍這裡,算學、物理若是出色,去了專門學校,也不怕沒有生計。我這裡先一心備考,考上之後,和娘子分彆兩年,專門學校畢業之後,再看被分配到了哪裡做事——到那時,娘子便可攜子女來,一道重新安穩度日,往後餘生,決計謹小慎微,隻聽娘子吩咐做事,此言願寫入婚書之中,絕不反悔!”

其實,若是韓家決心和離,也不至於懇談這麼半宿,因此任一郎此時心裡還是較為安定的,話說到這裡,他麵子也舍了,步也讓了,韓老官人不為已甚,咳嗽了一聲,韓娘子便掀簾子走了出來,白了任一郎一眼,坐在父親身邊並不吭氣,韓老官人叫任一郎坐了起來,和藹道,“年輕人誰不犯錯?你這樣想就很對,你不是做官的材料,若是做個技術員,倒是很好。專門學校可以投考兩類,一類是機械,還有一類不如和大娘一起考醫藥……將來回來一起開藥堂,也很是一門營生。”

“一個好漢三個幫,如今買活軍這裡,醫藥業的需求實在太大,尤其是藥材種植,種多少都有人收,你大舅哥怎能忙得過來?正是需要人相幫著立足的時候……”

結了一門好親,真是讓人受用無窮,任一郎長出一口氣來,當著娘家人的麵,也不好十分勾引妻子和他說話,隻低頭嗯嗯地聽著,韓老官人勉勵了一會,便說道,“時候不早了,回罷。你娘子再多住一段時日,等案情了解了,你再來接她,也免得家裡人來人往的,驚嚇了孩子。”

這就是還留著一點地步了,也沒說去改婚書的事情,若是任一郎還是被治了比革職更嚴重的罪過,韓家可能還是要和離,不過,任一郎此時也隻能聽憑韓老官人擺布,垂頭應了,起身告辭。

韓娘子板著一張臉,還是一聲不吭,隻默默起身送他出去,走到黑燈瞎火的院子裡,任一郎大膽起來了,探手一把抓住妻子的手,放在手中揉搓了一會,低聲問道,“孩子們都可還好?”

韓娘子一把抽回手,又突然在他腰間重重地擰了一下,怒道,“你說呢?!擔心爹爹,還能有好的?”

任一郎腰間雖痛,心頭卻是火熱,忙低聲賭咒發誓,叫了一萬聲乖乖,韓娘子方才轉過些顏色來,卻還有些愛理不理的問道,“你那幾個狐朋狗友,家裡都如何了,你謀劃著去考專門學校,此事可和他們說了?”

任一郎也不知是該說還是不該說,隻好老實答道,“還沒有——他們也早已自顧不暇,放出來以後都未曾有什麼往來——最慘的還是宋家,連宋三的結果都等不得,忙忙碌碌收拾著要下南洋去,實在是等不得了,他們家三天兩頭有人來鬨!還多是本家的親戚,這一次,可說是把本家得罪了個透徹!”

韓娘子這一陣子都在家中幫忙,連學校也沒去,消息自然不靈通,聞言雖然解氣稱願,卻也有些納罕,忙問道,“連累了你們還好說,連累了本家,又是個什麼說法?竟到了這樣公然撕擄的地步了?”

任一郎聽問,也是餘悸猶存,連連歎息,說出了一番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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