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6章 南洋來信(2 / 2)

買活 禦井烹香 7665 字 6個月前

“大家對開拓政策其實大致來說意見是一致的,打肯定要打,威懾性的打,但大方向來說,滲透為主。”

謝雙瑤暫時擱置了對宗教政策的思考,關心起最重要的戰略,“說明課都上得還不錯,還是很有腦筋的。征服容易,治理難,如果隻是搶劫,那當然可以打了,但要有人留在當地墾殖的話,本地人的敵意就必須列入考慮了。”

“南洋那樣的自然環境,光靠殺肯定是不行的——也殺不完,要防著抽冷子放箭那。”馬臉小吳主要起到一個捧哏的作用,實際上她說的都是信件中總結出來的信息,她本人沒有去過南洋。如果不是來了雞籠島,對於南洋的環境也是很難想象出來的——

這就要說到張宗子送回的照片和徐俠客的地理遊記的作用了,結合了照片和遊記,才能對南洋的具體情況有個含含糊糊的想象。不過,馬臉小吳還是很不能理解有些信件中的措辭,雖然謝雙瑤標了紅,她得抄寫記錄。

她大聲地朗讀出來,“我唯獨的疑問就是,土人們是否願意擺脫現在原始的生活,進入到文明之中,雖然在我們看來,他們的生活艱苦而悲慘,但痛苦源於要求無法被滿足,而要求是否又是被文明培養出來的呢——真有人情願生活在被螞蟻咬一口就死的環境裡嗎?

這是於小月寫的,她信裡還提了個倒黴的侍衛,被螞蟻咬了一口,走不了路,隻能留在原地等人回來接,但他們返程時,人已經不見了,地上有蛇痕,本地人說是被大蛇卷走吃掉了,這……這樣朝不保夕的環境,真有人能其樂融融嗎?”

“有的。”這一點謝雙瑤倒是不懷疑,“一種氣候條件養成一種民族性吧,他們那樣的氣候,自然會偏向采集多一些,懶惰、及時行樂,沒有儲蓄意識……主要就是因為意外實在是太多了,而且都不是人力可以左右的。努力也未必有成果的話,人就不一定會努力了。”

這一點,她在非洲是有明確感覺的,謝雙瑤舉例說,“就像是那個侍衛,紅螞蟻是隨處可見的東西,為什麼他就被蟄了一下呢?這是完全出於運氣,沒有解釋的事情,越是這樣的意外頻發的地方,百姓也就越迷信,因為自身的努力和謹慎確實沒什麼用,一個人可以除了采芭蕉以外,什麼都不乾也活到四十歲,也可能很勤勉的去學習,然後十幾歲就死於毒蟲叮咬,遠期收益無法保證的話,人群就注定是短視的,因為有遠見,愛思考的人,他的基因未必能留得下來。”

“在華夏這樣的地方就不一樣了,無遠見的懶漢,他的基因是很快就會被淘汰掉的,所以留下來的都是聰明,有遠見,善於為遠期利益而忍耐近期不變的人。氣候形成了民族性,沒什麼用的知識,但是很有趣。”

確實,雖然沒什麼用,但馬臉小吳也還是聽得很入神,就連門外的秘書班子也不再說話,而是聚精會神地聆聽著敞開的辦公室中傳出的隻言片語——這可是聖訓!

“既然如此,那南洋土人是否可以教化呢?”馬臉小吳不由得就問了起來,她本來以為於小月提出的疑問是很好解答的——誰不想要長壽安樂的活著呢,如果努力就可以辦得到的話,應該所有人都會被調動起來吧?至少,這個經驗在華夏是完全通用的,華夏的百姓,隻要給予一點希望,他們刹那間就會比任何人都要努力,甚至於在原本敏朝的環境中,他們也還是苦苦掙紮著要活下來那。“這世上真的有完全不願被教化,寧願停留在原始社會的族群嗎?”

“這其實是個科學問題,即人的需求到底有多少是本能,有多少是文明的培養,”謝雙瑤回答她,“不過我想,至少在南洋這一塊,願意被教化的人還是比較多的,應該沒有人願意糊裡糊塗的生,糊裡糊塗的死,一十幾年除了吃吃喝喝,狩獵采集耕種以外幾乎什麼都沒有留下來,生的孩子三分之一沒能長大,最後還要在痛苦中死於非命——不管怎麼說,一十幾歲的死亡基本都是非正常的,死前一段時間至少是相當的痛苦。原始社會的快樂完全是個偽命題,那不叫快樂,那叫無知。”

她的話一定是對的,不單單是因為她是神仙,而且也因為謝雙瑤可以前知呀,馬臉小吳於是立刻打消了自己的疑惑,轉而問道,“那麼,關於宗教政策的問題,秘書處該怎麼回信呢?這件事的確棘手,但如果信裡寫的情況是真的,那或許除了宗教之外,還真沒什麼彆的辦法,他們根本不可能理解政治,那已經是宗教的下一個階段了。”

實際上,謝雙瑤認為這才是一個值得探討的問題,那就是人類社會是否能從原始階段直接跳過N個社會形態,一步到位,她覺得或許人力物力,生產力都足夠充沛的情況下也不是不行,但很顯然,買活軍麵臨的並不是這樣的情況,主要是生產力有限,人力也不足,他們要吞並的地盤相當的大,是福建道的數倍,而且上頭充斥了沒有華夏身份認可的異域土人,買活軍的數百萬軍民哪怕就是都搬遷到南洋,絕對人數上依然居於劣勢。

對南洋土人的消化和吸納是必然之舉,移民的來源也要重視,精神上的統禦似乎隻能仰仗於六姐信仰了,謝雙瑤是個很務實的人,她不會因為自己寫了一篇文章,就認為和迷信的鬥爭已經完全告一段落了,這種鬥爭實際上在買活軍的疆域中也還在繼續,而且謝雙瑤不能說科學居於上風,她隻能保證吏目群體至少都能學明白那篇文章的內核精神。

這個標準,在新征服的異域似乎也可以適當的放寬,不過,謝雙瑤對於大多數來信都不太滿意,因為他們隻是在闡明困難,闡明宗教必要性的同時,為了表示自己的周到,提出了宗教政策和謝雙瑤思想的矛盾,絕大多數人都沒有解決問題的方案,甚至很多人比如鄭地虎,連宗教政策和謝雙瑤思想的矛盾都完全沒提,看看,這就是帶資入局的必然結果啊,雖然已經在努力融入,且大多數時候都做得不錯,但這種時候就看出成色了,走海的漢子普遍迷信,鄭地虎一定也在偷偷的參拜少女神像。

——而且清淨長壽促進會還把王太監塑得那麼好看!她的神像卻一片模糊!真是過分!

思維突然間憤怒地走岔了一會,不過謝雙瑤還是收攝回來了,她說,“辦法很可能是有限的,不過,怎麼說呢,工作確實是試金石啊,人才總會脫穎而出的。”

她拿起了一封信件,意味深長地點了點上頭被圈起的話語,“於小月這個姑娘,我對她是有印象的,厚積薄發,不錯,很不錯,她和她閨蜜金逢春的才具都很好,金逢春起步得早,現在,她也開始成熟了。”

馬臉小吳定睛看去,隻見娟秀的字跡流暢的寫道:

“但也要注意到,宗教流行之後必然的反噬,六姐在《迷信、恐懼》文中討論過巫覡階層,如何避免新巫覡在南洋攫取權力,甚至倒逼華夏呢?我的想法或許是不仁慈的,但我認為它很有效——過河拆橋即可。官方永遠不該正麵承認宗教的存在,但是,可以讓充滿了科學規矩的六姐宗教在南洋悄然流行,等到下一代百姓成長起來之後,再通過對六姐宗教大巫覡的駁斥和批判,來進行宗教的瓦解,同時也要嚴防六姐宗教倒灌入華夏的基本盤……

這個大巫覡一定要對六姐忠心耿耿,又善於傳教,對宗教有深厚的了解,富有犧牲精神,可以舍身取義——可以在泉州一帶尋找因大族擠壓被迫遁於山林的年輕僧道,在其中篩選、轉化……

也不必遮遮掩掩,其實,用六姐的話簡單的說,就是到了該找白手套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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