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教義是荒唐的,但是,非常受到黑奴們、洋番女人們的喜歡,甚至現在很多洋番的男俘虜也跟著開始宣揚賢人崇拜了,這些軍官在壕鏡的日子,不能說很好,但要說不好也是不對的,衣食住行上的規矩,和從前完全不同了,但也不算是太吃苦,而買活軍畢竟掌握了許多弗朗機和移鼠會都沒有的知識。
受到這些知識的吸引,哪怕是洋番商人們,不管從何處來,是否和買活軍有過仇恨——紅毛番和弗朗機人都和買活軍有過軍事摩擦,但商人們的看法是不同的,西洋人的家國情懷實在是相當的弱,這主要是因為西洋的領地實在是太多了,人們的忠誠隻給予自己的領主,領主的領主和他們關係實在並不太大。
而且,商人們認為,如果想要使用買活軍那裡流出的好東西,就得跟著承認他們的神明,這在華夏之外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信仰跟著政治立場走,表達的實際上是人們的中心需求,而商人們最核心的需求就是買活軍那裡貴重的好貨,如果崇拜賢人可以略微提高政審分,他們會在下一刻開始跟著吟誦禱詞:“賢人的曉諭,若你的家中有婦女,讓她們學習拚音與數學,把她們從果阿、巴達維亞、呂宋送到壕鏡來學習賢人的智慧……”
如此一來,賢人崇拜再也不局限於壕鏡一地了,或許在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內,商船還來不及運送婦女過來,但賢人崇拜的布道詞,已從壕鏡傳播到了南方的滿剌甲,北方長崎、天港……
湯師傅在京城差點沒氣出個好歹來,他主動走動關係,在《國朝旬報》上發表了反對假造神跡的文章,但沒有引起一絲水花,國朝旬報在南方的影響力非常的微弱,而買活周報在北方的影響力卻不比在老家弱上多少。於是敬愛的教士隻能給莫祈平寫信,要求他給買活周報投稿,或者至少把他隨信寄來的文章刊登上去。
但,這是不可能的事情,買活軍的報紙從來不刊登宗教的教義,他們隻是熱衷於規範宗教的行動而已。對於三個瑪麗亞,報紙上隻是報道了驢子修女受到衙門表彰的事跡,版麵很小,東方賢人的傳說,他們並不讚成也並不反對,而是保持耐人尋味的沉默。
雖然莫祈平也看過《迷信、恐懼》,但仔細想想,買活軍從來沒有在公開的買活周報上發表這樣的說法,那篇文章發在《吏目參考》上,所以,莫祈平認為官方的態度是微妙而又舉棋不定的,給自己留下了足夠回旋的餘地。因此,他就更加妒忌朱立安和驢子修女了——保祿的選擇是明智的,他的確該走,要不然,現在他就在修臭水溝啦,或者早已死在了登陸沙灘上,但是,莫祈平就不同了。
如果他留下來的話,還有馬麗雅什麼事兒嗎?那個討厭的女人,她以為自己把輕視藏得很好,但莫祈平心底清楚得很,這女人是個狡猾而又自負聰明的野心家,她最大的遺憾,大概就是自己怎麼沒有出生在貴族家庭,怎麼不是個男人,她心底可有一股傲氣呢,當她低眉順眼地說著‘是,教士’時,她心裡肯定在想著,‘一群蠢豬,如果我是你,我能做得比你好上一萬倍’。
莫祈平不反感野心,但他深知自己也是被馬麗雅輕視的其中一員,對驢子女人他當然也喜歡不起來,更讓人討厭的是,雖然他略施小計,成功的在船沉之前逃了出去(當時他心裡有一瞬間在想,‘現在誰才是更聰明的那個,馬麗雅’),但是,誰能想得到,留在壕鏡的驢子修女運氣竟這樣好,一下就抓住了機會,爬到了比他更高的社會地位上?
他現在還隻是個通譯,但將來馬麗雅很可能是管理華夏洋番的官員之一……莫祈平的優勢(博學、語言、出色的宗教學知識),馬麗雅現在已幾乎都有,沒有的宗教學知識似乎已不再重要,可馬麗雅的優勢(女人,醫學技術,機遇)——卻是他很難擁有的。這叫莫祈平可怎麼不失落呢?
他聽著兩個黑大漢熱烈地討論著朱立安和馬麗雅,討論著東方賢人帶來的訓示,並且還因此誇耀起了自己的考試成績,討論著逼迫自己學習的痛苦能和哪個級彆的酷刑比較——答案是比冰水浴更痛苦,但是弱於沾了鹽水的長鞭抽打,黑人對酷刑是很有體會的——自己怏怏地用麵包擦著盤底的菜汁,濃鬱微甜的番茄醬滋潤了麵包瓤,稍微安撫了他的空虛。莫祈平起身說,“忠誠,再給我兩條麵包,打包兩份菜湯帶走——我要把家鄉的風味帶給我的華夏朋友。”
即便這不是什麼值錢的饋贈,但分食家鄉的美味,代表的是濃厚的情誼,也代表了家鄉的體麵。烏忠誠打住了話頭,連忙從麵包架上精挑細選了兩個品相完美的麵包,又打包了兩大碗番茄湯,這種湯冷了也很好吃,它本來就是一道冷食。“給,湯算我的。”
莫祈平就又多掏了十元錢放在櫃台上,“這是我的小費——開業第一天,你得多賺點錢,忠誠,這是主和賢人的旨意,華夏人怎麼說來著?開門紅,要求個好兆頭。”
“開門紅……”烏忠誠想了想,咧嘴一笑,收下了莫祈平的小費,“謝了,兄弟,我學了個新詞——我喜歡紅色,紅色是買活軍旗幟的顏色。”
紅底活字旗正在學校上空飄揚,在這張旗幟底下,黑人能叫原來的白老爺‘兄弟’,莫祈平默默地行走在旗幟的陰影之下,他去學校拜訪他的教友徐子先大人,徐子先總是在學校中忙他的試驗和教材修訂,但是,他已經很久沒有對政治發聲了。
這是一條莫祈平不能放棄經營的人脈,不過,他之前幾次造訪都沒有見到徐子先,最近徐大人在忙於學習一種仙腦的東西,這東西的保密級彆很高,所以他時常封鎖自己的辦公室,讓衛兵向前來拜訪的朋友們解釋原委。
莫祈平原本隻打算把吃法和禮物請衛兵轉交,但今天他運氣不錯,仙腦不在徐子先的辦公室,徐子先正在看信,一見到莫祈平,他就笑了起來。
“你來得正巧,莫兄弟,真是天定的緣分,我正要找你呢!”
他大概也是很餓了——徐大人經常醉心試驗,錯過飯點,他一接過了麵包就用手掰著吃了起來,一邊吃一邊說,“你的機會來了!莫兄弟,快回家讀政治書去——過幾天,雲縣會舉辦一場考試,這場考試的內容我還不能給你透露,不過,我已經推薦了你去參加,我認為你是非常合適的人選!”
“參加考試的人中有你的熟人——壕鏡的三個瑪麗亞姐妹都要參加!她們會是你的勁敵,考試成績,將會決定你們能不能得到那個職位。”
莫祈平手裡的麵包突然變得非常沉重,幾乎要打翻在身上,徐子先有些神秘地對莫祈平說,“你可以猜猜考試的主題是什麼,這或許也是考試的一部分,而你已經擁有一定的優勢了,壕鏡的三個女孩還要坐船,她們也收到了信——不過,她們人數多,可以互相討論,你就隻能自個兒想了,莫教士。”
“結合報紙、局勢,你覺得,六姐要親自考察你們的,會是什麼東西?而你,又準備給予怎麼樣的回答?”